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鬍子嶺
莫家村鬍子嶺,白楓和孔駿並肩走在山腳下的稀疏叢林裏。
“師弟,這個任務雖然累了點,但是收穫可不一般。”孔駿拔出佩劍,一邊走一邊砍斷灌木,“衝下山嶺的靈獸非傷即殘,正好便宜我們挖獸核。”
白楓也攥着他的黎火劍,“獸核不是用來修復結界的?”
“靈力維持的結界自然是用靈石修復,獸核是回宗門之後拿去百事閣兌換靈石的。”孔駿解釋道,“如果遇到的靈獸夠多,兌換到的靈石超過修補結界所需,就相當於盈餘。”
“原來如此。”
白楓提起精神觀察周圍的樹林。
兩人走了兩刻鐘,各自收穫了一顆獸核。
“收穫太少了。”孔駿提議道,“不如我們往林子裏走,這個時候的靈獸大多守在自己的領地,到處竄的估計也不會超過二階。”
白楓點頭同意。獸核雖然不能直接吸收,但可以拿去百事閣兌換一些靈石,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們往山上走,沒過一會就遇見一隻二階魅狐,被二人合力解決。
“這小狐狸還是嫩的,魅術不夠火候。”
孔駿劃開魅狐柔軟的肚皮,劍尖一挑,一顆帶着幾滴鮮血的獸核便被挑飛到白楓身前,他立即伸手接住。
“師兄,長幼有別。”白楓很懂事地遞給他。
孔駿沒有拒絕,“放心,我也不會吝嗇。”
兩人一路合力截殺了不少靈獸。
“這應該是最後一塊石碑。”孔駿伸手按下石碑頂部,靈力觸發石碑內部的靈陣,繁瑣的陣紋瞬間浮現在石碑上空。
孔駿拿出五塊靈石放在陣眼中,乳白色的靈石在兩人的注視下漸漸消散,化作靈力補充陣紋的運轉。
“師兄辛苦了。”白楓客套說。
“不敢說辛苦。”孔駿摸摸鼻子,“關於靈陣,我也是略知皮毛,頂多能看出陣眼罷了。若石碑里的靈陣稍微複雜一些,我連陣眼都找不出來。”
“靈陣還分三六九等?”
“自然。靈陣與功法、靈器相同,依照優劣和特性分為凡、地、聖、天、神五等,每一等又劃分上中下三階。”
兩人一邊沿原路返回,一邊聊着修鍊上的事情。
“師兄,你有沒有聞到血腥味?”
白楓止住腳步,“是人血。”
孔駿見他的臉色不似作假,“你能辨別在哪個方向嗎?”
“似乎來自於山腰。”
白楓以前在林家三天兩頭就是殺雞宰羊,對人血和獸血的區別很敏感,
“你確定是人血?”孔駿還有些懷疑。
“我確定,也許是村民在山上迷路了,我們可要上山看看?”
“走。”
乾淨的布扎鞋踩碎地上的斷枝,沾染了落葉上的鮮血。
“應該在附近。”白楓觀察到周圍的樹枝都有折斷的痕迹,說明有人經過這裏。只是越靠近,鼻子聞到的血腥味更加濃重,再加上森林深處各種氣味瀰漫混雜,反而不易辨析來處。
“我們魯莽了。”孔駿有些後悔地說,“百事閣的師兄說鬍子嶺深處有三階靈獸,就算真有人遇難,我們也不應該直接闖入山嶺上。”
“師兄。”白楓用劍撩起與落葉堆在一起的一團黑線。
“這是……”孔駿眯眼看了看,“這是人的頭皮!”
“噓。”白楓做了噤聲的手勢,“我們趕緊走。”
不用他多說,孔駿恨不得現在就飛奔下山。
先不說遇難的人是不是修士,這連頭皮都硬生生被蠻力撕下,兇手必然不是善茬。
然而,兩人沒跑出半里,孔駿便被地上凸起的樹根絆倒。
“師兄小心。”白楓不得不停下腳步把他攙扶起來。
“草,什麼運氣。”孔駿壓着聲音罵道。
他被白楓半扶着往前跑,可是小腿似乎被樹根擦破了,越跑越使不上勁。
“師弟,慢點,我看看我的腿。”
白楓依言放慢腳步。
“他媽的。”孔駿撕破自己的褲腿,紫色泛黑的傷口隨之暴露在外,他驚懼地看向之前絆倒他的樹根,竟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抖動,“那是什麼東西?”
白楓聞言也回頭觀察,他的眼神比孔駿好一些,隱約能看到那條樹根上遍佈的銀色絨毛,但他的認識有限,無法辨別樹根的異常。
不過幾個呼吸,又有一條樹根從落葉堆豎起來,孔駿這才想起來,“鬼童蛛!師弟,快,快帶我跑!”
白楓只恨自己沒有千斤之力,不然他會直接把孔駿從山上扔下去。
孔駿的半條腿幾乎失去知覺,只能抓着白楓的手,任由他把自己拖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往山下逃竄。
“伊呀呀呀……”
像是孩童牙牙學語的低語聲在樹林間響起,白楓明明是在奔跑,卻只感到背後爬上的陰冷。
黎火劍甩到身後,削鐵如泥的劍尖劃開一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鬼童蛛的軀殼,如同人血一般的鮮紅液體噴濺而出。
“糟了,鬼童蛛都是群居而生,一旦有一隻被殺,它們的母蛛便會反擊。”
像是應證他的話,一隻佈滿傷痕的手掌忽然從前方的樹冠上掉下來,白楓抬頭一看,三隻臉盆大的鬼童蛛咬着獵物的殘肢爬行到他們的頭頂。
鬼童蛛嗜血而生,多數子蛛只是一階靈獸,常常偽裝在落葉之下,而少數母蛛是二階靈獸,只有在進食的時候離開地面,爬行到高處享受獵物,以此彰顯族群中的地位。
單隻鬼童蛛不算可怕,但它們都是成群地埋伏在森林中,不僅會用肢體上的毒液麻痹獵物的行動能力,還能發出極似孩童的聲音,催使對方產生幻覺。
面對這樣的靈獸,就算是靈武師來了都頭疼。
“師弟。”孔駿緊緊抓住白楓的手,生怕他把自己扔在這裏。
他的擔心是對的,白楓確實很想把他扔在這,但是他的境界畢竟比自己高兩階,雙手加上靈力鎖定自己之後,白楓還真的掙脫不了。
“師弟小心。”
頭頂的鬼童蛛一躍而下,孔駿先一步凝聚靈力擋在兩人頭上。
“嚶嚶呀呀——”
神似嬰兒啼哭的聲音從母蛛的腹部傳出,令人煩躁叢生。
孔駿還能頂住片刻,而白楓則是揮動黎火劍,清理掉蜂擁而來的子蛛。
“我快頂不住了。”孔駿站着都費勁,大滴的冷汗從額上滑落。
白楓也在想辦法,頭上一尺之高是母蛛鋒利的足鉤不停攻擊孔駿的靈力護盾,身前是一個接一個的子蛛爭先恐後地爬行而來,有幾隻剛爬上他的衣擺,就被一劍刺死。
若孔駿沒有受傷中毒,也許他們還至於如此被動。
白楓的劍影術一氣呵成,最近的十幾隻鬼童蛛在樹林中炸開,飛濺的紅色血液刺激到了母蛛,詭異的啼哭聲更加刺耳。
“師兄抓穩了。”白楓趁着這個空隙,立即施了空間瞬移,轉眼拉開十幾丈的距離。
“嚶嚶呀呀……”
孩童似的哭泣聲還如絲繞耳,白楓連忙又帶着孔駿瞬移了兩次,正掐指估算距離時,孔駿顫顫巍巍地拉住他,“師弟,等會,讓我吃點解毒丸。”
白楓:“……”
鬼童蛛的毒性並不算猛,孔駿的傷拖了一些時間,也沒有性命危險。
“好了,好了。”孔駿說。
幾粒解毒丸下肚,雖然一條腿沒能馬上恢復知覺,但是痛感已經少了很多。
白楓算了算,三次瞬移至少拉開六十丈的距離,可他總感覺那嬰孩的啼哭聲仍然似有似無地接近。
他又帶着孔駿瞬移了一次,“師兄,我們還有多遠到山下?”
孔駿也是一愣,“我們現在不是到了嗎?”
白楓疑惑地看了周圍茂密的叢林,這顯然不是山腳稀疏的植被。
“不對,裴師弟,我們都聽到了鬼童蛛的聲音,它會讓我們產生幻覺,所以不要輕信你的眼睛和耳朵,你繼續按照你的方向感移動就行。”
孔駿吞了吞口水,“你聽到了嗎?”
白楓擰眉看着他,許久不說話。
此時已經接近日落時分,深紅色的夕陽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白楓身上,他身後的影子晃了晃,而他依舊面無表情。
“嗷嗚——”
這是銀狼的族群首領發出的呼喚,它在召回其他的同伴。
一頭三尾銀狼聞聲跑上山嶺,卻在半途中被空氣中新鮮的血腥味吸引。
它警惕地穿梭在叢林中,循着血的味道,來到屍體前。
血肉都是新鮮的,但是對於二階的三尾銀狼來說,更具誘惑的是屍體腰部掛着的袋子,狼爪劃開簡陋的牛皮袋,幾顆獸核滾落而出。
遠在山腳下的莫家村,廖天青緊緊攥着手裏的靈符,而馬懷榮則是着急地在一旁來回走。
“怎麼辦?現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馬懷榮看他手裏的靈符毫無動靜,心裏的希望越來越低,“要不我們再進山一次?”
“我先給陸師兄傳消息。”廖天青拿出另一張靈符。
這個月是陸江負責管理青木國的事務,他到青木國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問駐守的師兄要了一張靈符用於遠距離傳訊。
“消息已經傳過去了。”廖天青看着紙符在靈力的燃燒下消失,對馬懷榮說,“我們再去鬍子嶺一趟。”
他們修復靈界進行得很順利,雖然沒有截獲很多獸核,但是也有一些收穫。
可是兩人回到出發點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孔駿和裴修的身影,於是馬懷榮主張沿着山腳的路去找他們。
更沒想到的是,這一找,居然真的找不到人。
之前約定用來提醒危險情況的靈符完好無損,說明孔駿他們應該安全無事才對。
廖天青和馬懷榮惴惴不安地返回莫家村等待,直到傍晚來臨,他們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也許他們是為了獵取獸核,所以在森林中迷路了。”廖天青提着燈籠走在最前方,同時四處觀察,尋找孔駿和裴修的身影。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兩人雖然着急,但是也不敢貿然離開結界太遠。
“最後一塊石碑也被修復。”馬懷榮說,“他們既然已經修復了所有的石碑,那麼一定是為了獸核才會上山。”
“可山腳也有零散的靈獸出沒,若是為了獸核而深入山嶺,那真是愚昧至極。”
兩人打着燈籠又回到最初的石碑,夜色已經濃重,他們更加不敢上山。
“希望駐守在青木國的師兄能快點趕來。”廖天青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石碑下休息。
如他所願,深夜亥時,陸江兩位內門弟子一起到達莫家村。
“莫家村位置特殊,又事關我門弟子性命安危,所以勞煩兩位師弟陪同我跑這一趟。”陸江客客氣氣地行平輩禮。
“師兄折煞我和寧輝了。”彭和抱拳回禮,“上次就是我和寧輝師弟一起修復結界,對這處也算熟悉,自然是義不容辭。”
靈武師的身體已不是凡胎,夜視能力也大大提升,三人無需打燈,徑直穿過莫家村,來到鬍子嶺山下。
“師兄,是陸江師兄來了。”馬懷榮拍了拍身邊昏昏欲睡的廖天青,起身向三人行禮,“弟子馬懷榮見過三位師兄。”
“弟子廖天青見過三位師兄。”
“不弄這些客套話了。”陸江臉色肅穆地說,“你們有沒有找到什麼線索?”
“還沒有。”馬懷榮如實相告,“石碑都已經修復了,我們猜測是進入山嶺中,不然也不會無跡可尋。”
“鬍子嶺深處確實有三階靈獸的領地,但是也得走上兩個時辰才能到達。”寧輝提到,“我估計是遇到了諸如魅狐的靈獸,將他們困在領地中。”
陸江認同地點頭,“不如我們分開上山尋找,每隔一個時辰在此處匯合。寧輝,勞煩你帶着兩位師弟一起,保證他們的安全,有事就以靈符為信。”
“好。”寧輝應下。
一個時辰后,陸江五人再次在石碑處匯合。
“有線索嗎?”
“發現一些靈獸的屍體,還有樹枝折斷的痕迹,也許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找。”彭和提議說。
陸江看了一眼廖天青和馬懷榮的狀態,“兩位師弟就先回村子裏歇着,你們已經辛苦一天了。”
“不用不用,我就在石碑這裏等着你們,現在夜半三更,回莫家村也是驚擾村長一家人。”
“我也留在這。”廖天青說。
陸江也不勉強,“那兩位師弟在此處等候,我們上山腰上找一找。”
三人走後,馬懷榮和廖天青又挨着坐在石碑前,依靠手裏的燈籠驅散夜晚的寒冷。
“陸師兄人真不錯,大晚上的,一張靈符就能把他叫來幫忙。”
“不然怎麼叫大師兄?”廖天青拿出陸江給的靈符,“可別再出事了。”
“陸江師兄和我一樣都是今年一月入的宗門,我還在靈師境踏步,而他早早被選為掌門親傳,聽說已經開始準備衝擊靈聖境了。”馬懷榮感慨地說。
“人各有命。”廖天青沒有打算和他暢談人生。
鬍子嶺的夜晚萬籟俱靜,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打坐恢復體力。
直到一聲尖叫打破這樣的氛圍,“啊!鬼啊!”
“莫家村的方向。”馬懷榮立刻站起來。
“走,我們回去看看。”
原本黑燈瞎火的村莊已經亮起不少燭火,村長莫祖安提着燈籠往外甥家跑。
“啥事?什麼鬼不鬼?”
莫祖安到的時候,外甥家也打起了燈籠,他的好外甥正摟着梨花帶雨的媳婦低聲安慰。
“叔,你看,這不是今天來我們村的修士嗎?”
莫祖安這時候才瞧了不遠處的柴房,他慢慢走近,燈籠才照得清這人的模樣。
“道長?你這是?”
白楓抬眼看他。
莫祖安禁不住後退一步,“你,你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廖天青推開擠在門口看熱鬧的村民,走進來問。
“來得正好,這不是你們失蹤的師弟嗎?”莫祖安連忙把他和馬懷榮帶到馬廄旁,“你們趕緊看看,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裴師弟,你怎麼在這?”馬懷榮驚異地說,“孔駿師兄在哪?”
“他不太對勁。”廖天青留了個心眼,一手觸發靈符。
“師兄。”白楓開口。
他身上的黃色道服像是被潑了血水一般觸目驚心,就連臉上用來遮擋傷口的布條也濺上鮮血,再加上他毫無波動的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師兄。”白楓見他倆都不應聲,便又再叫了一聲。
“裴師弟?孔師兄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失散了。”白楓的手不自然地握緊黎火劍的劍柄,臉上的表情多了一些人氣,“我們找個地方細說。”
馬懷榮安撫了村長和村民,把白楓帶到村后的田地里。
廖天青開門見山地說:“師弟,趕緊說說你們發生了什麼。”
白楓的臉上交雜着恐懼和擔憂,“我們修復好所有的石碑之後,孔師兄提議走到山腰,獵殺更多的靈獸。”
“嗯,這個我們也發現了。”馬懷榮看到他的臉色突然慘白,“誒!師弟!”
廖天青反應更快,及時扶住白楓軟倒的身體。
又是一番人急馬亂,陸江回來的時候白楓已經被安置在一位村民的偏房裏。
大致問了情況之後,陸江再次進山尋找孔駿,而廖天青和馬懷榮則是留在莫家村照看白楓。
第二天,白楓是被吵醒的。
“皮大富,這是青木國的莫家村,不是你五里村的菜園子。”
“莫祖安,你當著神仆大人的面,也好意思談什麼青木國千幻國?普天之下,哪裏沒有黎神大人的恩典?”
“神仆大人,是這樣的,我們村后的山嶺最近有靈獸暴動,所以拜託了金獅門的修士前來修復結界,一位道長更是身負重傷,在屋內昏迷不醒……”
“莫二狗,我兒子不見了!”
“皮柱子,你兒子不見了關我莫家村什麼事!”
“你!”
“二位吵到我的耳朵了。”神仆慢悠悠轉動手裏的羅盤。
周圍的村民立即安靜下來。
“神仆大人,您看,他竟然不相信您的判斷。”皮大富轉頭告狀。
“神仆大人,草民不是不讓您探查,只是昨晚我看那位道長渾身是血地回來,最後甚至暈倒在地,其他人離開時叮囑我要讓他多加休息。”莫祖安為難地說,“不如您先查一查其他村民,等他醒來也不算太晚。”
莫祖安說得自己心裏也沒底。
金獅門對莫家村確實有幾十年的恩情,但神仆代表的黎神可是他從未懷疑的信仰。
“我的羅盤從你的外甥家開始,一路探測到這間屋子。”神仆不耐煩地說,“既然你說了屋子裏只有那位修士,那我直接查他一個人不是省了許多事?”
“那,那您進屋吧。”
莫祖安妥協了,讓出院子裏的路。
白楓就是這時候醒的,他打開門,剛好與尊貴高傲的神仆對視。
“你見過皮小貴。”神仆低頭看了一眼快速晃動的羅盤,再看他這一身半紅半黃的道服,“還是說,你殺了皮小貴。”
“什麼!”皮大富在後面大聲叫道,“你殺了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