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涌動
他們倆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姜如願默了默,走向蘇硯青。
蘇硯青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是瞧見盛景的神色明顯變得更冷之後,他還是沒忍住,笑得眉飛色舞。
姜如願納悶地看他一眼,問:“你怎麼這麼高興?”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看了眼沉默不語的盛景,總覺得他能聽到他們說話,於是拉着姜如願往一旁走了走。
“現在可以說什麼事了吧?”姜如願無奈道。
“你這麼著急做什麼?”他摸了摸下巴,“容我想想。”
姜如願:“……?”
“你到底有沒有事啊?”她故作不經意地瞟了眼安靜等在原地的盛景,催促道,“再不說我就去找景哥哥了。”
她先來找蘇硯青,便是為了趕緊讓他說完,她好和景哥哥在無人打擾的時候多說幾句話。
蘇硯青面色微變,揚眉問:“你……”
他有顆七竅玲瓏心,姜如願怕他意識到什麼,連忙打斷他的話,匆匆解釋:“我只是怕他等得太着急,畢竟是客人。”
客人?
蘇硯青在心底狂笑,故作不經意道:“這麼說來,我是你家人咯?”
姜如願白他一眼:“想得美。”
這一眼嬌俏,蘇硯青心神蕩漾,差點脫口而出他早就準備好的話——等我有了功名之後,十里紅妝娶你好不好?
但他不能說,畢竟殿試還未舉行,一切都說不準,就算他連中兩元,也不敢保證殿試會取得很好的名次,況且這話還是等有了功名之後再說更讓她信服,如今他還是商賈之子,誰會讓千嬌百寵的女兒嫁給商人。
想到這兒,他隨口問:“三鮮丸子湯好喝嗎?”
姜如願愣了下,道:“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怎麼,不行啊?”他懶散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家嗎?”
“……不會就是因為三鮮丸子湯吧?”
蘇硯青頷首,垂眼,側臉覆上一層淡淡的陰翳,他緩緩道:“這是金陵美食之一,我娘雖不善廚藝,但她會做三鮮丸子湯,我喝過一次就忘不掉了。後來,我喝過無數次三鮮丸子湯,都沒有她做的好喝。”
原本姜如願還時不時地看一眼盛景,生怕他等的着急了,但是漸漸的被蘇硯青的話吸引,認真聆聽,忍不住道:“那你可以再讓你娘親做給你喝呀。”
蘇硯青聳聳肩,繼續道:“每次生辰,我的願望都是喝一次她親手做的三鮮丸子湯,但是或許是因為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她每次都答應的很好,只是到我生辰那日,她總是那麼湊巧不在府上。”
他言辭隨意,似乎並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但是姜如願還是從他的神情中看出幾分落寞與遺憾。
“出發前往長安前夕,我娘在府上,說好明日給我做三鮮丸子湯,還答應送我出城,但是清晨我醒來,小廝說我娘去同州了,為了補償我,給我留下了雙倍的銀票。”
他笑得稚氣:“這樣也不錯,起碼我有花不完的銀子了。”
他表現得越不在意,姜如願聽得便越難過,她咬唇道:“那我家的三鮮丸子湯,有你母親的味道嗎?”
蘇硯青斂起笑容,認真地望着她,坦誠道:“沒有。”
頓了下,他繼續說道:“但是伯母看出我喜歡喝這個,我十次來姜府,八次都有這道菜,我很……”
他琢磨了下,鄭重道:“感激。”
姜如願一愣,開始回想這些年三鮮丸子湯出現在飯桌上的頻率,確實是在蘇硯青來了之後才頻頻出現的。
“願願,我喜歡你家的氛圍,從我第一次來你家做客的時候便喜歡,可以邊用膳邊閑談。”
所以他每到飯點必會賴在姜府,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姜如願有些心酸地問:“你在你家的時候,用膳不能說話嗎?”
“食不言寢不語,我爹定下的規矩,”他無所謂道,“而且他們都很忙,吃得又急又快,往往我才吃一半,他們就已經各忙各的去了。”
想了想,他又道:“不過我也不常見到他們,總是一個人用膳。”
姜如願咬了下唇,蘇硯青還挺可憐的,她思索着該說些什麼話安慰他,他便笑道:“好了,說了這麼多,我都渴了,我先回去了,你去找盛景吧。”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背影落寞,姜如願看了許久,直到察覺身側悄無聲息地站了個人,她吃了一驚,轉瞬聞到熟悉的味道,漸漸放鬆下來。
“看了這麼久,還沒看夠?”
他聲音淡淡的,偏偏離得太近,微沉的磁性聲線響在耳邊,姜如願覺得自己耳尖發麻,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喃喃地問:“什麼?”
盛景眸色漸深,道:“沒什麼。”
兩人保持着一前一後的姿勢站着,姜如願背對着他,想轉身,但是又有些不敢面對他,畢竟是她拒婚再先,面對面總有些尷尬,於是便沒動,輕聲問:“景哥哥,你要和我說什麼?”
說什麼,說喜歡你,說心悅你,說非你不娶。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她沒有心悅之人。
她看蘇硯青看了那麼久,如此戀戀不捨,其中的含義,他自然知曉。
兩年前,他自信地認為等他回來之後願願會喜歡他,然後他們定親、成親,生兩個孩子,溫馨平淡地攜手走過一生。
可當他回來,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處處充滿變數,他可以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卻握不住她的心。
但是他會一點點地佔據她的心,讓她的心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望着她的髮髻,淡聲道:“劍穗壞了。”
姜如願微怔:“可是那日我檢查的時候還好好的呀,怎麼就壞了?”
他面不改色道:“抱歉,這幾日舞劍,一不小心弄壞了。”
他的重音落在“舞劍”兩個字上,姜如願果然被吸引,她已經許久沒看景哥哥舞劍了,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提,囁嚅道:“下次我可以和棠姐姐一起去看你舞劍嗎?”
盛景面色微沉,她曾在信中說,以後他只能為她一人舞劍,可是今日卻邀請蕭千棠一同欣賞,她已經忘了嗎?
或許她只是說說而已,只有他當真了。
他頓了下,道:“隨你。所以,你還會再給我綉劍穗嗎?”
姜如願猶豫不決,她的綉品不能輕易送人了,但是以前又答應過他給他綉,只好同意了。
盛景心中微喜,又聽她說道:“不過景哥哥,這是最後一個了。”
心緒一起一落,他詢問原因。
“因為我長大了,這些東西不能再送給外男,若是有損清譽便不好了……就算是你也不行。”
盛景卻沒有失望,反而有些欣慰,她確實長大了,會為自己考慮,不再像從前那般稚氣。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的心被她弄得跌宕不已,不由得失笑。
兩人都沒再說話,唯有清風拂過的沙沙聲,月亮從雲層中探出頭,照亮沉默的兩人。
姜如願拽着衣角,望着兩人緊緊挨在一起的影子,盛景依然垂眼盯着她發間的簪釵,月光下流光溢彩。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盛景出聲:“你先說。”
姜如願咬了下唇,輕聲問:“景哥哥,你在戰場上,到底有沒有受傷?”
在他開口之前,她故作兇巴巴道:“不許撒謊,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盛景唇角微揚,可是方才他還撒了謊,原本他以為向她撒謊會很難,但是他就那樣淡定地脫口而出了,她也沒有意識到絲毫不妥。
不過這次他不準備騙她了,於是“嗯”了一聲,道:“左肩受了傷。”
姜如願卻在聽見第一個字的時候便焦急地轉過身,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的左肩,着急不已,但是男女授受不親,她不能親自去看,舉起的手慌忙放下,只能問道:“嚴重嗎?現在好了嗎?”
盛景垂眼看着她,並不嚴重,所以他選擇不回答,而是道:“你別擔心,只是用力的時候會有些疼。”
“是有了什麼後遺症嗎?”
“當時戰況緊急,傷口還沒養好,我便上戰場了,偏巧左肩又被人撞了一下,傷口裂開,沒有及時救治。”
他說的淡然且隨意,姜如願卻能想像出當時戰場上的萬分險惡,若是將撞的那一下換成捅一下,那他的整條手臂豈不是廢了!
“你、你怎麼不在信里告訴我?”她聲音哽咽,后怕不已。
“告訴你,你會擔心,”他溫聲道,“願願,我不想讓你擔心。”
不過他現在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告訴她,若是說了,說不定她會一直記掛着他的傷勢,繼而滿心滿眼都是他。
但是後悔也晚了,多說無益。
他看了眼天色,時間不多了,再待下去會惹人生疑,於是快速問道:“願願,你頭上的簪子是誰送的?”
他看了很久,有兩支簪子不是他送的,他懷疑是蘇硯青,畢竟他家做珠寶生意,但是又不好直接點明。
姜如願道:“是我自己買的。”
意識到他在觀察她,她不自然地撩了下頭髮,問:“好看嗎?”
他說了句“好看”,順着她抬手的動作,發現她的鐲子也是沒見過的,於是問道:“這個也是你買的?”
姜如願搖搖頭:“是小青送的。”
盛景頓時神色不虞,問:“他還送過什麼?”
姜如願細數一番,盛景忍不住吃味,來了個郡主送首飾也就算了,偏偏蘇硯青也整日送!
所以回到盛府之後,他精心挑選了許多首飾,隔天便送到了姜如願手中,送禮的理由是當初臨走前答應了她,等他回來之後送她好多好多首飾。
姜如願抱着首飾微愣,她說過這句話嗎?她怎麼沒印象了?不過以她的性格,確實能說出這樣的話,她有點臉紅,抱着首飾回去細看。
逐一打開,入眼便是粉色簪子、淡紫色耳鐺、粉珍珠手串……全是她從前喜歡的顏色。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喜歡了。
兩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比如她不再喜歡粉色,比如她不再喜歡吃芸豆卷,但是這些,景哥哥都不知道。
姜如願有些黯然,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姑娘了,可是景哥哥,依然將她當成那個喜歡粉色的小妹妹。
那他呢,在林州兩年,又改變了什麼呢?
望着那些絢麗粉嫩的首飾,她想束之高閣,又有些不忍心讓景哥哥的心意付諸東流,於是挑出幾件放在梳妝枱上,日日看着也好,提醒自己,她和景哥哥都變了,她不能喜歡他。
剛默念了幾遍,玉珠敲門,揚聲道:“小姐,郡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