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申夫人看着手中的一個冊子,微微的蹙着眉,她的貼身大丫頭見了,小心的開口:“這書里寫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申夫人回過神,想了想道:“福兒,若是有個地方,女子為尊,你覺得如何?”
福兒一怔:“女子為尊?”
“嗯,女子就和男子似的,出任官職,當家做主。”
福兒眨巴了好幾下眼:“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
“如果有呢?”
福兒搖搖頭,沒有說話,申夫人繼續道:“如果有呢?”
福兒想了想,小心道:“夫人一定要讓我說的話……”
“你說。”
福兒一笑,有點局促道:“那我覺得還真好呢。”
他說著又連忙道:“這就是我自己的一點想法,不見得對,要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其實女子照顧好家庭也就是了。”
申夫人沒有說話,只是視線不免又轉到了那個藍皮的冊子上。
福兒也跟着看過去,然後更是不解,這個藍皮冊子她是知道的,是早先杜夫人給的,在一次聚會上,不知怎麼的,那些夫人們就聊起一個故事,說的很是熱鬧,自家夫人就問了一嘴,杜夫人就說,有這麼一個故事,很有意思,自家夫人也來了興緻,就要來看了看。
這冊子並不是第一本,正確的說已經是第三本了,前兩本申夫人都看的很開心,時不時地就要笑幾聲,今天這是怎麼了?
裏面誰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但剛才,她家夫人為什麼又會那麼問?
她想了一下,也想不明白。
當然沒有誰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蘭海秉持着爽文原則,除了一開始讓黃夢瑤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之後就是一路開掛一路爽。申夫人現在是因為別的事情。
這個冊子她一開始看的時候是覺得也挺有意思的,還很有點感同身受。
申府尊並不一開始就是府尊,她嫁給他的時候,他連個秀才都不是,雖然他們婚後不久他就得中,然後一路高中,最後官運亨通,但在最初,家裏窮的,連個樹棍的地方都沒有——是的,申府尊最初是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的。是她帶着嫁妝過去,才讓這個家能吃上一頓稠飯?
她為什麼會嫁?
早先長輩訂下的啊!
申府尊一歲半,她一歲時,雙方的老爺子就把這親事給訂下了。
後來兩家差距越來越大,特別是申府尊的父親死後,家裏為了埋他,連房子都賣了。
但他們家的人要臉,所以她還是嫁了過來,嫁的時候,她娘抱着她哭的那個慘,說要讓她受苦了。
也的確是受苦。
過去她娘家雖說不怎麼好,稠糊糊總是能喝飽的,嫁過來,吃頓稠的都有些困難。
也虧得是她這男人爭氣,讀了出來,否則她都不敢想那日子會成什麼樣。
現在人們再說,就是她有福氣,說申大人多麼聰明能幹文曲星下凡。
她最初過的那些苦日子都成了甜蜜;
她的忍辱負重,她的殫精竭慮,都成了必要的付出,連她自己有時候都是這麼想的。
但看這個冊子的時候,她卻有些遍體生寒,她是熬過來了,如果熬不過來呢?
她還記得那一年申大人要去考舉人,為了給他湊路費,她把自己最後一件棉襖都給賣了,凍的死去活來,孩子趴在她身上喊餓,她看着孩子,甚至有了怒氣,她也餓啊!不,她都不是餓了,她全身發冷又發熱,亢奮而又無力,她很難形容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就是覺得不對頭。
她強撐着起來燒了一鍋水,給孩子喝了,也給自己喝了,然後不知怎麼的,就好了。
後來人們說那是她要享受榮華富貴之前的必須!
可是,如果她熬不過去呢?會不會就像這文里的黃夢瑤那樣?申大人所娶的,也不需要是一個多不好的女人,只要稍稍的偏那麼一點心,也許,就是另外的結局了。
看黃夢瑤怎麼懟她的夫君,怎麼大殺四方,她一開始還很痛快,但是看到今天,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福兒說如果有那樣的社會她會覺得很好,其實……她也覺得那樣的社會很好。
那別的看這個冊子的人呢?女子呢?
若是有這種想法的女子多呢?
“府尊來了。”外面有丫頭叫道,她一怔,起了身,來到外屋,立刻就看到申大人怒氣沖沖的走進來,“老四那個牲畜,我早晚要打折他的腿!”
“怎麼了?”
“怎麼了?我同他說過多少次,就用心讀書,不要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怎麼著?也不知是聽了誰的慫恿,就在那倒林書上簽字了!”
申夫人倒吸了一口氣。
她雖在內宅,也知道這所謂的倒林,就是倒東廠那位。
說起來,文人天生和宦官階層有敵對,但東廠那位是一般的勢力嗎?這鬧不好就是牽連整個家族的事情了!
“那現在如何?”
“好在老許提前同我說了,把他的名字給塗了,不然……你拿三萬兩銀票給我。”
申夫人一怔:“三萬兩?”
“老許看上了一個瘦馬,要給她贖身,我總要兌上一點,這人情也值這個數。”
“……哪裏就有那麼多。”要是三五千兩,她這時候也不說什麼了,可是三萬兩!那是整府上下一年的開銷!
申府尊看向她,疑惑里還帶了點指責,她心中一突,開口:“家裏怎麼可能放這麼多銀子?”
“那八角樓的收入不一直是你拿着的嗎?”
申夫人捏了一下手。
“這些年你連這個數都沒有?”
“也總要花的不是?去年你說張大人買那個什麼姐就要走了一萬五,今年早先李大人那裏送了對雙胞胎……”
“好了好了,三萬沒有,兩萬總有吧,最少兩萬!”
“……我一時,也湊不出來。”
“你想想辦法。”
饒是申夫人養氣功夫已經極深,一時也想噴口吐水出來,想想辦法!那是兩萬兩白銀!去銀樓去取,也要提前打招呼的!
“萬家那裏……算了,她家的老三回來了,這一段還是避一避,杜家那裏應該有。”
“他們家姑娘正要招婿呢。”
“招婿,又不是娶媳婦,能花多少?總之這兩天你好歹給湊出來,這混賬小子,我今天非要打他一頓不可!”
申大人說著,又出去,申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手越來越用力,到最後,身體都開始顫抖了。
他們兩個說話,福兒本來是不敢上前的,但看她這個樣子,也不得不上來,先給了一杯茶,申夫人卻有些端不住,她又連忙接過來,扶着申夫人在旁邊坐了,一下下的幫她順着背,過了片刻,申夫人長長的出了口氣:“你說,他是去打斷老四的腿嗎?”
福兒聽了下,小聲道:“總是會教育一下四少爺的。”
“教育!好個教育!”申夫人一聲冷笑,“前年不過才十四歲,就學着同人爭姑娘,去年就在樓子裏同人比闊,這教育,還教育的真好呢!”
福兒不敢接話,只有也跟着嘆口氣。
申夫人吸了口氣,接過她手裏的茶,喝了一口,目光就又落到了剛才那個冊子上,當下一聲冷笑。
剛才她還想着這種冊子不能流通,若說女孩子們都看了,以後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看也就看了!
這些事蘭海當然是不知道的,不過她也知道,這冊子流傳出來,可能會有麻煩,但現在的她,還怕什麼?
所以她現在每天一邊自己編着,一邊催着。
她說大概情節,怎麼爽怎麼編,細節則都丟給了系統。
黃夢瑤的女兒叫張婧覓,在原本的劇情里那也是一個小可憐,但在這裏就不一樣了。
她跟着她娘在女兒國生活了七八年!
在那裏,她是可以出來同人遊街吃酒的女子,是能參加科舉做官的女子,是能想盡家庭資源的女子,是沒有上限的女子!
一朝回來,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雖然她娘還疼着她護着她,可是想再和小夥伴肆意玩耍已經不能——也沒有這樣的小夥伴,什麼做官科舉更不要說,在家讀書,要先學女戒!
在黃夢瑤女扮男裝破案的時候,她也跟着相隨,最後乾脆男裝跑了……
嗯,也不完全算跑,因為她娘黃夢瑤是知道的。
她爹給她訂了一門親事,她完全無法接受,一咬牙,就跑了。
她是有遠途經驗的,又看過她娘做事,還做了充足的準備,所以雖然獨身上路,也不窘迫,路上還救了一個被狼咬傷的秀才。
只是那秀才傷勢太重,雖然她儘力了,還是在路上死了,死之前,秀才念念不忘的就是自己的科舉大業,張婧覓將秀才掩埋了,一狠心一咬牙,自己就上了——連中三元,最後竟然是狀元及第!
不過她這狀元還沒來得及遊街,就遇上了外族入侵,那韃子來勢洶洶,朝綱立刻崩潰,張婧覓臨危不亂,一直在組織抵抗,組織着組織着,就成了最大的一股力量,再之後她救了一個公主,以那公主的名義發號時令,打敗韃子,收復河山,待重回帝都,卻發現已沒有直系皇子,只有這公主是正經的皇家血脈。
這個時候,出現了黨爭。
朝廷分成了兩派,一派想要早先分出去的皇子那裏給先皇過繼一個兒子過來——這是最常用的操作;
另一派則想公主大婚,生下一個皇子——這是以張婧覓為代表的,陪公主打天下的一干臣子的願望。
兩方八仙過海,最後張婧覓這一派大勝,公主大婚,婚後兩年生下一個公主,對外宣稱是皇子。
“孤不想生了。”在孩子剛剛生下來時,公主道。
“……臣明白了。”
……
張婧覓後退兩步,扣頭行禮:“臣,恭賀殿下誕下皇長子!”
公主看着她微笑。
“臣,今日向殿下請辭,從今以後,臣只是皇長子的扈從、陪讀。”
“……准奏。”
兩人相視一笑,相知多年,公主早知道她是誰,她也知道公主的過去。
她們讓公主之子成為帝王,已是石破驚天,再讓女子為帝,更是在與這世界為敵,但她們一路走來,早經歷了各種風雨各種火與血,她們早有覺悟,並做有準備。
皇子年幼,自然還是公主聽政,朝堂上免不了也要有女官,帝都開始有機構培育女官,這自然有阻力,但阻力並沒有想像中大,早在和外族的對抗中,張婧覓就拋出了在桃園看到過的紡織機,這種機器能在現有的工業水平上,最大可能的紡織出紗,而操作這種機器的,大多是女子,在她們戰鬥過的地方,已經有小規模的,以女子為組織的工廠了。
而也在同外族的對抗中,也有女子參加了這場戰鬥,她們一樣上戰場,一樣拼殺,一樣出了鐵血將軍。
她們是在和歷史、和世界對抗,但她們並不只是一個人。
一年又一年,皇子終於十八,公主還政,張婧覓告老。
“愛卿可後悔嗎?”
張婧覓大笑。
“愛卿為我大柳,一生沒有自己的家庭。”
“是啊,但那又如何?我這一生,可說是快活至極,精彩至極,家庭與我,又豈是必須?”
公主也大笑。
夕陽西下,早已淡出朝堂的張婧覓牽着自己的毛驢慢慢前行,很多年前,她騎着毛驢出來的時候在想哪裏是桃園,而在今天,她行走在這條她自己開鑿出來的,並且,還要繼續開鑿的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