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逢
身旁有一高大健壯的人影巍然走過,片刻之後,便聽到前方響起男子清朗泠然的聲音。
“母親安康。”
老夫人周氏很是歡欣雀躍,安心道:“六郎來了,快快坐下來......”
姚蘊不禁蹙了蹙眉眼,只覺得這郎君的聲音似乎似曾相識。
她微微抬眸,往前眺望去,握着瓷勺子和瓷碗的玉手猛地一抖,熱粥灑落,燙得她的手指紅腫,更是燙得她膽顫心驚。
竟然是那一夜,紅燭暖帳下的那位邋遢粗野的將軍!
他今日穿着一身寶藍色的纈織祥雲暗紋錦袍,腰間繫着暗橄欖綠的白脂節腰帶,體型挺秀高頎。他面上的厚重鬍鬚蕩然無存,面容整潔清冽,一雙朗目如雙瞳剪水,當真是風清俊朗、威風凜凜的神武將軍。
“阿、阿姐,喂我......”
姚薇的稚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連忙低下頭。
“好,阿薇莫急......”
姚蘊盡量側過身低着頭,只希望他永遠都不會注意到此處就好了。
可惜她並沒有看見,前頭正襟危坐的蕭承毓已經往此處多覷了兩眼,嘴角噙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謔笑。
前幾日,九娘興高采烈地帶着帛錦來送給他,還說是她親手所作。他一眼便看出端倪,雖說九娘的書畫筆法不錯,可是能夠畫出如此清冽之竹的人的技藝必定更高一層,心思靈巧,手法精妙。他稍一打聽,便知這畫出自這位新入府的表姑娘之手。
昨日午後,他往老夫人屋裏去時,遠遠便瞧見一位小娘子急匆匆地往棲雲院走去,他目光一凌,驚覺竟然是她。
老夫人身旁的劉媽媽忽然來到她身側,笑吟吟道:“姚娘子,老夫人尋你過去呢。”
姚蘊一怔,自知無法逃過此劫。她凈了凈手,深吸了口氣,端莊起身跟着她前去。
老夫人周氏親昵地拉過她的手,朗聲說道:“阿蘊,快來,你到府上來的時候六叔還未歸家,這應是你第一次見到六叔,與六叔道聲好。”
姚蘊恭敬地低着頭,嘴角使勁擠出一個嬌柔純真的笑容,恭敬道:“六叔安好,小女是姚蘊。早已聽聞六叔是殺北狄驅韃虜的真英雄,今日有幸親眼所見,小女當真萬分景仰敬佩。”
蕭承毓面無表情地盯着她,不經意多瞅了一眼她那雙白皙修長的玉手。一想到這一雙妙手既能爽利作畫,也曾為他做過那種極樂之事,竟然莫名讓他心馳神往。
他面色不變,漠然道:“姚娘子好。”
老夫人周氏向來不喜他冷漠寡言的態度,加上從前北狄擄走和殘忍殺害姜氏的噩耗,長安城裏與他門當戶對的娘子們都不敢再嫁給他。如今永安公主有意,卻還是被他斷然回絕。
她無奈道:“六郎,姚娘子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是個可憐人,你可要好好關照才好。”
好好關照,這是肯定的。他朗聲回道:“母親放寬心,母親家裏的親戚,六郎必定好好關照。”
這尋常普通的四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姚蘊卻覺得聽出了些古怪不明的意味。她心底冷得發顫,臉上的假笑僵硬得無法動彈,頭更是疼得厲害。
一場重陽宴席,吃得她索然無味、心驚膽戰。
翌日午後,姚蘊打聽過蕭承毓已經下朝回了褚玉院,她換過一身素色衣裙,特意抹了個黯淡憔悴的妝容,拎着裝着點心的食盒,慨然前往,決定負荊請罪。
褚玉院的小廝蕭安正好在院子裏的草堆打瞌睡,突然被一個小娘子給輕輕拍醒。
“小郎君安好,小女想求見六叔一面,還勞煩請小郎君通傳一聲。”
蕭安打了個哈欠清醒過來,記起來這位小娘子是昨夜剛與六爺打過照面之人,昨夜老夫人還特意叮囑過,他不敢耽擱,連忙應了聲是,轉身往屋子裏走去。
片刻之後,蕭安笑吟吟地跑了出來,熱情地迎着她進去。
姚蘊微微垂下頭走進了屋子,便看見穿着青玉色寬袖常袍的俊秀郎君斜倚在貴妃榻上,慵懶隨意地翻着一本兵書,眉眼都不曾抬起過。
她往前走了幾步,屈膝跪地,恭敬地行過一禮,坦然道:“多謝六叔願意見小女一面,小女不勝感激。”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食盒,拿出第一層光滑如雪的白玉酥。緊接着打開第二層,從中取出一個碧湖色的刺繡錦囊,她雙手舉過頭頂,言辭懇切道:“六叔,小女今日是親自來請罪的。當時是形勢所迫,小女不願阿妹阿弟流離失所、受苦挨餓,情急之下偷了六叔您的銀兩和玉佩。請六叔您再寬限小女一些時日,小女定會將銀兩雙倍奉還。”
身前的男人並未回話,隨手取過她遞過來的錦囊。蕭承毓掂量了了幾下錦囊里的玉佩,眯了眯眼盯着身下之人,沉聲問道:“可有別人見過此物?”
她恭敬回道:“回六叔的話,小女此前被盜賊偷走了所有錢財,因此這個錦囊小女一直收得嚴嚴實實的,未有他人見過。”
“如若我沒記錯的話。這裏面共有四百貫錢,不知姚娘子如何還給我?”
“一個月內,小女必雙倍奉還。”
蕭承毓伸出大掌,再次觸上她白皙光潔的下顎,順手摩挲迴轉了幾下,這溫熱嬌軟的觸感竟然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一雙如小鹿亂撞般楚楚可憐的棕色麗眸正被迫抬眸與他對視,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可以原諒你,十五日內,八百錢,一分不可少。”
“好、好的,多謝六叔。”她只能暫且答應下來。
八百錢,若是在涼州,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可是如今在長安,卻是一筆大數目。她有些後悔月下美人圖是二八分成了,她手裏頭如今只有兩百貫左右的余錢。
待小娘子出了院子,他的眼眸越發深沉狠厲,當即命人隱秘地跟着她。
這位小娘子雖然出身卑微,可是望向他的眼神卻堅定自持,談吐舉止間毫無懼色。還有那一幅獨竹圖,筆法蒼勁、清冽有力,定然是有高人教導、苦練多年的高深繪畫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