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塔星1
西澤爾無奈地輕嘆口氣,他實在沒有和醉鬼打交道的經驗,要不還是強行壓着他喝下去算了。
他思考時垂下來的白色睫毛引起了某醉鬼的注意。
裴懷清哭完就很快恢復了常狀,悄悄摸完西澤爾的手指,又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往上爬。
——然後,手腕就被抓住了。
“幹什麼?”
西澤爾抬眸,金色的眼瞳不解地看着裴懷清,又有幾分冷凝的警惕。
裝醉?
誰知被他懷疑的裴懷清卻嘿嘿笑了起來,打了個小小的嗝,揚起下巴大聲說:
“你長得、真好看!”
西澤爾一愣。
裴懷清還在繼續說他的。
“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但是,但是!”
他猛地強調起轉折詞,西澤爾面色冷了幾分,不知道這人酒後會吐出些什麼真言。
“但是!你!”
裴懷清忽然回握住西澤爾的手臂,聲音陡然小了下去。
“你是我老婆……嘿嘿……”
他雙眼亮晶晶的,兩團紅暈又回到了他的臉頰,看上去澄澈極了。
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西澤爾頓了幾秒,饒是萬年冰湖也忍不住起了一點漣漪,微微側過臉去。
“別說了。”
他把醒酒藥劑塞進對方手裏,然後僵着臉離開了。
裴懷清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門被徹底關上,他才晃晃發昏的腦袋,把藥劑灌下去。
是的,他醉了,但沒完全醉。
手中還遺留着西澤爾手指的觸感與溫度,裴懷清忍不住合攏五指,似乎是想留住什麼。
……
裴懷清還記得自己答應過艾賽亞,要在索耶星把一條項鏈交給他的雌父。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星艦剛好經過索耶星,在上面的空間站進行修整。
他準備去核心駕駛室告知一聲西澤爾,然後在去的路途上遇見了熱情洋溢的卡米拉。
“哦!您是要去找長官?”卡米拉撓了撓後腦勺,“長官他應該在訓練室訓兵,暫時應該沒有時間陪您,不過我有時間,我可以陪您去!”
見他露出那種大狗狗一樣期待的眼神,裴懷清拒絕的話在嘴中轉了一圈,還是同意了。
希望在看望艾賽亞家人的時候不要崩人設吧。
他們很快在一個通道下了星艦,坐上了飛行器。
卡米拉一邊駕駛着飛行器,一邊和裴懷清聊天。他見多識廣,常年在星際空間遊盪作戰,性格也開朗,因此裴懷清也能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沒有冷場。
“話說這裏有什麼早餐吃么?”裴懷清突然想起來,“我還沒有補充能量。”
卡米拉一拍腦袋:“等等!”
他從軍裝口袋中掏出一瓶讓裴懷清格外眼熟的營養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給!這是長官之前看我訓練辛苦給我的,現在剛好可以用上。”
裴懷清卻看着他手上那瓶異常熟悉的蜜瓜味營養劑,緩緩伸出手接了過來。
“……謝了。”
他不會認錯,這是他那天給西澤爾喝的抑製劑。
他還以為他喜歡蜜瓜味的。
裴懷清忽然問道:“你們長官,喜歡什麼口味?別誤會,我隨口問問。”
卡米拉愣了一下,隨即說:
“啊,其實補充營養吃的這些東西在長官看來,都是一樣的,因為他……你知道的,他那個有點嚴重,早就嘗不到味道了。”
裴懷清陡然頓住腳步,抿唇:“什麼?”
西澤爾……沒有味覺?
那為什麼不和他說?
卡米拉還在繼續說著什麼,但裴懷清已經無法聽下去了。
身邊的人也很快住了嘴,因為他們已經到目的地了。
面前是一扇在這個星際時代有些古老的鐵門,裴懷清往四周看了看,才發現這是一個類似貧民窟的地方,光線幽暗,房門都緊緊閉着,有的門前放着一把破爛的藤木椅子。
他認出門牌號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便敲了敲門:“是麥爾斯家么?有人在么?”
靜默了一會,門緩慢打開了。
來人是一個外表看上去三十多歲的雌蟲,他驚訝地看着面前這個看上去異常高貴漂亮的雄蟲,一時之間有些失了言語:“您是……”
裴懷清掏出項鏈遞給對方。
“我是幫艾賽亞送東西的,他沒有告訴你么?”
“哦!瞧我這記性。”那雌蟲感激地笑了笑,接過項鏈,將房門大開,“請進來坐坐吧,雄子殿下。”
裴懷清本想着需不需要拒絕,忽然聽到一個異樣的聲音。
好像是什麼重物接近的地震聲,隨之是從打開的房門中飛快竄出來的一個黑色身影。
“小心!”
卡米拉反應極快地將裴懷清護在身後。
下一秒,他拎起一個滿臉茫然的年輕雌蟲的后衣領,冷冷道:“誰給你的膽子襲擊雄子殿下?”
那雌蟲身量不高,看上去年紀很小,十五六歲的模樣,艾賽亞的雌父着急道:
“奧卡西!你這是在幹什麼?!”
他又連忙給裴懷清和卡米拉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腦子有問題,智商只有七歲,他是喜歡您呢!”
裴懷清這才仔細觀察起這個孩子,發現他的神情的確像是小孩子獨有的天真與清澈,被卡米拉這樣拎着甚至還有些委屈地咬着手指,濕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
“雄、子!哥哥!”
他掙紮起來,拚命想要掙脫出卡米拉的手靠近裴懷清:
“哥哥!哥哥!喜歡……”
裴懷清心下一軟:“卡米拉,放了他吧,他好像並不想傷害我。”
奧卡西好像聽懂了他的話,沖他開心地笑了起來,一雙湛藍的眼睛清澈見底,好像有什麼魔力般惹人憐惜,他一字一頓道:
“哥、哥!”
卡米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
“所以,你就把這個小傻子帶過來了?”
西澤爾抱着胸,輕輕瞥着那個表情懵懂的少年,對方正黏在裴懷清身邊,誰也趕不走。
“是這樣。”
裴懷清一個頭兩個大,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同意了奧卡西跟過來。
“艾賽亞的雌父說,只有艾塔LZ0恆星上面才有給殘障雌蟲就讀的學校,他工作忙離不開,所以讓我們送他一程。”
艾塔星是一顆資源匱乏的死星沒錯,但死星並不代表沒有人口,只是說人口少,且普遍貧困,上面多是罪犯和窮人的後代,殘障人士多,所以學校也提供相應的就讀機會。
“西澤爾?”
裴懷清偷偷覷着他的神色,辨不清對方到底是怎麼想的。
西澤爾抬起眼帘看他,眼底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一如既往地有些清冷。
許是因為訓練,他稍長的白髮在發尾扎了一個小辮,更加顯出面龐的秀麗之色,裴懷清第一次見到他這個髮型,有些看呆了。
即使他剛剛因為西澤爾隱瞞他而有些生氣,現在看到這張臉也一點都生不起來了。
“我同意。”西澤爾忽的開口,把和裴懷清對視的視線撤回,“但必須有人看護住他。”
裴懷清當然是點頭:“那是自然。”
見西澤爾沒有再理會他的意思,那半張側臉乾淨得像是雪山連綿的天幕,有些熟悉。
裴懷清突然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半醉之後的模樣,西澤爾也是用這樣的側臉對着他,臉頰當即有些燒紅了。
他昨天那麼做是有目的的,一開始是真的醉了,後面皆是半假半真,希望西澤爾沒有看出來吧。
心底想着事,他帶着一臉乖巧粘人的奧卡西轉身離開,沒看到西澤爾盯着他和身旁雌蟲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的危險神情。
“去查。”他對艾頓說,“那個奧卡西,我懷疑他不止十五六歲。”
星際蟲族的平均壽命有四五百歲,到生命末尾的三十年面容才會開始衰老,從外表上的確不能分得清楚。
艾頓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
“是。”
……
經過這些天的行駛,星艦終於抵達了艾塔星。
裴懷清帶着他的小跟班,一旁皇室派來的護衛隊終於現身,警惕地把他護在中間,向著居所走去。
也是因為他們,因此西澤爾距離裴懷清遠遠的,裴懷清則一直盯着西澤爾的背影看,心中悵然若失。
來到艾塔星了,西澤爾肯定不會經常待在家裏,他們以後還會像之前那樣天天見面,自己想找西澤爾就能找到么?
內心涌動的,好像不止不安的思緒,更多的,裴懷清說不出來,也不敢深思。
“哥哥!”
身邊的奧卡西遞給裴懷清一顆黃色包裝的糖果,眼巴巴看着他。
“吃、糖!”
他嘿嘿笑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裴懷清看着他傻乎乎沒有憂愁的模樣,接過糖來,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
其實這個孩子還有其他問題,但裴懷清沒有和西澤爾說。
麥爾斯,也是艾賽亞和奧卡西的雌父說,奧卡西是雌雄蟲同體的身體,天生畸形,所以智商也有問題,這輩子最多只有七八歲小孩的智商。
這樣的狀況,讓裴懷清更加難以拒絕麥爾斯的請求了。
此時,腳踏在艾塔星上,他回過神來,收回有些悵然的感覺,觀察起四周。
艾塔星不愧是一顆資源匱乏的死星,風中含着濃度超標的風沙,腳下的路也是一層厚厚的灰塵,四周的景色破敗貧乏,一眼望去光禿禿的,僅有的樹種也是堅強的白楊。
走在這裏,他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遲早會變成風沙的一部分。
裴懷清忍不住再往西澤爾的方向瞟了一眼,和那雙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眸陡然對上。
兩廂觸碰,他們同時欲蓋彌彰地移開眼。
兩顆分明不同頻的心臟,不約而同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