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祁山山巔
白楓放棄了與兩頭骷髏的交流,重新回到懸崖上尋找下山的路。
可是這懸崖之上寬闊無邊,除了一棵茶樹立在邊緣,他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出口。
走得累了,天色又開始暗沉,他連忙回到茶樹邊,至少這裏可以看到那倆活寶似的骷髏。
“師兄,我看這山上還有不少茶樹,怎麼不上山去採摘?”
“……你哪來的小弟子?”
“回師兄,我是千幻國來的新弟子。”
“難怪。世人只知道三鳳國境內的祁山雲霧繚繞,盛產濃茶,卻不知道祁山最讓那些大人物追捧的是山頂的鬼人茶。”
白楓從懸崖邊望下去,它們兩個又在重複毫無意義的對話。
“師兄,你看茶樹邊上有個人?”
“哪有人?……你眼神不錯啊。”
白楓皺起眉,他剛才急着找路,反倒是忽略了一些問題。
“敢問兩位前輩,你們怎麼死的?”
“喲,師兄,他問我們怎麼死的?你知道不?”
骷髏師兄摸了摸不存在的鬍子,“當然是採茶死的。”
骷髏師弟煞有其事地扯下腳邊的茶樹樹葉,“就為了這幾片葉子,好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長老讓我們來採茶,死了就死了。”
“那長老什麼時候來找我們?”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長老。”
白楓揉揉眉心,這兩個骷髏邪乎得很,根本套不出話。
“師兄,起霧了。”
“睡覺睡覺。”
話音剛落,懸崖下湧出濃厚的白霧,兩個骷髏眨眼消失不見。
白楓一驚,再看他的周圍,亦是被雲霧吞沒了。
太邪門了,他明明尚未感覺睏倦,這山中怎麼已經過了兩個晝夜?還是說,這雲霧的出現並不受外界日出日落的影響?
然而他站在懸崖邊等了又等,並沒有等來那些栩栩如生的幻象。
“祁山山城,石頭一層,茶樹一層,層層有山人。”
隱在濃霧中的茶樹無風自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唉……”
一位背影落寞的黑衣男子靠在茶樹下,情緒低沉地唱着簡單的童謠。
此時白楓距離茶樹不過一丈,他仗着手裏的重蓮子,想探一探這祁山的奧秘。
“祁山山茶,春來一茬,秋過一茬,茬茬冒新芽。”
鬼魂?幻象?
他在金獅門裏聽到過祁山茶葉享有盛譽,難道這山巔之上的茶樹會有什麼玄妙?
“小兄弟,你哪裏來的?”
白楓一驚,這裏好像沒有其他的鬼魂,這黑衣男子在和誰說話?
“喝酒嗎?”黑衣男子轉過身來,將手裏的酒壺揚起。
“前輩,在下誤闖此處,多有冒犯。”
白楓老實地走過去,伸手接住酒壺,卻只撈到一團白霧。
“我倒是忘了,我早已消逝多年。”
黑衣男子苦笑一聲,仰頭又飲下一大口酒。
“敢問前輩名號是?”
“莫說前輩了,無姓名鵠,祁山城人。”
白楓快速翻出腦子裏見過的典籍篇章,並沒有這一號大人物的記載,至於祁山他知道,祁山城是哪座城?
“鵠兄,你可知如何離開此處山巔?”
“離開?”鵠睜開醉醺醺的眼睛,斜睨他一會,“我從未想過離開這,自然不知道怎麼離開。你又是如何進來?”
“我從千里之外的百靈山谷使用空間跳躍,眨眼之後就是這裏。”
“百靈山谷?沒聽說過。”他又舉起酒壺。
不知道?
白楓想起付常元提到過百靈山谷是最近二十年才改的名,“那前輩知道三崖嶺嗎?”
“知道。”
“在下就是從那來的。”
“就憑你?”鵠挪了挪身子,正對着他,“你身上有神的氣息,卻並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神。”
白楓下意識地抓緊了重蓮子,“前輩認識的神是哪位?”
“寂神悲奕。”
“您是兩萬年前的前輩?”
鵠身形搖晃地扶着茶樹站起來,“原來世間已過了兩萬年……呵,那你們這些後輩可曾撼動了黎神教之位?”
“未曾。”白楓複雜地說,“鵠兄與黎神教有過節?”
“何止是過節……”他低聲笑了起來,酒壺在他手裏崩碎化為白霧,“祁山山城五十萬條人命……”
白楓眉心一跳,預感到他即將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歷史。
“祁山山城五十萬條人命……全部葬於祁山之巔!”
龐大的力量從鵠的身上噴涌而出,整座山巔都隨着他的話語發出駭人的顫動,剎那間白霧消散,一座恢弘的古城出現在兩人的後方。
“來者何人?……少爺,少爺你可算回來了!”
“吁——你回去給我爹報平安,我去驗茶貨。”
馬蹄聲起,錦衣少爺領着裝載茶葉的馬車車隊進了城門,城門上橫匾題有“祁山山城”字樣。
白楓曾經聽過的聲音又重複出現,嬌俏的女童、害羞的少女、俊逸的公子……
而讓這一切再次復生的鵠,只是痴痴站在城門下,不敢踏入祁山城一步。
白楓心下一痛,故鄉盡毀,親人入土,他也背負着這蝕骨的仇恨。
他正想開口安慰的時候,鵠忽然向他轟出一掌,一股超乎他想像的力量轟擊在他的身上,重蓮子亮起金光,竟然擋不住鵠的力量。
就在他即將墜向懸崖之下時,鵠一個閃身掐住他的脖子。
“果然是另一位黎神。”
白楓的身體開始緩緩皸裂,大量的鮮血將他染成一個紅色的血人,身體的疼痛與窒息感充斥了頭腦,讓他無法思考鵠的異常。
“闖入祁山山巔的人,只能死。”
白楓眼前出現大片的黑暗,身體開始冰冷,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人皮面具慘兮兮地掛在他的臉上,然後很快支撐不住地滑落,落入懸崖下的深淵。
鵠定定看了他片刻,“……是你。”
虛無而有力的手掌鬆開,任由白楓從茶樹前墜落而下。
痛,像是有無窮無盡的惡蟲啃噬他的身體。
睜眼,一片血色的世界。
“啪。”
臉上忽然挨了一巴掌,白楓一下清醒了。
“醒了?”
付常元從空間袋裏翻出一個小葫蘆,將裏邊的酒水從他頭上倒下去。
白楓來不及閉眼,辛辣的酒水湧入眼中,刺得他直飆眼淚。
“看得清了嗎?”
他難受地眨眼,視線里的紅色終於消退。
“你運氣是真好。”付常元疲憊至極地癱在地上,“又是重蓮子,又是血瀑布,怎麼我就沒遇上。”
白楓連忙看了手心,重蓮子像是黏在他手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最重要的東西還在,他轉而打量起付常元,他的容貌完全換了個樣,衣服邋遢但是四肢健在,看不出缺鼻子少眼。
“怎麼?被本少爺的真容帥到了?”
付常元從地上坐起來,指向他的身後,“我把你從那玩意裏邊撈出來,你該怎麼謝我?”
白楓順着他的手指回頭,一座近百丈的紅色瀑布垂天而下,墜入血色的水潭中。
“這是血瀑布,祁山三絕之一。”
“只有靈神境界的人用盡靈力遠眺,才能看清山巔之上的雲霧,只可惜,不僅能夠看到的人極少,能夠親自來這的人更少。”
白楓想到醉在茶樹下的黑衣男人,“是不是還有棵鬼人茶?”
“你知道?”付常元揉了揉臉,“祁山被三鳳宗圈進他們的地盤之後,就不允許任何修士前來探險——或者說是送死,祁山三絕的大名也漸漸消弭於世間。”
“喲,師兄,他們兩個知道我們三鳳宗。”
又是一道熟悉的聲音,白楓轉頭,果然看到兩具骷髏站在一棵矮茶樹旁。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這裏怎麼有兩具不死不活的骷髏。我從血潭裏醒來之後,很快發現你也在血水中沉浮,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拉上岸,還沒去探查過周圍情況。”
付常元站起來,去到水潭邊撿起兩張人皮,他略作施法,一張人皮化作他用以示人的付長老形象,“這是你的面具,漂浮在水面上,倒是好撈。”
白楓接過來,“你有沒有辦法離開這裏?”
“我沒有,還得靠你的空間靈術。”付常元忽然皺眉看向兩具骷髏後方,“只是,這裏好像比我想像的還要邪乎。”
何止邪乎,簡直要命。
白楓想了一會,便把祁山山巔之上遇到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鵠?”
付常元臉色凝重,“我想起來了,七虹神黎曾經也有過一位黎神的有力競爭者,他無師無門,自成一道,也鮮少出手,世人皆以為神明的眷顧即將降臨到七虹,卻沒想到鵠突然失蹤了,七虹神黎因此錯過了萬年的黎神之爭。”
“看來事實遠比後人記載的更加複雜,‘鵠’這個名字現在也只有某些世家裏的老骨頭還記得,至於祁山山城更是早已被歷史遺忘。”
“怪不得這裏空間、時間錯亂無章,鮮血垂流成瀑,鬼人茶時隱時現,如果鵠在死前做了佈置,也不算奇怪。”
白楓問,“既然他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有如此能力幻化出祁山城?”
付常元瞪他一眼,“你不是剛見過玄煬的念?”
“他是念?”
“廢話。”他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悟性怎地這麼差,玄煬是靈神境界,鵠是准神境界,兩者天差地別,死後留下的念自然也不一樣。”
白楓一愣,“准神境界也保不住家鄉……”
“每過萬年,黎神遲暮,神黎之間的禁錮鬆動,神靈境的修士才可以突破准神。可想而知,萬年的積累下,有多少人毅然突破境界,想要爭奪黎神之位。”
付常元說,“然而,每座神黎之上只有一位準神會被神黎意志選中,也許是境界最高者,也許是天賦最佳者,總之,准神境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也做不到隻手遮天。”
“我不確定鵠是不是當年被神黎選中的准神,若真的是他,恐怕他的死會顛覆黎族的歷史。”
白楓正想回他的話,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忍不住慘叫一聲。
“裴修?”
付常元疑惑地制住他自殘的手,“你?”
白楓落在地上的影子一晃,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成形。
付常元罵了一句,後退兩步,與白楓保持距離。
他在百靈山谷地宮與念打鬥許久,本就消耗過大,後來落到血潭裏重塑肉身,靈力早就空空如也,現在的他估計連一個靈武師都打不過。
然而,他等了一會,白楓已經暈過去,他的影子在他身後顫抖着,卻遲遲不顯出異形。
“師兄,起霧了。”
“睡覺睡覺。”
遠處的兩具骷髏嘀咕道。
付常元萬分警惕地環顧四周,果然有濃郁似水的霧氣從懸崖四周湧來。
“裴修,裴修。”
白楓的影子已經恢復正常,他才敢過去試圖叫醒他。
“他無事。”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懸崖之上的茶樹邊,冷臉俯視他們。
付常元很快反應過來,“你是鵠。”
“離開這。”鵠將酒壺往下傾倒,透明的酒水傾灑而出,落在三丈血潭裏,溢出鮮紅色的霧氣。
“前輩……”
付常元還沒來得及再問,紅色的血霧忽然聚成一團,衝過來把他和白楓裹在其中,如同一隻巨大的手掌攥住兩人的身軀,向著山巔之下蓄力一擲。
“告訴他,焚燒靈台之時,務必再來祁山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