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微晚已遲

“寧玉！”

似乎有幾聲熟悉的呼喚從身後傳來，但是寧玉顧不上太多，跨過冰牆碎裂留下的冰渣，逕自走向巷道深處。

“救我……”

陰暗的角落裏，穆微晚虛弱地坐在牆角下，向寧玉投來求救的目光。

“你怎麼在這裏？”寧玉上前費力將她攙扶起來，然而觸碰到的肌肉確實異常的僵硬，“你異化了，為什麼？”

“快帶我走，他要追上來了。”穆微晚靠在她的懷裏大口喘氣，豆大的冷汗滾落而下，“我，我可以暫時掩蓋我們的磁場，但是我堅持不了太久……”

寧玉稍作思考，蹲在她身前，“來，我背你走。”

穆微晚的呼吸一頓，咽下滿心的愧疚，趴上她的後背的瞬間，可以明顯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你後背還有傷。”

“沒事。”寧玉咬了咬牙，將她背起來，往主幹道走去，“你再堅持一會，街上有巡邏隊的人，與他們匯合之後，你的異化就可以得到抑制。”

“你，你不會懷疑我在害你嗎？”

“我的印象中，你是我進入異靈之後最好的朋友。”

“不……都是假的。”穆微晚的聲音愈發虛弱，生命因子的流逝讓她的靈魂疲憊睏倦，而異能因子的紊亂卻讓她飽受灼痛煎熬，“王彥是個騙子，我也是個騙子，異靈就是最大的騙局……”

寧玉的心頭一緊，“我是不是被王彥控制過？”

“……你被他篡改了記憶，我也做過同樣的事。”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準確來說，王彥和他背後的人……”穆微晚的聲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發出痛苦的低語，“救，救我……”

“微晚？”寧玉被這變故驚到，連忙將她放下來，正想查看她的身體時，她卻如同一隻套住項圈的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後方拖拽而去。

“救我，救我，寧玉……”

穆微晚的腦袋被迫後仰緩解頸部的窒息感，而雙手卻緊緊握住寧玉，近乎絕望地祈求她的救助，但是咽喉處的力量越來越緊，她的脖子開始出現血液不暢的淤青。

寧玉知道繼續與那股力量拉扯下去，她只會陷入窒息的死亡，所以她不得不放手。

就在她放手的瞬間，穆微晚的身體很快被拖拽着，向巷道深處移動。

正當她準備邁步緊跟而上，身後再次傳來熟悉的呼喚，“寧玉，是你嗎？”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轉身與他對視。

“寧玉！”寧海小心翼翼地上前兩步，確定她的存在，“女兒，你，你還活着……”

“不，我不是。”寧玉握緊雙拳，毅然轉身往穆微晚消失的方向跑去。

“寧玉！”寧海也想追上去，卻被路崢叫住了。

“阿叔，寧玉在哪？”

“……往裏邊去了，你們去找，把我女兒找回來……”

路崢與巡邏隊隊員面面相覷，“你們留一個人在這照顧阿叔，其他人跟我去找寧玉。”

街道深處，寧玉從牆角下撿起一塊晶瑩的碎冰，這是她在放手之前留在穆微晚身上的寒冰。

異能生成物在短時間內還會保留異能因子，使得製造者可以在一定距離內感應到，但也會讓精神系異能者感應到。

是王彥親自動手嗎？

寧玉悄無聲息地在巷道中行走，四處打量可疑的角落。

“嘡——”

一罐可樂易拉罐從右邊街道的垃圾桶里滾出，寧玉腳步一頓，迅速作出反應，轉身往左邊的街道跑去。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驚到兇手，只見他把手從穆微晚身上移開，露出她愈發蒼白的皮膚。

“加入異靈就註定為首領獻上生命，你應該知道你的結局。”他在她耳邊低聲說，如同惡魔的送別，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你只會比我更加可悲……”

“那我非常期待。”

“你，你……”穆微晚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臉上變換了幾副表情，最終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他前一秒離開，寧玉緊接着趕到，“微晚，你怎麼樣？我馬上帶你離開。”

“不用了，來不及了。”

“怎麼會……”寧玉想要掀開她的袖子查看，但她的肌肉已經膨脹，將狹窄的袖口擠得毫無縫隙。

“來不及了，他施捨一般給我留下最後的生命因子，不過是為了讓我感受顧哲曾經的痛苦。”穆微晚露出痛苦的神情，比起一刀了結性命，這種徒勞等待死亡的過程帶來的是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摺磨。

“寧玉，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說，你欠我一個人情嗎？”

“……不記得了。”

“那我和你說。”穆微晚忽然急促地喘氣，肺部的異化開始了，“我請求，求你原諒我……原諒我對你，你的母親所作的事……”

“我母親？”寧玉心神倏地繃緊，連忙問她，“你做了什麼？”

“她，她在……”肺部的異化致使她的呼吸越發微弱，聲音也接近虛無，“王彥的手裏……”

“穆微晚？”

異化蔓延到心臟，她的心臟如同垂暮的老人一般無力地蹣跚，最終還是倒在夕陽的餘暉下。

最後僅剩的生命因子停留在她的大腦，為她的意識延續了短短一秒的時間，但她的一生已經畫下可笑的終點。

寧玉木然地站起來，穆微晚也緊隨着站起來。

胸腔內部的水晶驟然破碎，而表面上，原本與她相差無幾的人類軀體，開始發生明顯的異化、膨脹。

“寧玉。”路崢和巡邏隊的隊員趕到時，正好看到這一畫面，“異種？小心！”

“嗤。”——利刃刺入骨肉的聲音。

“安息吧。”寧玉輕聲嘆道，將手中的冰刺再次扎入她的身體，兩股異能因子在她的體內碰撞、互噬，而冰系異能因子很快便以碾壓的優勢絞殺完畢，但穆微晚的軀體依舊保持着詭異的模樣，緩緩倒在她的懷裏。

“我會親手結束異靈的騙局。”她以極為輕微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說。

“寧玉，這是怎麼回事？”路崢冷聲問道。

“抱歉，我先去找一個人。”她將穆微晚放在地上，轉身向相反方向的巷道走去。

“什麼人？”

路崢沒有得到寧玉的回答，她面無表情地經過他的身邊，帶着幾分冷意。

“隊長，要不要追？”

“你們把那隻異種帶回去，調查身份。”

居住區的一棟建築里，寧玉一路奔跑到八樓，踹開王彥的房門，卻看不到母親的身影。

“怎麼是你？你居然敢對首領的居所大不敬。”她的動靜驚動了其他異靈成員，紛紛走出來，將她堵在房門，“勸你老實跪在這裏，等待首領的審判。”

“你們有沒有見過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陌生女人？”

“五十歲？老子瘋了才會想見這種老女人。”

寧玉的眼神一凜，雙手覆上金屬護甲，短暫蓄力之後，一拳將眼前的男人擊倒在地。

“嘶，你死定了！”他手上變出一把長刀，迅速站起來沖向她。

寧玉一手擋下他的攻擊，另一手順勢攥住他的脖頸。

穆微晚的死、母親的下落如同兩塊巨石壓在她的心頭，讓她情緒有些失控，“我好好跟你說話的時候，你最好能說出我想要的答案。”

“寧玉？你果然會背叛首領！”老林從房間裏站出來，幾位熟悉她的成員也怒不可遏地將她圍堵在走道里，“你最好放開我們的夥伴，等到首領啟程前往異世天國的時候，我還願意為你求情。”

“我一個記憶缺失的人都會懷疑這樣的謊言，你們卻深信不疑，如同瘋癲。”

寧玉將手上攥着的男人狠摔在地上，一腳踩上他的心臟，他的肋骨發生斷裂的聲響，驟起的疼痛差點讓他昏死過去。

“也許我就不該對你們有一絲的信任，也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們的罪惡早已罄竹難書。”

冰霜領域快速向周圍蔓延，溫度的驟降和等階的壓制讓不少人不戰而退，不敢與她對視。

“罪惡？生命的存在本就充滿罪惡，否則也不會有2600萬年的輪迴毀滅，我們不過是星球上的寄生者，生來就背負罪孽的身軀，但我們有權利尋求重生的未來！”

老林愈發激動地譴責她，“你就像冥頑不靈的蛆蟲，既要啃食星球的資源，又要殘殺同類，阻擋我們尋找活下去的希望！你的手上沾滿鮮血，你的靈魂會被神明唾棄，而你的家人、朋友，甚至已經死去的夥伴都會因為你而背負羞恥的枷鎖！”

“你閉嘴！”

一柄冰刃從寧玉手裏飛出，劃過他的脖子，刺入身後的門板。

“我說的不對嗎？”老林摸了摸頸上的血痕，卻毫無懼色，“你在猶豫什麼？把我殺了，給你的罪孽再加一筆。”

“我的母親在哪？”寧玉提着冰劍一步步走近，目光緊盯着他，“王彥不會讓她死，所以你們一定有人按時看管她，別給我裝傻。”

“首領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論，輪不到你來過問。”

“我不想聽廢話。”

鋒利的冰劍抵在老林的動脈旁，走道的冰霜凝結了一層又一層，等他們反應過來時，雙腳已經被凍在冰層之下。

異靈的成員大多都是五階以下，而他們進入安川省之後，面對的喪屍都是四階以上，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寧玉正面迎戰，這才讓他們以最少的損失進入陽江基地，但這也導致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根本沒有什麼戰鬥力。

“動手啊。”老林低沉地笑了幾聲，臉上露出癲狂的嘲笑，“在這個基地里，只要首領願意，就沒人能夠找到他，包括你的母親。如果你利用謝丹心他們對首領展開搜捕，那麼你母親留給你的，只有一具發臭的屍體。”

寧玉氣極反笑，原本清秀的五官也多了幾分失控的神情。

“你真是王彥最忠心的一條狗。”

“多謝，我能為首領做些什麼，是我的榮幸。”老林愈發真誠地勸說她，臉上的皺紋如同靈活的蚯蚓般扭動，“懺悔吧，寧玉，命運之神已經安排了一切，你背叛首領的命運已經被他看到，但是我相信他也會傾聽你的懺悔，給你一條生路。”

“生路？”

“你不相信嗎？神明已經顯靈，異世界的大門就在東原！”

“原來如此。”寧玉緩緩放下冰劍，又回到那副冰冷的神情，只聽見她漠然地說，“我救過很多人，也殺了很多人，但末世並不是一個人的悲劇，所以，無論敵人是誰，我都會保留一絲憐憫，而你，將會是第一個。”

“第一個什麼？”

“第一個在我手上死得其所的人。”

冰冷的劍尖刺破血肉，穿過肋骨間的縫隙，將溫熱的心臟釘在恥辱柱上。

“你，你殺了老林，首領不會放過你的！”

“叛徒寧玉！叛徒寧玉！”

擁擠的走道里，被困住雙腿的信徒們嘶聲力竭地用語言宣洩他們的憤怒，而寧玉則是平靜地抽回冰劍，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抹掉劍刃的鮮血。

“安靜！”

十幾根藤蔓鑽出冰層，將所有人全部捆綁。

寧玉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改變，側身看向走道盡頭。

“寧玉，這是怎麼一回事？”段明玉雙眉緊擰，“誰是叛徒？你殺了誰？”

“或許，你應該跟我走一趟。”路崢亦是臉色不虞。

而任慶遠的心情更為複雜，他被路崢叫來尋找寧玉的蹤跡，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場面。雖然他們沒聽到更多的對話，但僅僅是那些信徒的叫囂，就已經讓他對寧玉產生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