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市尋人,妖族線索
王同然忙着處理假代人珠的事,李世民也有朝廷公務要忙,便交代蘇朗和皇甫璋征先從叛軍頭目張明遠身上找到突破口。為避人耳目封鎖消息,他們來到秦王府一處僻靜的房間內進行審問。
待人押上來后,蘇朗和皇甫璋征頓覺尷尬,因為他們誰也沒審過犯人。照理來說,長安城重大刑事案件理應由大理寺卿與刑部侍郎會同御史中丞聯合會審,但張明遠之案涉及太子建成和百萬人珠被劫之事,決不能讓朝廷其它公衙介入,況且他們也不一定願意牽扯進來。
看着蘇朗和皇甫璋征為難,金盛眼睛一轉,想到一個自認絕妙的主意:“我有個朋友是萬年縣不良帥,審犯人這類事最為拿手,最主要的是不良帥非朝廷官職,審訊的時候沒那麼多顧慮。”
皇甫璋征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張明遠好歹也是太子府屬官,堂堂朝廷官員,如果讓街面羈盜捕賊的劣人來審的話,只會適得其反。還是別牽扯其他人了。”
“都這個時候了,別顧面子了。至少可以把那不良帥叫來,教咱們幾招審訊的法子。”蘇朗只覺頭大,事情還沒開始便無處下手。
皇甫璋征踱了兩步,胸中有了成竹之法:“我倒是有個主意,但是得經過秦王批准。”
蘇朗正欲追問之時,一名傳訊士兵匆匆跑了進來,將一封手書交到了皇甫璋征手中,同時附有一枚兵符,聲稱是秦王特意交代的。皇甫璋征打開一看,頓時眉開眼笑,心說倆人想到一塊去了,他道:“秦王讓咱們只審問黑衣人的事,不追責叛亂的罪責,如果有必要可以用免罪的條件跟其交換。諸如其它事宜,可相機自行辦理,不必事事通報。”
蘇朗一聽,胸中煩悶一掃二空,如果換他是張明遠也會不打自招,畢竟條件太有誘惑性了。
“黑衣人是誰?”
張明遠是個精明之人,看到他們最關心的是黑衣人,心中便盤算着將所犯之事全都推脫到黑衣人身上。
“我不知道,他們自稱是太子府的人,可我在太子府從沒見過他們。”
“什麼時候見的?”
“不記得具體時辰了。”
皇甫璋征走到張明遠跟前,張明遠瞬時一臉懼色,低着頭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把你知道的都講出來,或可饒你性命。”燭火爍爍跳動,在皇甫璋征剛毅的面頰上閃過,忽明忽暗,或生或死。
張明遠已被殺破了膽,對皇甫璋征極為恐懼,所以了能夠活命,趕緊發誓說絕不敢有半點隱瞞。他凝視一旁,回憶起見面的細節。
據張明遠交代,他確實對這群黑衣人身份和來歷不了解。今天太子命令他和部將們集結待命,說是準備隨時應對秦王兵亂。可左等又等,一直過了午後,也沒等到太子的命令。再後來就聽到傳聞說太子在玄武門遭到秦王發難,下落不明,所以他就找來要好的同僚商量對策,沒想到這時候一個黑衣人找上了門,告訴他們說太子遭到秦王亂兵伏擊,這會兒被秦王羈押在東倉,形式十分危急,命令他們火速攻打東倉解救太子。他們平日多受太子恩惠,一聽太子被抓,各個義憤填膺,當即決定發兵攻打東倉。
“當時頭腦一熱,對黑衣人的話沒有懷疑,我和太子其他屬官,都以為此人是太子秘密豢養死士什麼的,所以自然沒有多問。再後來的事,你們都已知道。”
蘇朗和皇甫璋征對視一眼,都認為此人沒有說謊,便不再審問,命人將張明遠押走了。
“也不是一點線索沒有。”蘇朗雙臂抱胸沉思道:“至少,我們現在可以確定這群妖族人是今日清早才潛入長安城的,他們勢單力薄,所以借太子遇難的契機,煽動太子餘黨叛亂,趁機劫走人珠。既然找不到妖族人的線索,那就從前太子餘黨下手,前太子黨羽眾多,妖族人肯定不只見過張明遠一個,一個個查,總能查到蛛絲馬跡。”
“那好!我連夜把今天的情況報告給秦王,加大力度搜捕和審訊前太子餘黨!”皇甫璋征看到事情仍有轉機,臉上露出一絲興奮。
“我們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於追查太子餘黨,萬一其他人也像張明遠一樣,對妖族人不甚了解,對我們來說也沒啥用。我和金盛也可以從長安市井底層打探消息,那裏消息傳得最快,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麼。”蘇朗只想快點找回人珠,趁早擺脫這趟渾水,腦子不由的活泛了起來。
“好,就這樣辦!咱們兵分兩路,每天匯總梳理信息,就算是把長安城翻個遍,也要找到妖族人的下落!”
蘇朗和金盛出秦王府時,已經是入夜時分,長安城正在宵禁的鼓聲中落幕,路上巡邏士兵增多,各坊中的商鋪關門歇業,街上寥寥不多的行人慌慌張張,生怕違背宵禁被杖責。蘇朗這一天忙得焦頭爛額,竟然忘了長安城宵禁的事。
大唐初定時,為了長安城的穩定和皇宮的安全,實行了嚴格的宵禁制度。黃昏時鳴鼓八百下,提醒百姓不要在街上與坊間逗留。五更二點時,會再鳴鼓開市。違反宵禁的人,被抓住后輕則杖打二十,重則有牢獄之災。
長安城白天發生了玄武門變故,宵禁比尋常嚴備許多。蘇朗懊悔剛才沒跟皇甫要個通行腰牌,這會兒只得避開巡邏的士兵,好在許多坊牆因隋末戰事坍塌,還未來得及修葺,於是他跟金盛翻坊牆走缺口,專鑽逼仄小巷,一路奔南城鬼市而去。
南城鬼市,是蘇朗和金盛平日常去的地方,去鬼市的人要麼是為了通宵達旦的消遣,要麼是居住在附近坊的百姓,所以受宵禁影響甚微。說是鬼市,其實就是宵禁后的市集,也叫夜市,早前因為連年戰事,朝廷無暇顧及坊市管理,城中百姓生計短缺,一些膽大的小商小販便聚到一塊,賣點生活常用的東西,後來漸漸多了一些酒肆、茶樓、飯館和民間教坊,愈發變得熱鬧繁華,逐漸成了長安城百姓夜間宵禁后消遣的去處,因地點偏僻,且為百姓所需,官府一般也懶得查。
蘇朗因平日採珠所需,經年累月串走於長安各坊,對城中道路甚為熟稔,一路上避過好幾隊巡邏士兵,約一個時辰后便到了南城鬼市。鬼市這會已經開市,街上熙熙攘攘,商吆客嘻,燈火輝煌,彷彿白天玄武門變故、亂兵叛亂是在另一個長安城發生似的。
往常一見鬼市熱鬧的景象,蘇朗便會渾身帶勁兒,可此時卻沒有玩樂的心思。人一旦心裏有事,便跟熱鬧無關。
“朗哥,這麼大的鬼市,咱們從哪開始查?要不,還是趕緊跑路吧?城中這麼亂,沒人會追查咱們的。”金盛看着熱鬧的鬼市,卻無處下手,擔憂起小命不保,便又想起了跑路。
“餓不餓?”蘇朗何嘗不頭大,可如今想一走了之哪有那麼容易。他這人雖然膽小怕事,但如果碰見躲不開的事,就會全力以赴,從不管結果會怎麼樣。他眉頭一舒,岔開了話題。
“餓啊!午飯都沒吃,能不餓么!可,可咱們不是來查妖族的線索嗎?”金盛一臉詫異看着蘇朗,說到妖族的時候還特意壓低嗓音警惕左右。
“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飯,吃飽了才好乾活!咱哥倆有一陣子沒來吃王記水煮羊肉了,今天累一天,必須好好補補!”蘇朗拉着金盛,沒入擁擠的人流之中。每月俸祿一到手,他們便會到這鬼市通宵消遣,其中王記水煮羊肉是重中之重的頭等享受。
他們輾轉來到一條遠離喧鬧的小巷之中,一排緋紅的燈籠指向巷子深處的王記飯館,此飯館由兩處民宅打通改成,幾座廂房與院內均擺滿了矮凳几案招待客人。這會兒正是上客的時候,蘇朗和金盛只得在邊角的位置躋身坐下,照例要了兩盤水煮羊肉。
二人幾杯酒下肚,又開始胡聊海吹,全然忘了百萬人珠的愁事。喝光兩壺酒後,店家便將滿滿兩盆剛煮好的羊肉端上了几案,興緻沖沖地介紹說今日羊肉全是關外新來的草原羊。
蘇朗鼻翼微動輕輕一吸,一股膻膻的羊肉香味便直抵空空蕩蕩的腹中,脫口贊道:“新鮮至極!”
金盛早已安耐不住,迫不及待抓起一塊羊腿肉,粗暴的在花椒沫醬汁中攪了一攪,便塞進嘴裏大口咀嚼,直呼麻爽鮮香。他大快朵頤之餘,卻發現蘇朗心不在焉,一塊羊肉在醬汁里沾了又沾,四處張望卻不下嘴。
“朗哥,你怎麼不吃啊,特別香。”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咱們來的時候,總能碰見一個嘴上有麻子的人,每次都有一幫人圍着他,聽他講長安城中發生的各種奇聞怪事。”蘇朗將羊肉塊丟在醬汁碟中,伸着脖子又朝廂房內張望。
“當然記得,咱倆不也經常跟着聽么,還特別羨慕人鄭麻子吃飯都不用花錢反而掙錢,全憑一張好嘴!”金盛滿嘴羊肉嘟囔着,旋即反應過來:“你是想跟他打聽消息?”
“對,以前聽他講的那些奇聞怪事,比如狐妖買酒,誰也不信,是當個消遣解悶兒的故事。可今天咱們在荒冢村和東倉外就實打實遇到了妖族,所以狐妖買酒沒準兒還真發生過。找這到這個人就應該能問出點什麼。”蘇朗把那塊沾滿醬汁的肉塞進了嘴裏,被鹹的差點吐出來,趕緊揮手讓店家過來。
那店家眼皮活泛,見蘇朗窘態模樣,就拎上一個大茶壺小跑着過來。
蘇朗灌下一大杯茶水,用手抹了抹嘴,向店家盤起話來:“我說老王,你這醬汁怎麼這麼鹹的慌!是不是覺得我們錢少,誠心想把我這舌頭齁成腌肉,好賣給別的客人換錢!”
店家老王一邊樂呵呵聽着蘇朗打趣,一邊又給他倒上一杯茶水,嘴裏全是場面上的奉承話。
“唉,對了老王,那個鄭麻子呢,他不是經常這個時候在館裏給大家講故事解悶兒么。今兒怎麼沒見他的人,說實在的,沒有他在,你這羊肉差點味兒!”
“噢,那個鄭麻子啊,有幾天沒來了,估計又在哪瞎溜達,倒騰故事呢!”
“也對,說故事吃的便是百家飯。你知道他家在哪嗎,咱們金公子他爹最近生意上賠了點,心情不好,想找這個鄭麻子去府上解解悶兒。”蘇朗很投入地編着瞎話,金盛會意,趕緊在一旁配合。
“知道,知道,就在我家兩條街外右轉,門口有棵老皂莢樹,很好找。”店家老王熱情介紹,馬上又以打趣的方式奉承說:“金老爺那家產,生意上賠點算什麼,哪至於落個心情不好。”
金盛正往嘴裏塞着肉,聽到這句話,只是敷衍一笑了事,店家識趣上別桌客人那忙活去了。
“你小子一點都不給我剩啊!”蘇朗覺得從鄭麻子那應該能打聽到點消息,雖說是沒譜的事,但心裏仍鬆快不少,胃口也跟着上來了,此時才發現兩大盆羊肉都快讓金盛吃完了。他趕緊把盆拖到面前,一手護着肉,一手往嘴裏塞肉,連蘸料都顧不上了。
三五下吃完羊肉后,蘇朗一摸口袋才發現錢沒帶夠,掛在臉上的尷尬很快也蔓延到了金盛臉上,雖說金盛父親是長安巨賈,可他從不伸手從家裏拿錢。
“寫條子賒賬吧,反正這個月的月俸馬上就發下來了。”蘇朗抹了一把嘴上的羊油說道。
“可咱倆這個月的月俸,已經說好了要還汪爺的債啊,再不還錢,汪爺就捅到王大人那了,到時候咱倆還怎麼在明司府混。”金盛一想到月俸就犯愁,上個月他跟蘇朗在鬼市喝多了,腦子一熱把錢都花在了胡姬身上。
蘇朗嘖了下嘴巴,又望了望店家老王,對金盛嘀咕道:“要不跟老王商量商量,多賒一個月,咱倆的面子疊到一塊,他應該會同意。”
金盛一抬頭,正好跟店家老王四目對視,後者笑嘻嘻朝他走了過來,一開口便說道:“兩位小官爺手又緊了吧,要不掛在金府賬上,明日我正好要到金府結算上月的帳,一併解了,倒也省事。”話說到這個份上,金盛縱使無奈也別無他法可施,一咬牙答應了這事。
出了王記羊肉館,二人穿過兩條街右轉,果然看到一棵老皂莢樹,旁邊就是一處獨院,見院裏有燈火,便走上前敲門。
“誰呀?!”
院裏傳出一個瓮聲瓮氣的男子聲音,聽聲音有點像鄭麻子,他似乎很是戒備。
“前街羊肉館老王介紹我來的,想跟您打聽點事。”蘇朗朝裏面慢慢回話,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尋常的正經人。
“這麼晚了,已經睡了,改天再說吧。”
“大晚上打擾確實不便,我們不耽誤您多久,問完就走。”蘇朗裝出恭敬的語氣拜求着。
“走!走!說了不見就是不見,再不走我喊巡街的大兵了!”裏面的人情緒激動,說著說著便咆哮起來。
蘇朗聽裏面的人語氣異常焦躁不安,擔心再強求下去只會適得其反,便想着明天一早再來,反正他也跑不了。
蘇朗和金盛為了省些月俸,平時就住在明司府,而此時長安城的大門早已關閉,兩人只得再花錢在鬼市客棧住一晚上。
他們剛走到街口,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尖叫,聽聲音正是剛才那院裏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