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番外二【if】養成篇
玄天山頂似乎一年四季都冷。
原泊逐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覺得這裏很適合打坐。
他練劍只是為了鍛煉身體,事實上修性靠的還是觀心。而料峭山風中,最易清心靜氣。
但他今天卻沒有練劍亦或打坐的心思。
腳邊一個小糰子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小腿,細算下來,大概是第十三次用軟糯而帶着鼻音的聲音問他:“我們走嗎?”
聽上去是在問原泊逐話,其實是小孩兒表達心愿的一種通用並慣用的伎倆——他想走了,所以催原泊逐。
但原泊逐只是彎下腰去,冷漠地將那雙藕節似的小手扒拉開:“你自行離開便可。”
小糰子張着嘴:“哇?”
原泊逐才來到這個世界十四年,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平日裏也不與人打交道。
所以他說話做事依然保留着自己的節奏,偶爾會忘記適應這裏的人說話的方式。
他想了想,換個簡單的說法:“你自己走。”
小糰子裹緊自己的小衣服,哪怕站直了,攏共就也只有原泊逐膝蓋那麼高點,使勁仰着頭說:“我陪你走哇。”
原泊逐不是第一次提醒他:“我不認識你。”
然而對一個說話都漏風的小孩兒來說,“認識”這個詞的基本含義就是“眼熟”。
等同於,見過就是認識。
“我認識你。”小孩兒很堅定,但由於他確實不知道原泊逐的名字,於是舌頭轉了一圈,喊了個,“……大哥哥。”
原泊逐很無奈。
他好不容易放寒假,有點空閑時間出來一個人獃著,不曾想,在這空無一人的山上竟然還闖出個看上去不大點兒的小孩兒。
說起來,玄天山未經開發,連一條上山的路都沒有修出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來的。
原泊逐打量他一眼,一時難以分辨出他的年紀——
說話流暢,除了缺顆門牙造成偶爾的漏風以外,基本溝通不成問題,應當有七八歲左右。
但身高卻出奇的矮,臉上的奶膘都掩蓋不住他發育不良的瘦小,光看身形像個三五歲的幼兒。
原泊逐對於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人事物都不感興趣,說好聽些是不染俗世,但直白講就是冷漠疏離。
對他而言,這是一本書,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書里的劇情,樂善好施沒有意義。
原泊逐穿書以來,一直都是獨善其身,不想招惹任何麻煩。
這個小孩是誰,來自哪裏,為什麼在山上,又該怎麼下去,或許都是有自己註定的“故事”,與原泊逐無關。
但他一直纏着原泊逐,原泊逐也沒有辦法好好練劍。
因而原泊逐嘆了聲氣,準備離開。
小孩兒一看他要走,眼睛一亮,蹦躂着跟在他後面。
一雙小腿跑得跟風火輪似的,還是跟不上原泊逐。
原泊逐走一步頂他跳三下。
這會兒正是午後,天色大亮,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落下,斑駁的光照着前路,原泊逐走得很快。
身後時不時傳來小小的喘氣聲。
原泊逐冷則冷矣,倒不至於真的狠心。他看小孩兒一路跟着他,就連跌倒了都沒敢停,手忙腳亂爬起來追他,原泊逐只能停下。
他轉身,本來想問他,家人去哪兒了,是不是還在山上等着。
結果就看到滿臉那張原本粉白細嫩的臉上全是血。
原泊逐再是淡定從容的心,也跟着一跳,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去檢查。
“摔了?”其實這是明知故問。
原泊逐走在前面的時候,就聽見身後一直有踉蹌的動靜。
只是這孩子一聲沒吭,他只當是走路不穩,沒想着摔這麼嚴重。
他用乾淨的衣袖替小孩兒擦了一下血,沒敢用力,因為臉頰下巴額頭都是傷。
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裏蓄着淚,大概是怕看不清路,沒敢哭出來。
原泊逐有些佩服了。
他想着鄰居家那個一到晚上吃飯就要大鬧一場,不哭三個小時不肯睡覺的熊孩子,再看眼前的人,覺得此子將來能成大器。
只是,這孩子的胳膊好像也有傷,仔細看的話,脖子深處似乎也留着些淤青。
單純的摔倒,會有這樣的傷勢嗎?
“我不痛哦!”
這孩子看原泊逐理他了,第一反應不是撒嬌或哭鬧,他倒先和原泊逐解釋起來,“我剛才踩到石頭了,其實我走路很穩。”
原泊逐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不擅長與這個世界的人聊天,更何況這還是個孩子,原泊逐怕自己說話太簡略,到時候他又聽不懂。
於是思索片刻,才道:“你父母呢?”
小孩兒眨巴眨巴眼,好像在思考這個問題,隨後搖搖頭:“他們都不在這裏。”
“是誰帶你來的?”
原泊逐雖然不想管閑事,但還是打算找到他家長,就把孩子送過去。
總不能真的把他一個人扔這兒。
“我哥哥!”
“好。”原泊逐點頭,“他在哪兒?”
小孩兒抿了抿嘴巴,半晌,才說:“不知道哇。”
“他還在山上嗎?”
“不知道哇。”
原泊逐其實本來也沒有抱多大希望。
小孩兒的記憶力都很跳躍,可能他哥哥帶他上山來玩,兩兄弟貪玩,就走散了。
就怕他哥哥也年紀小,這會兒被困在山上,到時候只能叫警察。
原泊逐忽然站起身,稍稍閉眼,視野暗下,耳聽八方,風聲帶來整個山谷的所有迴音,玄天山上上下下但凡有生命的東西,都將被他感知——
然而竟然沒有。
沒有野生動物倒是能理解,原泊逐一來,蛇蟲鼠蟻都得連夜搬家。
但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人。
原泊逐蹙眉,低頭又問這孩子:“你哥哥多大?”
小孩兒說:“哥哥十五歲。”
十五歲……
比原泊逐現在的身體年齡要大。
但是嚴格來說,也是個小孩兒,一個人能回家嗎?
會不會出事了?墜崖,或者遇到人販?
原泊逐正在思考要不要瞬間把這孩子的哥哥一起救走,忽然聽見軟軟糯糯的聲音悄悄說了句:“他們有好多人。”
“好多人?”原泊逐問。
“嗯嗯,哥哥有保鏢,八個。”
如果小孩兒沒說謊,那他哥哥應該是被保鏢帶走了。
原泊逐不解道:“你怎麼沒跟着走。”
那雙眼睛又眨啊眨的,最後說:“……我沒跟上。”
行吧。
原泊逐放棄調查他的迷路原由。
他想了想,忽然抬手在那張小圓臉上輕輕擦過,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
既然是小孩兒,應該不會注意這些。
原泊逐道:“我帶你下山。”
小孩兒眼睛驀的一亮,笑得眉眼彎彎:“嗯!”
為了防止他又摔倒,原泊逐接下來都牽着他的手。
小孩兒倒是乖覺,不聲不響跟着他,不鬧騰,不調皮。
就算偶爾他露出想和原泊逐說話的表情,但只要原泊逐不低頭看他,他就會閉嘴。
很好打發。
大概小孩兒的手總是奇怪,比成年人溫度要高些。
原泊逐握了一會兒,覺得稍顯黏熱,就鬆開了一陣。
小孩兒立刻警覺起來,幾乎是脫口而出:“對不起……”
“什麼?”原泊逐迷茫地看着他。
“我走得慢了是不是?我可以跑起來,我能跟上你的。”
他緊張得摳着手指,盯緊了原泊逐,怕原泊逐把他扔下。
原泊逐去了掌心的薄汗,才說:“不用,慢慢走。”
“哦。”小孩兒看着他擦手心的動作,咬了咬嘴巴,把手悄悄在背後擦了擦,等到乾淨了,又問,“我只拉着你的衣服,可以嗎?”
原泊逐還以為他有這樣的愛好,並不拒絕,正好他並不愛與人肢體接觸,便說:“可以。”
但他越來越好奇,這孩子究竟多大。
口齒流利,思維清晰,而且性格也顯得有些早熟。
於是走了兩步走,原泊逐忽而問道:“你幾歲了?”
小孩兒答:“八歲。”
原泊逐有些怔愣,首次說了一句略顯多管閑事的話:“你比其他孩子矮些。”
“……”小孩兒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原泊逐頓生歉疚。
他怎能這樣打擊一個孩子。
於是他補救道:“還會長的。”
小孩兒點點頭,很有志氣地說:“我會長到大哥哥這麼高的。”
原泊逐今年十四歲,事實上也不算多高,上次體檢時,也才一米六五。但他的身體還在發育,以後能到多高還未可知。
這小孩兒八歲才到原泊逐膝蓋以上大腿以下,看起來,恐怕將來也確實只能長到一米六五左右。
於是原泊逐鼓勵道:“嗯,你可以。”
小孩兒聽完,開心地拽着他的衣角,又蹦又跳的。
大概對於自己這輩子能長到一米六五這件事,非常興奮了。
原泊逐把人帶到了山下,本來以為會看到小孩兒口中的哥哥和保鏢,畢竟走丟了一個孩子,再怎麼都得找一找吧。
可是山下空無一人。
原泊逐正在奇怪,小孩兒就悄無聲息地抱住了他的腿,說:“……大哥哥,我有點餓了。”
原泊逐決定把他送去警局。
那裏有吃有喝,還有警察送他回家。
原泊逐不想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花費太多時間,於是他不再去找那個所謂的哥哥和保鏢,直接打了車。
去警局的路上,小孩兒激動地扒着窗戶往外看。
他不認識這條路,所以他知道這不是回家的路。
他激動地問原泊逐:“我們去吃飯嗎?”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心想,警察會帶他吃飯的,於是點頭。
“謝謝大哥哥。”
他高興地湊到原泊逐身邊,要往原泊逐臉頰上親一口。
原泊逐愣了一下,將小孩兒推開,蹙眉看着他:“坐好。”
小孩兒被他那一眼冷到了,打了個哆嗦,悄悄縮回角落,沒敢再動。
幼兒園老師說過,親親是表達高興的動作,可以對家人這樣做。
尤其是在爸爸媽媽給他們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時,可以親親爸爸媽媽的臉頰,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開心。
但現在他已經上小學了,也沒機會親到誰的臉頰。
給他做飯的保姆,每次都會用一種不耐煩的眼神,把飯菜扔到桌上,轉身去旁邊玩手機看電視。他不想親她。
他現在覺得很開心,想讓原泊逐知道他的心情。
不過原泊逐顯然並不能接受這種表達。
下車的時候,原泊逐牽着他的手,往警局走。
他很聰明,認得這個門。
這裏不是吃飯的地方。
但他也沒有說話,乖乖跟着原泊逐走。
看到原泊逐和警察說話,他就乖乖坐在旁邊。
一個穿着警服的女人坐到他身邊,問他冷不冷,餓不餓,他都搖頭。
她又問:“那你記得家裏人的電話嗎?”
他通通搖頭,不說話。
彼時,原泊逐已經和警察溝通完,並且拒絕了他們要給他表彰的邀請,連個聯繫方式都沒有留,就打算離開。
路過小孩兒的時候,他轉頭看了一眼。
正逢警察在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看向原泊逐,忽然沖他彎着眼睛笑了笑,說:“哥哥,我叫林雙徊。”
原泊逐怔了怔,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並不知道怎麼回應。
他點點頭:“我走了。”
林雙徊就像在山上跌倒時一樣,沒有哭鼻子,對他揮揮手,說:“好哇,哥哥再見。”
-
原泊逐已經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則,將一個走失的小孩兒送去了警局。
在這個世界,每個正常出生的人都會有一個公民身份,警察會幫那孩子追根溯源,一定可以把他送回家。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回家的路上,原泊逐眼前卻一直反覆浮現那孩子身上的傷。
和臉上明顯摔倒擦出的血痕不同,林雙徊皮膚上的淤青,顯然不是今天留下的。
他天天都摔跤嗎?
可這孩子看起來很安靜,甚至有些穩重。不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傢伙。
原泊逐忽然有些放心不下。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
不知道警察有沒有幫林雙徊找到家?
他想了想,決定返回看一眼。
也不為了其他,大概就是好奇,什麼樣的家長能養出這樣一個小孩兒。
原泊逐回去的時間很巧,剛好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牽着林雙徊的手,從警局裏走出來。
不過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丟了小孩兒的父親。
臉上沒有特別明顯的情緒,像是完成任務一樣,把林雙徊領到車門前,讓他坐上去。然後自己則站在車門外打電話。
原泊逐只是站在側門的樹后,沒有現身。
他稍微聽了一下,發現這個男人果然不是林雙徊的父親。而是他父親的秘書。
“找到了,但他和警察說,是大少爺把他扔在山上。所以警察一開始不想放人,非要叫大少爺來一趟做調查……嗯,我已經打點好了。小林少爺年紀小,性格頑劣又愛撒謊,我告訴警察同志不用麻煩,家裏會做他的思想工作。是,我現在就把他送回那邊房子。不辛苦,您言重了。再見。”
原泊逐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他總覺得這人的話聽着奇怪。
性格頑劣?
原泊逐雖然與這孩子相處不久,但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車門還沒關上,忽然,一團小小的身影從車上跳了下來,飛也似的朝車頭的反方向跑。
穿着西裝的男人剛掛了電話,滿臉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然後追過去輕而易舉將林雙徊抓了回來。
“別浪費我時間。”他幾乎暴力地把林雙徊往車廂里塞。
“我不跟你走,壞蛋!”林雙徊不肯進去,男人就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裏推。
大概是覺得疼了,而且確實力氣不足,林雙徊終於鬆了手,嗚咽一聲,被丟進了車裏。
關上車門的時候,男人罵了句:“媽的,每天都來處理這些破事,麻煩死了。”
林雙徊縮在後座,死死咬着嘴唇。
他身邊沒有好人。
負責照顧他起居的保姆,換了好幾個,偶爾有特別溫柔的,但多數都暴躁。她們在大人面前表現得兢兢業業,老實巴交,當房子裏只剩下林雙徊的時候,她們就露出真面目。
林雙徊現在已經自己學會了用微波爐熱那些永遠冷冰冰的隔夜飯,可以搬凳子去翻冰箱最上面那層的零食,也熟練地運用洗衣機,每個月都記得給自己換被套。
保姆不會對他太壞,她們頂多是偷懶。最壞的就是陳灃派來的兩個人,一個負責幫林雙徊處理學校事務的生活助理,林雙徊要從他那裏拿零花錢,每次都要受他很久的冷眼。最重要的是,他曾經把老師送給林雙徊的生日禮物給燒了。
林雙徊一輩子都恨那個助理。
當然還有一個可恨的,就是現在這個把林雙徊從警局帶走的秘書。
他表面上好像總是照顧林雙徊,但仗着自己是大人,力氣大,經常把林雙徊扔來扔去。有一次,林雙徊夜裏發高燒,要去醫院,這個秘書半夜被叫起來加班,火氣很大,扯着林雙徊的頭髮把他從床上拖下來。
連保姆都看不過去,但這秘書倒是大膽,開口說就是:“反正陳總不認這個兒子,你跟着操什麼心。”
林雙徊不想跟他走。
他祈禱這輛車不要出發,他寧願睡在警局。
不知道是不是祈禱有用,又或者是林雙徊的錯覺。
車子好像真的沒有出發。
他縮在車後面,悄悄抬眼去看,忽然發現,秘書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睡著了?”林雙徊心裏一喜,準備跑。
結果車門就被拉開。
原泊逐的手撐在門上,稍稍彎下腰,看着林雙徊:“出來。”
林雙徊只愣了一秒,就趕緊跑出去。
他望着原泊逐,說:“你沒走哇。”
原泊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問林雙徊:“你家人對你不好?”
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所以問起問題來也很直接。
林雙徊沒有被他的直白傷到,老老實實點頭:“他們都是壞蛋。”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道:“去報警。”
警局就在不遠處,立案,調查,告他們虐待兒童——這是原泊逐從新聞里學來的。
然而林雙徊卻告訴他:“他們說我是撒謊精,最後又把我送回家。我會挨罵,有時候會挨打。”
原泊逐臉色沉下:“不是所有警察都會信他們的一面之詞。”
“但所有人都覺得,小孩子不能離開家長。”林雙徊看着他,幼稚的臉上卻莫名帶着老成的憂鬱:“哥哥,你能帶我走嗎?”
“……”原泊逐沒有說話。
但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他一個人生活,各方面都很方便。沒理由給自己找一個大麻煩。
林雙徊揉揉鼻尖,長長的眼睫毛撲閃幾下,說:“那你就不要管我了,反正最後我都會被送回去。”
他說著,竟然真的又轉身鑽回了車裏。
秘書已經被原泊逐打暈,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這車就這麼停在警局門口,顯得十分惹眼。
再僵持下去,警察就會出來問情況了。
可是原泊逐沒有心軟。
他已經給了林雙徊選擇:報警。
是林雙徊自己不要。
原泊逐隔着車窗,對他說了句:“那我走了。”
說完,他竟然真的離開。
車上的林雙徊顯然慌了一下。
但他沒有追上去。
雖然他只有八歲,但他對於被拋棄這件事情,非常有經驗。
等看不到原泊逐了,林雙徊又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其實他知道沒有人會願意帶他回家,而且原泊逐看起來也才十四五歲,是個做不了主的大人。林雙徊剛才那麼問,完全是出自一個小孩兒的衝動,童言無忌而已。
原泊逐不答應才是正常的。
但林雙徊也不可能再跟着秘書回去。
陳靳扔了他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林雙徊不想被扔掉了,他決定自己走。
只是他不知道,他在前面跑的時候,原泊逐便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原泊逐也不是真的想多管閑事。
他就是好奇,一個八歲的小不點兒,能跑多遠。
別看林雙徊人矮,小腿跑得倒快。一點兒不見狼狽,一路跑到熱鬧的地段。
六點鐘的時候,林雙徊餓得不行,特地去快餐店門口轉悠了一下。
原泊逐本來以為他只是望梅止渴,聞聞味道,沒想到,那裏的工作人員看他可愛,竟然給了他一份訂錯單的漢堡。
林雙徊說了聲“謝謝姐姐”,然後抱着漢堡慢慢啃了起來。
在快餐店待到七點鐘,天色較暗,有人問林雙徊是不是和家人走丟了,林雙徊就不敢再留,說了句要去找媽媽,就跑了出來。
再之後,他去了公園,被裏面的貓貓狗狗追着逃了出來,滿臉的汗和淚,終於有了點兒幼崽該有的可憐樣。
但林雙徊沒有放棄,他要給自己找個落腳地。
可惜阡城雖然大,卻沒有一個不花錢的房子。加上林雙徊年紀實在太小,大晚上的,不管他到了哪兒,都有人問他:“小朋友,是不是走丟了?我帶你去警察局。”
林雙徊就沒敢往人多的地方跑。
到了快九點鐘的時候,林雙徊終於累了,他躲開車水馬龍和人頭攢動處,去了比較安靜的地段。
就在原泊逐以為他又有什麼超出這個年齡的舉動時,卻看到林雙徊忽然靠着牆壁蹲下,抱住膝蓋哭起來。
其實他早就該哭了。
在山上發現自己被人扔掉的時候,他就該哭。
如果沒有原泊逐,他會在無人的荒山裡徹底迷失,死在某個陰暗潮濕的角落。
或者發現原泊逐送他去警局的時候,他也該哭。
因為原泊逐嫌他麻煩,連一頓飯都不帶他吃,就要把他甩開。
在被秘書抓上車的時候,在被原泊逐拒絕帶回家的時候,林雙徊都可以哭。
但他一直忍到現在。
原泊逐不得不再一次佩服,這是個未來能成大器的孩子。
不過未來的事畢竟還遠,眼下,林雙徊正哭得直抽抽。
他沒有地方去。
選擇妥協,他可以回到那個大房子,但要繼續受旁人冷眼,身上不定時的出現傷痕,每天都得提心弔膽地想:今天我會不會被扔掉。
可是不妥協,他又能去哪兒。
原泊逐走到他身前,緩緩蹲下。
即便這樣,他在林雙徊面前還是顯得高大,陰影完全把林雙徊瘦小的身子攏住。
林雙徊哭着哭着覺得奇怪,路燈怎麼黑了。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傻了。
原泊逐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淚,面色淡漠,語氣冰冷:“我會把你賣掉。”
林雙徊由於太緊張,抽了一下,說:“……那你不要把我賣給姓陳的人。”
原泊逐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無奈過。
他竟然為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小孩兒心軟,毫無意義地心軟。
“走了。”原泊逐牽着他的手起身。
林雙徊揉揉眼睛,跟着他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去哪兒?”
原泊逐說:“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