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虛妄
兩人靠近的剎那,徐容川似乎聽到了無數囈語,從徐旦的身上傳來。
他微微一愣,再想凝神去聽的時候,那些聲音又消失的乾乾淨淨。
他從徐旦的懷裏抬起頭來,鬆開槍,雙手捧住徐旦的臉,正視那雙被月光照亮的清澈瞳孔。
徐旦還是徐旦,又微妙地與最初的他有了不同。徐容川打量着,片刻後有些不安地皺起眉,擔心問:“徐旦,你沒事吧?”
這句話讓徐旦的眸色變深,他凝視着眼前的人,有很多話想要說。關於智慧之主,關於自己,關於世界的真相……但是他在哥哥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這些話又失去了說出來的勇氣,最後到達嘴邊的,是一句撒嬌般的抱怨:“哥哥,我不太好。”
“智慧之主很難吃,祂不像混沌一樣分為了三份,我只能一次將整個祂吞掉,現在有很嚴重的消化不良。”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揉揉胃部,神態動作仍是那個小怪物:“他的信徒們,上千萬個G市市民,現在都在我的耳旁低語。”
“我的腦子裏還充滿了有用無用的知識。哥哥,不要離開我的視線,如果看不到你的話,我也許隨時會發瘋——”
說到這句,他的眸色里有綠色一閃而過,俊美的臉在瞬間看起來像為殺戮而生的冷漠機械人。
上一秒還是撒嬌的語氣,這一秒又變得低沉沙啞:
“我想殺掉點什麼,想聞到血的味道,甚至想毀滅這裏。”
“哥哥,世界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無趣?我看不到希望在哪裏,也會毀滅才是我們共同的宿命,但我還有你……”
徐容川心發沉,他把手心貼上徐旦的臉頰,將那塊皮膚捂熱,心尖像是被蜂蜜蟄了一樣又癢又疼。
他正要開口說話,眼前的徐旦感知到他的心疼,又笑了起來。
“你在心疼我,”他又一次變得判若兩人,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你總是輕而易舉地為我心軟,在智慧之主的二重夢境裏,你甚至對我擁有慾望。”
“我很高興,也很榮幸。如果哪天我拼盡全力去挽救這個無聊的世界——必定是為了拯救你。”
徐容川聽着他的情話,臉色卻越發凝重。
他道:“徐旦,你從智慧之主那裏看到了什麼?”
這個問題讓徐旦陷入沉默,他的嘴唇閉合,只是靜靜地看着徐容川,一個字也不說。
良久,他臉上又流露出悲傷的神色,問:“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陌生?是不是在害怕我?你剛才退了半步,我會難過。”
徐容川被蜇傷的地方加倍的疼了起來,他什麼也沒有再問,握住他的手,堅定地道:“不,停止胡思亂想,你只是消化不良而已。”
“這段時間我會寸步不離地跟着你,直到你將智慧之主徹底消化完。別擔心,好嗎?”
徐旦緊緊地反握住他的手:“萬一我失去控制傷害到……”
“你不會。”徐容川打斷他,“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徐旦眼中又有綠色閃過,他神色幾經變化,最後輕輕一笑,很甜蜜地點了點頭。
徐容川摸摸他的頭髮,轉身走向原來智慧之主所在的地方。
那裏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坑。
坑的模樣很奇怪,並非植物生長帶來的坑。徐容川的靈感提醒他,這個坑源自墜落的隕石,裏面蘊藏了屬於宇宙的力量。
神嗣和污染並非來自深海,而是來源太空?
徐容川問出這個問題。徐旦站在他的身邊,瞳孔里泛着漂亮的綠色,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沒有回答。
徐容川察覺到不對,轉過頭,看到徐旦的神情后伸手一隻手。
徐旦往前走兩步,握住他的手,微微歪頭:“哥哥,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徐容川道,“等你消化完智慧之主再說。”
智慧之主隕落,兩重夢境已經坍塌,作為徐旦的眷者,徐容川仍保留了夢境裏的全部記憶。
他站在現實里,身後的G市不再鴉雀無聲,又恢復了一個正常一線城市該有的樣子,此時燈火通明。
夜晚不需要在另一個夢中G市勞作,幾乎每家每戶都醒着,哪怕徐容川不擁有慾望的力量,此時也能感知到,整個G市處於強烈的情緒波動之中。
他又擔憂地看向徐旦,徐旦閉上眼睛。
囈語潮水般湧來。
他們在為了神明的復生而欣喜若狂,“智慧”之名已經被抹去,他們跪倒在地,這一次,嘴中誦念和祈禱的變成了徐旦的尊名。
智慧之主花費數年所構建的制度也隨之崩塌,他們不再記得關於知識的宣傳語,不記得大考、區域劃分、通行證、個人碼……他們現在只知道“虛妄”,並祈求徐旦降下新的神諭。
這些繼承自智慧之主的信仰力量,帶給徐旦極大的變化。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智慧要創立神國,豢養上千萬祂視如螻蟻的人類。
對於神嗣來說,每一道信仰都像一個力量的錨點,哪怕本體隕落,只要信仰不滅,祂就可以依託於生靈永恆不滅。如果他們再晚一年發現智慧之主,給祂足夠的時間發育完全,他們恐怕根本沒有徹底消滅祂的機會。
像現在,徐旦可以輕而易舉地降臨在任何一個信徒的身上,佔據他們的□□和神智,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容器。
與智慧之主不同的是,他還同時擁有慾望的力量,且可以自由行走於大地各處。所以,他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尊名上附加污染,通過慾望引誘人類念誦出他的尊名,讓念誦者自動成為新的信徒。
他的大腦已經開始自動計算。
以人類的慾望程度來看,這樣的污染方式可以參考瘟疫傳播的模型,只需要半年的時間,便可以讓全球半數以上的人成為自己的信徒,光是憑藉信仰數量,他可以輕鬆打敗其餘三位神嗣,吞噬祂們成為……
成為……
“徐旦?”哥哥的聲音傳來。
徐旦重新睜開眼,因為剛才的思緒而震驚。
……他剛才在想什麼?
徐容川打量着他的神色,逐漸嚴肅:“我覺得你的問題恐怕比我一開始想的還要嚴重,我現在帶你回盤古……不,也不能回盤古,先帶你回家。”
“雖然不知道智慧和你是什麼關係,但是,你不能再在G市待下去了,”徐容川不容置疑地說,“徐旦,跟我回家。”
徐旦愣了兩秒。
高高飄在天上的心和思緒在哥哥的聲音里開始降落,落在徐容川身上,讓他找回了最開始的自己。
“好的哥哥,”他乖巧地回答,“再給我五分鐘時間好嗎?我需要處理一點事情。”
徐容川懷疑地盯着他:“什麼事?”
徐旦轉頭看向燈火通明的繁華大都市。
“G市的紅燒肉很好吃,居民勤懇踏實,連豬都願意努力學習。我想,這樣的城市應該變得更好。”
他露出一點笑容。
不停祈禱的民眾們在同一時間收到了新的神明降下的神諭。
那個聲音莊嚴神聖,帶着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撞進他們的靈魂深處。
“凡間所相,皆為虛妄。”
“忘卻吧,以人類之力盡人類之事。”
“非緊要時勿誦念虛妄之名。”
從千萬雙瞳孔之中,黑色一閃而過。
居民們茫然地從地上站起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跪在地上。他們呆立幾秒,靈魂里好似缺了一塊,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缺的是什麼。
片刻后,部分人開始看向時間,發現現在還在半夜,於是嘟囔着“不會是夢遊了吧”,搓搓冰涼的雙手趕緊回到床上。還有人重新拿起手機,繼續看沒有看完的小說,打沒有打完的遊戲,直到困意降臨,再一如過去無數普通的晚上,拉上被子準備睡覺。
燈光開始熄滅,從污染最嚴重的A區開始,一直熄到C區邊緣。安寧的夜晚重新降臨在這片土地,月光皎潔。所有的傷痛、苦難和分離,最終都只是大夢一場,沒有在這座城市留下痕迹。
凡間所相,皆為虛妄。
……
林半夏和沈山蒼焦急地找到他們時,徐旦正乖巧地跟在徐容川身後,反倒是徐容川滿目嚴肅,嚇了他們一跳。
“怎麼了?沒受傷吧?”林半夏皺眉,“今晚似乎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杜若剛剛來聯絡,說全球的神秘力量在今晚達到了活躍的巔峰,讓我們馬上結束這邊的任務回盤古。”
徐容川道:“結束了,智慧之主已經隕落,讓後勤過來處理後續的事宜。”
林半夏雖然已經猜到,但一直不敢確認。
他和沈山蒼都看向徐旦。
徐旦沖他們微笑,月光下俊美的臉顯得人畜無害,跟平時沒什麼區別,身上也不見傷痕,好像剛才只是去買了個菜。
“厲害。”林半夏由衷誇讚,“剛才發生了什麼?”
話語間,從附近調用的直升飛機已經嗚嗚地在他們上空旋轉。一共來了三架,其中一架是徐容川叫來的。
徐容川沒時間再描述過程,他掛心着徐旦,道:“山蒼,你替我回盤古做一下述職報告,我和徐旦有些緊急事情,需要休假幾天。”
“我已經跟杜若解釋過,等休假結束之後,我會跟大家詳細描述G市發生了什麼。”
沈山蒼點頭:“好的,徐隊。”
林半夏眉頭皺得更緊,又看了一眼他們兩個,也沒有再問,只點點頭。
他伸出一隻機械手臂,分別在徐容川和徐旦的頭上揉了揉。
“有任何搞不定的問題,回盤古找我們。”
徐容川道:“一定。”
他拉着徐旦先上了飛機,直升飛機帶着他們朝着家的方向趕去。
……
回到家天已經蒙蒙亮,小區居民大都還在沉睡,徐容川用指紋開門的時候感覺恍若隔世。
本以為只是一個C級任務,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麼多事情,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一條看不見的命運之手,推動着每個人都在註定的軌道之上。
他脫鞋進門,啟動家裏所有自製的安保系統,然後和徐旦面對面坐在沙發上。
兩人對視。
徐旦以為徐容川生氣了,主動道:“哥哥,我會乖的,我已經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正在努力消化。”
徐容川道:“我在飛機上想了很久,推測出一個可以協助你消化的辦法,要不要聽?”
徐旦有些緊張,湊近一些,和哥哥並排坐:“要聽。”
“你為了救我,丟失了自己最原本的能量根源,用混沌的‘慾望’重構了力量體系,所以,依照我的理解,你已經把‘慾望’徹底消化完畢,‘慾望’是獨屬於你的。”
徐旦點頭:“哥哥說得很對。”
“現在只有‘智慧’在試圖污染你?”
徐旦又點頭。
“強化慾望,可以幫助你更好的壓制住智慧,是嗎?”
徐旦聽到這裏,忽然理解了哥哥的意向,眼睛猛地一亮,連連點頭:“對!哥哥,快幫幫我。”
徐容川笑道:“那應該挺簡單的。徐旦,變回本體吧,這裏只有我和你,不需要再消耗力量維繫人類形態。”
徐旦有些不敢置信,慢慢紅了臉,喉結滾動,幸福地盯着哥哥看了一會,然後有些害羞的開始朝怪物形態轉換。
徐容川從書房裏翻出特製的眼鏡,還有一個徐望海很久前留下來的玻璃糖果罐。
再回到客廳時,徐旦已經變回了本體,醜陋的怪物乖乖蹲在沙發上,期待又羞澀地搓揉着觸手,半黑半綠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徐容川。
徐容川道:“再變小一點。”
徐旦聽話變小。
“再小。變成你剛出生時那樣。”
啊,真的要再變小嗎?哥哥會不會不滿意?……嗯,沒關係,到時候可以只把其中一根觸手變大。
這麼想着,徐旦變回了誕生時的小小怪物,跳到茶几上,試圖朝着哥哥奔來,又在半途中被哥哥拎住了觸手,像拎一隻小章魚一樣。
徐容川把他放進了糖果罐里,還塞上了木塞。
徐旦:?
他的觸手貼上玻璃罐,疑惑又可憐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徐容川把糖果罐舉到眼前,道:“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從玻璃罐里出來,否則就睡一輩子馬桶蓋!”
徐旦:……
他呆了幾秒,然後委屈地點點腦袋。
可是哥哥,你不是答應我要幫我消化知識——!
徐容川用接下來的行動證明自己沒有食言,他帶着玻璃罐進了浴室,把徐旦放在沐浴露的架子上。
接着,徐旦就這樣被關在玻璃罐里……
眼睜睜地看着徐容川開始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