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商邵問出這句話后,得到的並不是應隱的回復,而是康叔的敲門聲。
應隱往側身讓了一讓,康叔推門進來時,直覺到氣氛和站位都不太對,但並未深想,如實彙報道:“車子已經到門口了,是否現在走?”
商邵點點頭:“現在走。”
應隱醞釀到嘴邊的話、湧上心尖的勇氣都在這三個字中消散,她禮貌性地對康叔微笑:“有勞。”又轉過身去,神色如常地對商邵欠了欠身:“也謝謝商先生今晚的款待。”
說完,不等背後的男人再有所表示,她便挺直肩頸,首先走出了這間美麗的餐室。
程俊儀兩手交握在身前,看到應隱出來,如隔三秋般的雀躍。她也不管商邵,一心只迎接應隱,湊上去小小聲說:“我問啦,那個披肩是用喀什米爾的小羊毛做的。”
應隱心不在焉,只跟她勉強笑笑,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程俊儀以為她失落,立馬安撫她:“不怕,雖然聽上去很珍貴,可是只要去喀什米爾買兩頭小羊不就好了嗎?”
她這個人,一興奮一點就會忘記收住音量。商邵聽得真切,眉心微蹙,問林存康:“她在說什麼?”
康叔也聽清了,吃驚於她的奇妙思路,忍俊不禁回復道:“是那個披肩,她說應小姐愛不釋手。”
商邵的腳步忠實地停頓一瞬。
穿過曲折的走廊,玻璃門近在眼前,被海風吹得震蕩。門外一前一後停了兩台車,當首的是港·3邁巴赫,後面則是另一台奔馳商務。
侍應生為他們推開門把手,提醒了一句:“小心風。”
哪知那一瞬間的海風灌入,竟然如此驚人?應隱還沒來得及反應,披在她肩上的西服瞬間被吹飛。
她條件反射地半轉過身,看向風吹向的後方。
那一瞬間,商邵看清了她眼眶的微紅。
門廊下懸着的瀑布形水晶吊燈也被吹得震顫,那些晶瑩剔透的水晶燈柱彼此碰撞,發出如風鈴般的脆響。
商邵停下腳步,彎下腰,撿起了落在他身前的那件女士西服。起身時,一句話未說,眼裏只看着應隱。
燈影像一湖池水,被吹出漣漪,連同她白色的禮服裙。
從迷茫到恢復鎮靜,應隱只用了很短暫的瞬間。她吩咐俊儀:“去謝謝商先生。”
程俊儀的步子只小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因為商先生主動走過來了。他將西服抖落開,再次為應隱披上,神情仍然很波瀾不驚。
出了門,司機已恭敬地將奔馳車的後車門打開,侍立在一側。應隱自覺地走向奔馳,正要落座進去時,商邵淡淡地出聲:“坐副駕駛。”
不僅是應隱,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疑問寫在臉上。
應隱沒動,雙手緊緊攏着西服,不解地回望他。商邵卻已經繞過車身,一手拉開了駕駛座的門:“這台Benz我開。”
康叔咳嗽一聲,提醒他:“但是你……”
商邵沒讓他把話說完,回道:“我有分寸。”
康叔還有問題:“那那邊……”
“半小時,讓他們等着。”
康叔不再多嘴,從善如流道:“好的。”
應隱還不動,商邵看了她一眼:“別愣着。”
砰的一聲,駕駛座的門被他關上了,車子的引擎也發動了起來。
應隱便只好一手抓着西服衣領,一手提起裙腳,矮身坐了進去。程俊儀懵懵懂懂地往後座走,被康叔眼疾手快攔住。
“嗯?”俊儀瞪大眼睛。
康叔:“你坐那個,那個貴。”
“……”
後座門被林存康順手關上,過了一秒,奔馳車的前燈劃破夜幕,優雅而靜謐地駛離了眾人的視線。
·
應隱上車后沒說話,默默地點開軟件輸入地址,點擊導航。
手機發出智能語音的聲音,引得商邵冷冷淡淡的一聲笑。
“半小時不夠我從你家到下一個地方,我沒有說要送你回家。”
“商少爺什麼意思?”
吃了一頓飯,從“商先生”變成了“商少爺”。
商邵扶着方向盤,目視着前方:“你現在不怕我了?叫我商少爺,是會得罪我的。”語氣里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應隱抿了一下唇:“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會在中途趕你下車,把你扔在路邊。”
“我不信。”
奔馳車一腳點剎,穩穩地剎住了。商邵側過臉來看她:“下車。”
應隱反覆深呼吸,乾脆利索地按開安全帶。要推門而下的瞬間,手腕被商邵一把攥住,繼而聽到一聲“咔”。是車門鎖住的聲音。
因為是這個男人按下的,所以無端染上了慢條斯理的意味。
一股被戲耍的委屈和憤怒交織上涌,應隱眼底更紅,倔強地瞪着他:“商少爺什麼意思?”
“應小姐,你這麼驕傲的人,是做不了那種事情的。”
應隱怔住。她的風月在他面前如此不堪審視,被看穿后,那種鋪天蓋地、複雜得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瞬間淹沒了所有。
商邵勾起半側唇角,目光冷靜而迫人,語氣卻輕描淡寫:“一個做不了那種事的女人,我不會讓她爬我的床。你要知道,那方面的愉快,也需要一點天賦。”
應隱張唇呵了一下,表情啼笑皆非,像是覺得十分荒唐。
商邵無聲地笑了一笑,傾身過去,為她拉起安全帶。靠得這麼近,潔凈的香水味交織着來自南美特製的煙草氣息,很淡地縈繞在應隱的鼻尖。
應隱的心像浮在夜空的雲上。明明人是如此安穩地坐着,一種失重的感覺卻緊緊攫取了她。
她看不透他,也落不到實處。
商邵為她扣好了安全帶,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月色黯淡,讓他的眸色深而晦。
再開口時,口吻平淡,卻無端讓人覺得可靠:“騙你的,我會送你回家。”
奔馳車開了停,停了又開,弄得身後的邁巴赫也跟着停。
俊儀語氣篤定地猜測:“商先生一定是很久沒自己開車了,所以才這麼生疏。”
康叔笑了笑:“少爺的確很久沒自己開車了,尤其是親自為一位女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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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隱一直看着副駕駛那側的後視鏡。邁巴赫的燈光追隨着,但始終保持着遠遠的距離。
“不用牽挂你的助理,康叔會照顧好她的。”
應隱聞言收回視線,心緒複雜地問:“半個小時不夠送我回去,你到底想幹什麼。”
商邵勾了勾唇,下一秒手機貼面,他撥出電話:“告訴他們先開始,我一個小時後到。”
應隱:“……”
後頭開着邁巴赫的康叔也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無奈,但還是回道:“好的。”
在掛電話前,商邵吩咐:“先送程小姐回去,不用跟着我。”
康叔收了線,嘆一聲氣,問程俊儀:“你有沒有房子鑰匙?進不進得去門?”
俊儀:“……啊?”
在下一個路口,奔馳與邁巴赫分道揚鑣,一個往左駛出莊園大門,一個往右折返。
應隱微微坐直,剛剛落定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她回頭,眼睜睜地目送着大門與她擦肩而過:“你什麼意思?”
商邵的車速慢了下來,一手搭在窗沿:“雖然你選的酒不足以讓我喝醉,但酒駕違法,應小姐。”
應隱完全忘了這回事,但也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駁。
她沉默半天,咬着牙:“讓剛剛那個司機過來。”
“他收工了。”
“你……”應隱噎了一下:“你說過送我回家的。”
“我說的是‘會’,而不是現在。”
應隱尖銳地諷刺:“商少爺的紳士,看來是僅一周有效,我之前的確是高看你了。”
“是么。”
商邵將車在路邊緩緩停穩,繼而從中控翻出一隻白瓷煙盒。蓋子被他單指輕巧地抹開,一支煙管和金屬火機一起從裏面滑了出來。
煙咬上嘴角,商邵偏過頭,垂眸點燃。吸了一口后,他才抬起眼,對應隱極淡極冷地一哂:“如果你之前真的那麼高看我,今晚上你就不會勾引我,連試一試,賭一賭都不會。”
他一手搭着方向盤,另一手指尖點了點煙灰:“說到底,你覺得我對女人來者不拒,有的上,對方姿色又過得了了眼,就上。”
應隱沒說話。
這男人什麼都懂,她沒有粉飾的興緻,不過自取其辱。
“所以呢,”商邵笑了笑:“其實你還是希望勾引成功的吧。我是帶你去酒店套房好,還是說,就近?”
應隱心裏一緊:“你已經拒絕過我了,不能出爾反爾。”
“我拒絕你,是因為覺得你是宋先生的人。既然你否認過,我何樂而不為?”
應隱驀然覺得口乾舌燥:“你剛剛說的,這種事也需要天賦……我、我沒有天賦。”
“我覺得你有。”商邵雲淡風輕地駁了她,“再說了,不試試怎麼知道?”
“商先生!”應隱倏然坐直,兩手緊緊絞着手拿包:“請你自重!”
商邵摘下寶石袖扣,將襯衫袖子慢條斯理地疊上去,嘴邊咬着煙,偏頭淡笑:“你對我的認識沒錯,我就是你想的那種人,現在你情我願,應小姐是要再矜持一下,還是直接進入正題?”
車門還鎖着,他的氣息也越來越危險。應隱走投無路,唰的一聲解開了安全帶,繼而摘下高跟鞋,緊緊攥着護衛在身前:“我警告你,你不要輕舉妄動,我真的會……”
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眨眼,聲音也哽咽了。
商邵夾過煙,手搭着椅背,目光自下而上緩慢考究地掃過應隱:“你這樣子,怎麼當得了別人的金絲雀?沒有金絲雀敢啄它的主人。”
憋了一晚上、反覆上涌的眼淚終於在此刻決了堤,兩行清澈的眼淚隨着應隱眨眼的動作而滑下。
她幾近崩潰,一張口,鼻尖酸澀聲音和雙肩都顫抖,卻斬釘截鐵:“商邵,我會報警的!我真的會報警的,我就算身敗名裂被全世界盪.婦羞辱,我也會報警!”
不知道是她魚死網破的威脅生了效,還是對面的男人覺得她掃興而改了主意,總而言之,車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只有他指尖的煙草味沉靜地瀰漫。
過了很久,商邵專註地看着她,唇邊的笑與剛才截然不同。
“你第一次肯叫我名字。”
原來他真正笑起來是很溫柔的。
應隱的身體還發著抖,但捏着高跟鞋的雙手卻顯而易見地鬆弛了一些。
她不知道那種溫柔是不是她眼淚暈開的錯覺。
“你那天說你怕我,是怕我這個人,還是怕我是這種人?”
應隱的眼淚滑個不停,不必眨眼便是一行接一行。玉似的鼻尖染上了紅,蒼白的臉更顯得如薄胎瓷器般易碎,不停地搖着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商邵將煙在車載煙灰缸中捻滅,直視着她的雙眼,上身慢慢地、堅定地越過中控。
“沒事的,交給我。”他低聲安撫着她,最終溫柔而篤定地接管了她手中高跟鞋:“應隱,不管是哪一種,你都不必害怕。”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不知道為什麼,應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洶湧,哭得真的像個妹妹仔。
她不顧一切、用力地抓着商邵的衣襟,將額頭緊緊貼在他寬闊堅實的肩膀上,因為哭而講話斷斷續續:“為什麼……我還沒有……沒有告訴你宋時璋的關係……”
商邵垂着眼眸,很無奈地看着她哭到一聳一聳的單薄雙肩:“我聽着,”他抬起唇角,“你現在可以親口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