第58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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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不想失態,她既然爽快地推了蛋糕,那把生日宴定格在這一刻就是最好的。
姜時念攏起大衣,繼續往前走,無視旁邊所有視線。
姜久山聲音很高地喝止她,但礙於沈延非在場,又憋屈地忍下去,葉婉竟然在抽泣,她都不想理了,加快速度,纖長雙腿盪開禮服的魚尾裙擺,手臂上卻驟然一緊。
“姜時念,我叫你你沒聽到?”商瑞一把攥住她,“這時候你要去哪?”
彼此接觸的力度也就維持片刻,商瑞驀地鬆開手。
姜時念偏頭看了一眼,是喬思月追上來,臉上還帶着淚,一副要來哄勸她的寬容姐姐模樣,結果卻踩到什麼障礙物,差點摔下去,好巧不巧,正無力地倒在商瑞身邊。
商瑞及時抬臂把人扶住,幫她站穩,然後才回過身,繼續要去抓姜時念的手。
神態也從剛才的類似操心,變成了帶着質問的嚴肅。
姜時念親眼目睹全過程,本能往後退,避開商瑞的動作,只覺得胸口堵滿,都是針刺似的失望和噁心。
從哪天開始,她馬上就要結婚的未婚夫,對別人的關心是本能,反過來對她,好像只剩下理直氣壯的說教,各種要求和不滿意。
早知道這樣,何必要堅持追她呢。
如果沒感情了,又幹嘛要答應下個月結婚。
姜時念想現在就面對面跟商瑞說清楚,但是體力心力都頂不住了,她手背貼貼熱燙的額頭,朝商瑞擺了下手,示意他別說了。
明天等她恢復一點,會找他談。
姜時念虛浮的腳剛邁出去,就沒踩穩晃了一下,很快站住,商瑞一言不發,上去就要把她往懷裏摟,手還沒等真正貼上,就讓什麼給扎了一樣,後背密密麻麻的神經被迫抽緊,像落入誰的控制。
沈延非的語氣輕描淡寫,音量不高,卻響徹宴廳:“商總看不出來?姜小姐不太需要你。”
商瑞冷笑着回過頭:“沈總不是來慶生的嗎?您時間寶貴,不至於來管我跟未婚妻之間的私事吧,床頭吵架床尾和而已,犯不着讓您費神。”
他擺出一副閑散姿態,對上沈延非波瀾不驚似的雙眼時,心裏莫名一突。
埋了很多年的心虛。
危機感。
被攪亂今天的計劃,刺激姜時念打了折扣的憤怒不甘。
全數攪在一起。
商瑞斂着嘴角,說服自己,沈延非就算來了,又能代表什麼?距離中學已經過去了多久,他如今身份高不可攀,中間隔了這麼多年,估計什麼樣的女人他都有過了,怎麼可能還把姜時念當回事。
總不會是堂堂沈家家主聽說了姜家的新聞,就專程趕過來給姜時念撐腰?
她再美,也不至於讓沈延非念念不忘。
根本就不現實。
商瑞擰着眉。
他要是僅僅因為這個,就認輸給了姜時念好臉色,像過去那樣哄她捧她,她不是更要上天,結婚後還能管得住?
沒了姜家的靠山,她必然會完全依賴他,到時候任她以商太太的身份任性,他還怎麼掌控。
這次不把姜時念徹底弄服帖,他就白白花時間去搭理喬思月那女人。
商瑞避開沈延非似乎能把他穿透的目光,堅持去摟姜時念,準備把她帶出去再說。
沈延非手指扣在主座扶手上,骨節鋒利凸起了一瞬,隨即簡單揚了下手。
Liz酒店老闆心領神會,立即公事公辦地下逐客令:“不好意思各位,酒店宴會廳之後的時間沈總另有安排,不方便其他客人在場了,我會叫人送各位離開。”
話音落下,外面等待的工作人員接到通知,迅速進來,說是請走,其實就是驅散。
甚至有人在沈總的默許下,直接開始拆除生日宴的佈置,姜家花了重金的各種浮誇裝飾,三兩下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半點情面也沒給。
姜久山心臟病要犯了,整個姜家沒一個人敢真的吭聲,商瑞身邊也圍了兩個人,請他立刻離開現場。
商瑞滿臉陰沉,還要扯姜時念的手,沈延非仍然端方雅緻地坐在那,像是砸毀了人家的場子與他無關。
他淡淡道:“姜小姐病着,不急,我給她時間。”
這句話說出來,相當於在敲碎今天晚上姜時念裝病的傳言。
商瑞牙關一緊,盯着姜時念,沒去試她體溫,冷言冷語道:“你到底走還是不走。”
姜時念已經站不住了,掙開商瑞的手,啞聲說:“你送喬思月吧,我東西還在樓上,讓助理來接,明天麻煩你抽個空,我有話跟你講。”
商瑞什麼時候受過她這種對待,呵笑一聲,又從中嘗出姜時念在吃醋的意味。
他有些受用,見姜時念往樓上客房的電梯那邊去了,而沈延非已經走向反方向的其他出口,他才幹脆地轉身,低聲扔下一句:“來求我的時候,你別哭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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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之前,姜時念是在Liz酒店樓上的套房裏化妝換衣服的,自己原本的用品都裝在一個小行李箱裏,她得去取回來。
姜時念有些吃力地往電梯走,等待下行的時候,她背靠牆,蔫蔫垂眼,鬢髮垂下來拂在雪色的臉頰上,沒精力去撥開。
電梯“叮”一聲響,她勉強打起精神,半抬的眼帘間,恍惚看到不遠處一雙勻長筆直的腿。
她燒得厲害,思緒有點慢,自顧自往電梯裏走,按下十六,而隨她進來的另一道身影,手指長而皓白,壓在十五上,彼此交錯間,險些碰在一起。
姜時念無力去分辨旁邊站的是誰,她裹着大衣,倚在轎廂一側,長發滑落,半遮住側臉。
然而狹小空間飛速上行的過程里,空氣像被過度壓縮,她有些呼吸困難,漸漸又意識到不止於此,她的窒息感,還來自身旁那個距離不遠不近的男人。
明明對方什麼都沒做,連聲音也不曾發出,但氣息就是鋪天蓋地,她裸露着的皮膚,無法控制地在綳起,輕輕發癢。
姜時念喘了口氣,唇舌滾燙,終於提起力氣,側頭去看。
腰線,肩頸,走線利落的喉結,接下來,她毫無準備地跌進一雙深黑的眼瞳里,對方英俊貴重,透着禮貌的疏離。
沈延非……
姜時念一句話還沒說出口,精力終於耗乾淨,眼前突然發黑,扶着轎廂滑下去,渾渾噩噩間,她最後感覺到自己好像沒有摔倒,被一雙有力手臂強行抱了起來。
電梯在十五層打開門,許然站在外面等着沈延非,一看見裏面情景,眼睛瞪老大,一句髒話勉強吞下去:“三哥?!”
他看着沈延非懷中的人,震驚得吸氣,眼見電梯又要關上,才急忙按住門,用氣聲強調:“哥,她現在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心裏裝的也都是別人。”
許然頭鐵,但話音落下,撞上沈延非的神色,也還是一慌。
沈延非站在電梯冷白的燈光下,雙手緊扣着沒有意識的姜時念,指節壓着她頭,抵在自己肩膀,如珠似寶到有些讓許然害怕。
沈延非低聲冷淡地笑,說:“那又怎樣。”
許然頭皮一緊。
沈延非眼底沉靜如墨,交代:“隨便找點麻煩,讓商瑞明早之前到潭門港。”
隨即電梯關閉,繼續往上,停在十六樓。
許然終於緩過來一點,明白沈延非還是克制的,他把姜時念送回了她的房間,而不是帶到他所在的十五樓。
姜時念的房卡在隨身的包里,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開的,怎麼上的床,只有極模糊的印象,好像有人抱她回來,對方體溫灼人,讓她想躲,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其他人,圍過來給她輸液。
姜時念不斷做夢,過去二十幾年一夜之間變成碎了滿地的玻璃鏡,每一塊不成形的碎片,都倒映出跌跌撞撞的自己。
最後一幕是商瑞當年在學校里,趁她出去的時候,坐在她位置上,擺弄她的手機,見她回來,他面色如常地把手機扣下,揚眉笑着說:“姜時念,我要追你。”
姜時念再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午後,她手機調了靜音,好在是休假期間,倒沒有重要工作,但電話微信也爆滿了。
她手背上多了新的針孔,但身體好受了很多,高燒退了,床頭柜上的保溫杯里有水,以及酒店客房服務的字條。
姜時念沒想那麼多,以為全程是酒店幫忙,撐起身先給助理打了個電話,助理童藍長出口氣,帶着哭腔說:“念念姐,你可算是聯繫我了。”
姜時念敏感地聽出有事,她追問,童藍又支支吾吾不願意講,只是說:“喬思月今天在潭門港錄節目,你知道吧?”
喬思月在台里是第二梯隊,手裏有一檔經常出外景的社會節目,最近要錄潭門港,據說是今天,她應該是連夜出發的。
童藍憤恨嘆氣,姜時念手指頓了頓,點進微信,看到列表裏一排未讀,有的是好事者給她發來新聞連結。
她打開第一條,大標題赫然寫着“中亞傳媒商少新歡在懷,同游海港,網傳婚期或將延遲?”。
裏面文字描述詳盡,清楚寫着北城電視台新晉小花旦喬思月,在錄節目間隙有中亞商公子作陪,一上午豪車接送,遊艇出海,愛重之心昭昭。
照片拍得也格外清晰,商瑞穿件簡單的絲質襯衫,上千萬的豪車副駕坐着喬思月,而之後的私人遊艇上,喬思月不嫌冷,只穿一件長開衫裹着白色純欲小短裙,長發飛揚,商公子在旁倜儻地駕駛遊艇,準備出海。
姜時念盯着看了很久,又轉頭望望外面還在飄雪的北城。
心被敲打過太多次之後,反而沒有了痛覺,更多的反胃感湧上來,充斥全身。
北城電視台不止是上星衛視,還有自己的視頻平台,很多節目在網上都熱度高,尤其訪談和綜藝類,當紅的幾個主持人,也都粉絲量不少。
童藍的電話還沒掛,猜到姜時念看見了,氣得哭出來:“商總什麼意思啊!你昨天生日,還生病,他今天趕去港口陪喬思月被拍?!他是不是眼瞎!喬思月那個大綠茶他看不出來?!”
“念念姐我以前都不敢告訴你,其實我見過喬思月挽商總的胳膊,”童藍咬牙,“商總居然沒躲開!”
跟商瑞的戀情雖然沒有正式公開,但外面有很多小道消息,姜時念能想到,現在網上言論都是在說什麼,她不想看。
姜時念低頭給商瑞發了一條微信:“你今天回不回北城。”
商瑞人正在機場,特助在旁邊憂心忡忡跟着,還沒等到商總吩咐把熱搜撤掉。
這會兒商瑞看完微信,擰着的眉頭才鬆開,嗤笑一聲:“刺激刺激還是挺有用的,知道主動找我求和了。”
特助趕緊問:“商總,熱搜我找人撤了吧?”
本來是突發情況,潭門港這邊的分公司出了點緊急問題,商總凌晨來了很快就處理掉,沒想到知道喬思月正巧也在後,他就順着姜家的意,答應帶她去補過生日。
商瑞懶洋洋撥了撥手機:“先放着,讓她多看會兒,見面才能聽話,不然她還真以為這婚那麼好結,昨天作成那樣也夠了。”
“還有,”他轉頭,“昨晚沈延非幾點走的。”
特助小心說:“根據我們看見的,沈總的車是半小時后離開酒店,沒再回去,姜小姐在原先的房間過夜的。”
商瑞瞭然點點頭,唇角淡嘲地翹了翹。
果然,姜時念不用異想天開,再指望着別的倚仗了,沈延非眼高於頂,怎麼會為她破例。
他隔了十幾分鐘,登機之前,才吝嗇回了一條:“下午回。”
姜時念隨即問:“幾點。”
見她這麼急,商瑞笑笑,心情不錯地順手答了個時間:“五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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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時念還沒恢復,就暫時留在酒店,童藍趕過來照顧她,又被她攆回去,她收拾好那個不大的行李箱,慶幸一些基本的證件和必需品都隨身帶着。
她在城南有一間公寓,但姜家不喜歡她出去住,就一直空着,需要重新打掃,去住酒店,也要換一個姜家和商瑞騷擾不到的。
姜時念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
直到這時候,她還是給商瑞留了最後一線餘地的。
手機忽然震動,是秦梔的電話:“念念,我現在準備登機,這就回國去陪你,對了,商瑞到底什麼情況!鬧出那種花邊新聞,還不挽救?!居然還在跟那幫公子哥兒喝酒打牌?!”
姜時念怔了怔:“什麼?”
“你不知道啊?也對,你都不加這種狐朋狗友的群,”秦梔說著給姜時念轉過來幾張圖,那些大小姐們群里有人發的,“你看看,這剛拍的,商瑞正跟趙家老四那一幫玩着呢,就在海域。”
海域是北城有名的高端私人會所,很受上流圈子的少爺千金們歡迎。
姜時念那種噁心感再次強烈的湧上來。
她皺眉看着照片上的商瑞,慵懶摸着牌,唇角噙笑,包廂她認得,以前商瑞帶她去過一次,她很不喜歡。
姜時念嗓子乾澀地安慰了秦梔兩句,給商瑞打電話,他沒接,她不再耽誤,拉起行李箱離開套房,下樓叫車,直接去了海域。
她很少來這樣的場合,海域的門童不太認識她,但見她雖然戴了口罩,還是明艷晃眼,也沒敢怠慢。
姜時念報了秦梔的會員號,被熱情帶進去。
她謝絕門童引路,乘電梯直接上三樓,行李箱不重,在厚實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
姜時念抓着拉手的指節緊繃,經過走廊里唯一一扇裝飾的小窗時,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雪勢變大,厚重地彌天蓋地壓下來。
商瑞的包廂在轉角第一間,貼着岩層裝飾的門沒關緊,透着一指寬的縫隙。
姜時念垂眼穩定情緒,正要推門,趙家那個紈絝的聲音就帶笑傳出來:“我就說嘛,商公子還能被個女人拿捏住,我可聽說了,她就是個養女,心還挺黑,今天鬧那條小緋聞,她肯定跟你作了吧?”
商瑞嗓音悅耳,散淡開口:“作?她現在敢么?”
姜時念一字一字聽着。
裏面哄堂大笑。
有人說:“怎麼還有謠言,說昨晚上沈家那位居然到場了,還特意給姜時念撐面子,不可能吧?”
商瑞冷笑:“你也知道不可能,姜時念現在一無所有,姜家根本沒打算繼續承認她,她一個孤兒院長大的,沈延非會把她看眼裏?”
他漫不經心說:“她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做小伏低來求我別分手,我要是這時候甩了她,她馬上就得摔得粉身碎骨,讓人看夠笑話。”
商瑞說完,餘光看了眼手機,四點半,晾姜時念也晾得差不多了,跟她見個面,看她怎麼吃醋。
他把牌一推,不留戀地站起身,拎起外衣準備走,剛轉過身,就看到包廂門被從外推開,姜時念逆光站在那裏,還拖着行李。
商瑞莫名心一緊,蹙眉朝她過去,不等開口,姜時念向他走了兩步,她過去脾氣好到讓人想揉捏欺負,但現在,她揚手,毫無猶豫地打了商瑞一巴掌。
“啪”的響聲,讓整個包廂陷入死寂,一群公子哥紛紛站起來,表情堪稱驚恐。
姜時念右手輕輕顫着,她用力攥住,扣緊,不讓自己的脆弱泄露半點。
她看着商瑞,面對面跟他說:“商總,我們婚約解除,分手,現在開始,我跟你再也沒有關係。”
最後,姜時念甚至朝他笑了一下,不施粉黛的桃花眼中流光四溢:“這麼多年,還不如從來沒有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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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很大,不到五點的天色,已經暗沉到像是快入夜,姜時念拖着行李箱走出海域,後面隱約還有那間包廂里紛亂的嘈雜聲,門童提着傘追出來,要為她撐起等車。
姜時念沒說話,也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出海域門前的廊沿,孤身邁進紛揚雪裏。
風不大,但氣溫很低,姜時念身上穿着昨天去準備生日宴的私服,那時她還是車接車送的姜家千金,不需要靠衣服保暖,但現在寒風透骨,吹起她長發。
海域所在的位置車流很少,開到這邊的基本都是私家豪車,天氣好還能叫車過來,以現在的雪,等再久都不一定。
姜時念固執地往前走,眼前茫茫一片,路燈的光昏黃,照着她落滿碎雪的睫毛。
她走累就抱膝蹲在路邊,纖白脖頸垂低,感官閉塞着,只有空蕩風聲。
等她意識到有車輪碾過雪地的悶重聲響逼近時,黑色邁巴赫已經在遮天似的雪霧裏穿行過來,猶如等待狩獵的凶獸終於露出輪廓。
車燈通明,照亮姜時念滿眼的昏沉暗色。
加長邁巴赫緩緩停下。
姜時念站起來,恍然意識到,她手腕上竟然還戴着那隻昂貴手鐲,忘了摘下還回去。
不透明的車窗適時降下來,男人深刻眉眼,高挺的鼻骨一寸寸被照亮,他抬眸看過來,笑痕很淡,分寸有度,姜時念卻像迎頭掉進了不見底的深潭裏。
他溫文爾雅問:“姜小姐,上我的車么?”
窗邊牆上掛着一面電子屏,時間顯示晚上八點半。
距離她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昏倒,至少過去了兩個小時。
姜時念本能地抬了抬手,感覺到疼,才看到手背上正插着輸液針頭,瓶里的葯還剩一小半。
她全身都是高燒后的酸脹,撐着床慢慢坐起來,用另一隻手拿過手機,恰好一條新的微信進來,點亮了剛剛黑下去的屏幕。
——“時念,這個時候你就別矯情了,裝暈解決不了問題,我先在這邊照應,你冷靜了就趕緊過來,司機在樓下等,別讓你父母和姐姐太難堪。”
發信人是商瑞。
下個月就要跟她正式辦婚禮的未婚夫。
姜時念緊攥住手機,深深吸氣,商瑞的下一條接着跳出來。
——“清醒點,姜家的親生女兒已經回來了,你現在任性不了,北城的圈子就這麼大,今天現場人又多,現在估計人人皆知你只是個替代的養女。”
幾行字在昏暗病房裏毫不留情扎着姜時念的眼睛,幽幽冷光映照下,她眼尾的紅更鮮明。
姜時念掀開被子,剛想直接把針拔了下床,病房門輕聲一響,年輕護士開門進來,看到房間裏的冷清,眼裏露出驚詫。
共濟醫院經常接診北城這些高門權貴們,她在VIP樓層工作兩年,見過姜時念不止一次,知道她是姜家千嬌萬寵的大小姐。
以前姜時念生病住院的時候,來探望的人不斷,商總作為未婚夫更是體貼,時時作陪,很少看她孤身一人。
今天卻反常,姜時念已經高燒到失去意識,除了司機和保姆把人送到之外,竟然就再沒人過來了,連商總都一直沒有出現。
而且剛才還聽同事私底下聊,說最開始保姆給姜時念開的只是普通混住病房,後來不知道是被誰從中攔了,才臨時換到樓上環境和**都好的VIP。
病房裏光線不好,護士為了看清輸液的情況,打開頂燈,等她目光落到姜時念身上時,看得愣了幾秒。
姜小姐長得美,只是以往總穿得素凈,愛穿溫婉的旗袍,也不喜歡珠光寶氣,所以即使五官極艷,也顯得內斂溫柔。
但現在她一反常態,身上穿了條裹身的黑色絲絨禮服裙,性感張揚,該露的露着,該包的地方又恰到好處,雪膚紅唇,黑瞳瀲灧,那點病容不止沒把她削弱,反而美得稠艷。
護士屏了屏呼吸,想起在入院登記冊上看到的基本資料,不理解這種大美人怎麼會在生日當天受到冷遇。
姜時念忍着喉嚨的澀疼,輕聲跟護士說:“不用忙了,我自己能處理。”
護士也不好多干涉。
據她所知,姜時念性格溫軟柔順,不會做出格的事,一個人輸液倒沒什麼可擔心的。
護士調好了流速,前腳剛走,姜時念隨即就撕開手上的膠布,果斷拔掉了針頭。
她手腕是抖的,一串鮮紅的血珠溢出來,在細白手背上尤其刺眼。
手機還在此起彼伏地響,姜時念關靜音的前一刻,遠在德國的閨蜜秦梔打來電話,她冰涼的手指停頓幾秒,還是接了。
聽筒里,秦梔失態地拔高聲調:“念念,什麼情況!我電話微信已經快爆了,你還好吧?!”
姜時念密長的睫毛在眼瞼遮出陰影,沒有出聲。
“……所以是真的出事了?!”秦梔起初是在圈子裏的各種微信群看到了消息,緊接着就越來越多人來找她這個閨蜜探問,她實在擔心,“你是領養的倒無所謂——”
她深呼吸一下,忽然爆發:“但現在外面說你只是姜家女兒的替代品,家裏提前跟你商量好了要在今天生日宴上公開親生女兒,結果你為了搶風頭,故意打扮出挑,還在現場裝昏倒博同情?!這些說法傳出來,怎麼可能沒人授意!”
秦梔着急問:“商瑞在你旁邊嗎?!他什麼反應!有護着你吧!”
姜時念抓住床沿,細緻的骨節綳得蒼白。
事情發生沒多久她就失去意識了,對後來的輿論不知情,現在聽秦梔說完,她才反應過來,她可能……是被自己全心全意維護的姜家人設計了。
從六歲進姜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因為相貌跟姜家走失的女兒姜凝有幾分相似,她被當成慰藉家人的替代品。
她從來沒有因為這個怨憤過,能被養父姜久山從孤兒院裏帶出來,遠離危險,擁有一個家,就等於是給了她新生。
她為此永遠心存感恩,也不會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比如家人的感情和認可。
對於收養她,養母葉婉始終都是冷淡態度,當初姜久山為了撫慰妻子失去女兒的痛苦,才提出找一個相似的小孩兒,碰巧在孤兒院看到了她。
那時陰差陽錯,姜家在收養她之後,並未公開是養女,而是對外宣稱,找回了以前遺失的女兒,為了消災,改名叫姜時念。
兩個孩子年紀相近,五官又像,當時網絡信息也不發達,姜家又低調,所以並沒人懷疑,但養母葉婉卻很快後悔了。
葉婉覺得她的存在,是對親生女兒權益的侵犯,是種褻瀆式的替代,會混淆純粹的母愛。
但姜家最重臉面,話都說出去了,領養手續也辦了,要退掉她已經沒機會。
她那天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膽怯站在裝修奢華的別墅里,恍然意識到剛觸摸到一點的溫暖,被倏然抽離,再也與她無關。
在葉婉態度的影響下,姜久山和哥哥姜煬都開始對她冷淡苛刻,她享有了姜家給予的條件,就必須完全按照姜家對女兒的設想來長大。
她感念收養的恩情,始終滿足着父母哥哥的期望和想像,但葉婉永遠不會對她滿意。
她做得再好,葉婉仍然皺眉看她,最嫌的是她長相,怪她太艷太灼眼,不夠良家,不符合全家人理想中的姜凝。
後來姜家生意想更進一步,需要聯姻助力,父母看上了商家的獨苗兒。
商瑞跟她是高中同學,堅持追她好幾年,她始終沒答應。
但是姜家施壓越來越重,商瑞也確實因為一些事打動了她,她最終點頭同意,認真地想跟商瑞試一試,想有一個穩定的婚姻,有個家。
可她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今天的局面。
姜家聲稱給她辦的生日宴,成了她的處刑台。
如果家裏提前告訴她,親生女兒找到了,讓她在宴會上配合,當個反面對照來襯托對方,哪怕要跟她斷絕關係,她都會答應。
但怎麼能隱瞞她,利用她,把她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工具。
並且那位親生女兒跟她不是陌生人,是她回家跟父母提過幾次的,在電視台里處處針對她的競爭對手。
至於商瑞……
姜時念鬆開手,從床邊站起來,回答秦梔:“我在醫院裏,商瑞沒來,他留在宴會廳,正催我回去。”
秦梔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這算哪門子的未婚夫!這種鴻門宴,你一開始就不應該去!”
姜時念眼睫低垂,自嘲地笑了笑,市電視台當家花旦清透的嗓音,已經啞得輕飄飄。
“我提前跟爸媽說過,我這兩天病了,生日宴能不能不辦,被他們拒絕了,說要借今天的機會,對外宣佈我跟商瑞下個月的婚期,我必須去。”
“我不想讓爸媽和商家為難,所以我——”她抬起頭,一雙桃花眼靡麗清冷,“在他們的安排下,發著高燒,盛裝打扮,穿着我平常根本不會選的裙子,畫著攻擊性強的濃妝,眼睜睜看着他們把女兒牽出來。”
“那位在台里處處看我不順眼的小姐,今天幾乎素顏,白裙子乾乾淨淨,我嘛……”
姜時念笑着搖搖頭。
“我就是個惡毒黑蓮花的樣子,滿臉都寫着心機,活脫脫小說里那種算計家產的惡毒假千金,刺激太大昏倒都像是裝的。”
而她的未婚夫。
曾經信誓旦旦說愛她的商公子,在場面失控的時候,只是低聲扔下一句“你理智點,別作”,就體面地轉過身,走向了姜家父母,和眾人眼中的弱者。
她可憐的,剛找回親生父母,對這個場面手足無措的姐姐。
秦梔已經怒不可遏:“我以前就覺得奇怪,姜家人對你的態度怎麼人前人後兩個樣,要不是碰巧見過我都不信!在外面慈母慈父好哥哥,一到了沒人地方就立馬變臉——”
她越說越意難平:“現在更是絕了,想抬高親女兒,就直接拿你祭天!念念,你被家裏算計成這樣,還要忍着?!”
姜時念剛要說話,突然聽見走廊里有高跟鞋的聲音在鏗鏘靠近,已經到了門外。
方才她一直跟秦梔說話,腦子也混亂,完全沒注意到。
姜時念抿住唇,下意識掛了電話。
下一秒房門就被不客氣地一把拉開,長捲髮的女人懶洋洋摘掉墨鏡,上下打量她兩眼,冷嗤了一聲:“我說什麼來着,就是裝暈,等到這會兒還沒人來看你,坐不住了吧?”
姜時念靜靜問:“商瑞讓你來的?”
“姜時念,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惦記我弟弟呢?”
商璇唇邊的弧度更涼,慢悠悠往病房裏走了兩步,細鞋跟敲擊在地面上,在晚間的醫院錚錚刺耳。
她揚眉靠近姜時念:“也對,看姜家今天的態度,以後是不會管你了,你不想摔進泥里,當然要死皮賴臉扒着商瑞不放,可惜讓你失望了,他現在正忙着,沒空管你。”
姜時念用力扣着手機,邊緣在手上壓出深深紅痕。
商璇揚眉看她:“不止商瑞沒空,整個姜家,跟姜家有交情的所有人,都顧不上你,你當大小姐的日子到頭了,只是個鳩佔鵲巢的贗品而已,如果我是你,就主動讓位,把這門婚退了,免得更難堪。”
她繼續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兩家只是聯姻,別談什麼學生時代小孩子過家家的感情,既然你連姜家的女兒都不是了,還打算拿什麼進商家的門?”
商璇做着精緻美甲的手指抬起來,輕蔑刮過姜時念沒有血色的臉頰:“拿你這張臉嗎?”
姜時念還發著燒,能站穩已經不容易,她儘力揮開商璇的手,直視她說:“商小姐不滿意婚事,可以直接跟兩家提,但是我和商瑞的事,我會跟他當面解決,我既然沒進商家的門,就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她不願意跟商璇多爭執,拿起掛在門邊的大衣,努力平靜地往外走。
隨着動作,她手背上的針孔再次溢出紅色。
商璇驚怒地愣了一下,不能置信地深深吸氣。
姜時念以往沒脾氣,性格好得像個假人一樣,不管她明裡暗裏怎麼刺,她都不可能有這種激烈反應。
現在她光環碎了一地,跌落枝頭,全北城的熟人圈子裏都在議論她的狼狽,她反倒敢朝她硬氣?!
商璇臉上掛不住,憤然回過身拽住姜時念的手臂,厲聲問:“你對我什麼態度?摔得一身泥還把自己當天鵝呢?!我告訴你——”
姜時念病着,掙不過商璇的力氣,拉扯間不得不轉身面對她。
商璇一見姜時念濃艷到扎眼的臉,更氣不打一處來,有意把她往後一甩,想讓她從病房門口跌出去,徹底把臉面摔碎。
姜時念還穿着生日宴上的細跟鞋,被推搡之下沒能穩住身體,她想抓住門框,但手指太滑,脫了力。
心在極速凍結。
她哪裏是什麼天鵝。
她可能生來就在泥塘里,從來沒有真正走出去過。
姜時念以為自己會如商璇的意,在整層樓的醫護患者面前鬧出最難看的局面。
但有一隻手,在她要摔下去的時候,忽然撐住了她的後背。
她裙子很薄,那隻手穩定有力,陌生體溫沿着指尖傳導,透過衣料,牢牢壓在她蝴蝶骨上。
疏冷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漫不經心似的:“商小姐要告訴什麼,不如也讓我聽聽。”
商璇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看着對方半晌,才慌亂肅立,臉色發白地囁嚅出了一聲“沈總”。
遠處護士站聽到了這邊的爭執,有人及時趕過來,等看到門口情景,又不安地站住,沒敢隨便上前。
姜時念額角被冷汗浸濕,她迅速扶着門站好,屏息回過頭。
醫院走廊里燈光亮着,斜對面的病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男人應該就是從那邊過來,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他很高,挺拔修長,身形幾乎遮蔽了背後的光線,致使他五官隱匿在淡淡陰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身上穿最簡潔的白襯衫,就已經足夠矜雅貴重,手臂隨意搭一件黑色大衣,線條分明的指節上勾着個不算大的蛋糕禮盒,冷白緞帶與他膚色極相稱。
姜時念沒有直視他的眼睛,目光放在他利落的下頜線上,腦中都是亂流。
她張了張口,乾澀的“沈總”還沒叫出口,商璇就及時清醒過來,忙搶着說:“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也在醫院裏,是我們吵到您了?”
“不是你們。”
男人的語氣很淡,聽不出喜怒,置身事外般望過去。
“是你。”
商璇呼吸一窒,擠出來的笑容徹底凝在臉上。
她再不甘,也看出沈家這位剛繼任的家主好像心情欠佳,動了真格,她倒霉撞上槍口,再說下去恐怕要惹麻煩。
商璇後悔剛才音量太大,惹到了這尊神,隨即又怨到姜時念身上,她毫無臉面地低頭連道了幾句歉,戴上墨鏡匆匆離開病房。
商璇走後還沒過一分鐘,姜時念手機上就收到她警告的信息:“你別得罪沈延非!別給兩家找麻煩!”
姜時念按熄屏幕,才發覺剛才險些摔出去的那一下,把她所剩不多的體力也快耗幹了,但比起這個,眼前的人更讓她高度精神緊張。
她輕聲說:“對不起沈總,打擾你了。”
“還有……”她補充,“謝謝。”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沈延非確實恰好替她解了圍,否則今天肯定會在醫院鬧大,她不好收場。
沈延非垂眼看她,她睫毛在顫。
他不疾不徐開口:“謝這種空話就免了,姜小姐要是不介意,幫個忙。”
姜時念一怔。
下一刻,男人抬手,那個懸在他勻長指間的蛋糕盒遞了過來,他音質溫涼:“多了個蛋糕,帶着出去不方便,辛苦你幫我處理。”
姜時念還沒決定伸不伸手,那個價值不菲的蛋糕盒就已經被沈延非放在她旁邊的置物台上。
他沒有多留,利落地和姜時念錯身而過,彼此離得最近時,他低下頭短暫注視她,視線有電光火石的相接。
姜時念靠着牆,等他背影消失,附近的醫護都走遠,所有聲音安靜下來,她眼窩才慢慢變紅。
為了不讓情緒崩潰,姜時念盡量轉移注意力,隨手打開了那個蛋糕盒的盒蓋。
裏面的蛋糕上,有一行手寫字體的“生日快樂”。
而字的後面。
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純白色天鵝。
姜時念挺直脊背,穿上大衣,重新蓋好盒蓋,把蛋糕送去了護士站。
沈延非既然交給她處理,自然就是不需要了,她接下來要回宴會廳,也不能帶在身邊,不如送給護士們當宵夜。
蛋糕的這口甜,她今天沒運氣嘗了。
那會兒去過病房的小護士快步朝姜時念迎上來,要給她處理手背上針孔的血痕,嘴裏念叨着:“葯都沒打完,怎麼能隨便拔針呢,流這麼多血,你還是快回——”
姜時念搖頭,放下蛋糕就準備走。
小護士趕忙追上她,心急地脫口而出:“沈先生剛提醒我給你把手處理好……”
姜時念一頓,不禁更覺得空茫想笑。
沈延非這樣的人,北城權貴圈子裏眾人仰止的高不可攀,不像是會管閑事的,不過隨意朝她掃了一眼,就不嫌麻煩地替她這個不相干的人找了護士。
真正應該在她身邊的商瑞,卻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冷淡到讓人心寒。
其實從訂婚之前,她主動對商瑞坦誠了自己的身世以後,商瑞嘴上說著不在意,對她的態度已經在潛移默化地改變了。
那時候喬思月還不是姜家遺失的親生女兒姜凝,只是她在電視台的同事。
商瑞作為台里的贊助商,在她跟喬思月有工作衝突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維護過對方,讓她懂點事,別那麼計較,顯得小家子氣。
偏偏商瑞跟喬思月在明面上沒有過多接觸,也談不上什麼曖昧,她連委屈失望都好像是無理取鬧,如果較真兒,就坐實了她的心胸狹窄。
她是姜家的女兒,是跟商瑞聯姻的對象,為了家裏也不能任性。
商瑞從小養尊處優,即使是他先追的她,在感情里仍然是俯視和鬆弛的,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偶爾情緒上來,甚至還會用養女的身份開她玩笑。
那些層層疊疊的難受無聲堆積着,她盡量自己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