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漂流領地”，說是領地，實際則是一塊巨大的人工浮空島嶼。玩家需要從內部開始，一層一層地建設，同時不斷收集資源，以維持人工島的移動與浮空功能。

保持移動，是為了躲避小範圍的天災，以及敵對領地。保持浮空，則是為了避開霸佔地表的怪物。比如屍群、比如蟲巢。

而自己的領地……

安可希迅速回憶了一下前兩天收到的系統警告，陷入沉默。

沒記錯的話，之前確實有收到提示，說領地因為動力裝置出現故障，降低浮空高度，大概率會因此招惹上地表蟲巢……

不，假如旁邊那傢伙說的是真話，這會兒估計已經撞上了。

畢竟末日大陸上的蟲巢，一個個那可都是在往豪華大高層方向努力的。

捕捉到房間外隱約傳來的詭異蠕動聲和碰撞聲，安可希心念電轉，一邊對現在的情況做出揣測，一邊按照那陌生聲音的指示，朝着斜前方小心摸索。

……橫豎她現在沒別的法子，那聲音又沒表現出惡意，不妨暫時相信，出事兒再說。

一路配合地摸過去，果然摸到了個倒在地上的架子。

架子內外都散落着不少東西，她挨個兒試過去，旁邊的聲音不住糾正提示，終於在她摸到一個未拆封的紙盒子時，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安可希趕緊將那盒子拿起，伸手去摳上面的縫隙。那聲音再次響起：“你可別亂摳啊，這盒子是特殊封裝，不好硬撕的，弄壞指甲我可不管。你按我說的步驟來……”

話未說完，嗤拉一聲。

擁有豐富手撕快遞經驗的安可希茫然抬頭，手裏還抱着那個被暴力拆解的盒子，雖未開口，但那表情分明在說：“什麼？”

那聲音：“……”

“算了，開了就好。”那聲音很快道，“裏面就是凈化面罩，一盒應該有兩個……誒對對，刻有符印的一面要朝外……”

在對方的指引下，安可希從裏面掏出個面具似的東西，摸索着戴在臉上——她直覺自己可能沒有戴對，那玩意兒歪歪斜斜安在臉上，好難才掛住。

至少呼吸終於變得順暢。

眼睛的刺痛也減弱了一些。她適應了一會兒，試探着睜眼，眼淚也沒再爭先恐後湧出。

……活着真好！開心！

從未覺得能盡情呼吸是如此難得而幸福的一件事，安可希抓緊時間用力吸了幾口氣，這才轉頭，朝四周望去。

藉著頭頂的紅色應急燈光，可以看出這應該是個很大的倉庫，立着大量置物架，然而大部分空間和置物架都空着，只有小部分的架子上，碼着些許未開封的盒子與方形包裹。

鄰近的置物架則是倒在地上的，各種未拆封的盒子與包裹滾得到處都是，不遠處的金屬門破了一個洞，邊緣焦黑，似是遭受過腐蝕——看樣子，這裏應是被什麼東西闖入過。

天花板上掛着的兩個機械設備也證明了這點。看上去損壞都很嚴重。而幾步之外的空地上，不知為何，還散落着一地細碎金屬零件，零件下方則是一灘深色的痕迹，染出一圈明顯的輪廓，看着像是某種幹掉的液體。

輪廓的邊沿，還顫巍巍地立着一點粉色的果凍狀碎塊。安可希認真看了兩眼，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視線又轉半圈，終於找到了先前出聲的那個人。

……不，從他的狀態來看，那似乎並不能算是個“人”。

那是一抹半透明的身影，暗紅色的光線可以輕易穿透其身體。因為距離和亮度原因，安可希沒法看得特別清楚，只大概判斷出是個約莫二十齣頭的青年，掛着修身的黑袍，提一盞無光的提燈。身材瘦削，白色長發，極其殺馬特的配置，面部輪廓十分出挑，表情卻似乎不是太好，臉板得好像被人欠了八百萬……

等等，提燈，白髮？

安可希微微瞪大眼。聯繫起自己此刻的所在，瞬間對眼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測——

“你是……明燈？”她難以置信地開口，聲音憋在面罩里，聽上去有些沉悶。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眼前虛影的眼睛亮了一下。

面容卻依舊是板着的，語氣也算不上太客氣：“領主大人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

安可希心說能不記得嗎，五分鐘前才剛把你那頭灰毛換成白的，面上只應付地點點頭：“我對你印象很深。”

……這回確定了，那傢伙的眼睛是又亮了。有點高興的樣子，嘴角卻在努力抿着。

安可希：“……”總不至於是還在為她的賬號名字生氣吧？

安可希又有點想笑了。不過現在顯然不是交流這個的時候。考慮到這傢伙之前提到“外面都是蟲子”，她也沒急着出去，而是一邊繼續打量四周，一邊儘可能平靜地問道：“所以現在外面什麼情況？你為什麼會是這幅樣子？其他人呢？”

假設這裏真是她的領地，那在這兒的肯定不止明燈一人。在抽他之前，她可還有一倉庫的SSR和SR呢。

明燈聞言卻是怔了一下，也不知是哪裏沒聽懂，停頓了片刻才道：“具體情況我怎麼知道，我才剛來呢。一醒過來就趕緊來找你了。反正可以肯定，我們現在所在的是領地內一層，這一層好多地方都是蟲子。我是不知你怎麼整的，居然能混到這種地步，至於其他人……

“如果你是問機械人的話，我一路過來，看到不少停止運行的機體，都被蟲子啃壞了。如果是問其他的遺民投影——不在領地，那隻可能是在後宮裏咯。”

……

……？？？

不是，你等等？

安可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兒？！

“就……后宮裏啊。後宮啊。”明燈似乎不太理解安可希的愕然，“投影需要實體化，不然就只能一直待在你的后意識宮殿裏……別告訴我你連這都不知道。”

安可希：……

所以為什麼是“宮殿”？而且角色不都該在角色倉庫嗎？

不過這麼一提她倒有印象了。

安可希終於想起，在正常的抽卡過程后，確實還有道“賦予實體”的步驟。

遊戲中的SSR角色皆為“遺民投影”，必須依靠一種名為“降臨簽證”的特殊紋章才能實體化。而只有獲得實體的角色，才能進行後續的裝備升級、疊卡突破等一系列能力方面的培養。

……但有一個問題。

實體化和培養角色都是要額外消耗信用幣的。而安可希，一個痴迷抽卡的人，最喜歡做的就是囤信用幣。

抽卡一次一百八。一次實體化則要耗掉三百六，相當於兩抽呢。

而且擁有了實體的角色，也會飢餓受傷，為了照顧好他們，領地的建設也要跟上。反倒是不實體化的話，不用操心這些，而且照樣可以和他們聊天送禮玩小遊戲……那幹嘛還要花多餘的錢？

所以安可希手裏的投影，是一張實體化的都沒有的。換言之——

“這個領地上，現在除了你，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安可希微微挑眉。

“尊敬的領主大人。”明燈一臉無奈，“有沒有給我發籤證您自己不清楚？”

“我能出現在這裏，純粹是因為時運不濟，被你選上當隨侍了而已。”

說起這事，他還有點不高興。

倒不是真嫌棄這個位置，主要他新人上崗，后宮裏好像挺多人不看好，認為他和領主接觸還太少，會照顧不周到，甚至還有特意叮囑別給領主添麻煩的，好像他才是更弱的那個——這幾個意思。

更別提有人就是單純地酸。也不知酸個什麼勁。又不是他自己想來的。

另一邊，安可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她當然知道“隨侍”是什麼意思——指的就是遊戲中唯一可以展示在主界面的角色，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看板郎”。

而她在穿越前，確實曾順手將這個剛抽到的新卡，設為看板郎以方便隨時觀賞。

不過聽這傢伙的意思……她深吸口氣，瞭然地點頭：“也就是說，你現在也不能打。”

“……話也不能這麼說。”明燈似是感到了冒犯，“雖然我沒有實體，但還是很有用的好嗎。別的不說，保護你至少沒問——”

他想說沒問題，然而話未說完，就見安可希忽然抬手，朝他擺了一擺，視線直直看向他的後方。

明燈不解跟着轉頭，神情登時一變——

只見房門依舊緊閉，門上的破洞內卻已然多出一層肉粉色的膠質物，正不斷膨脹鼓動，努力朝里擠。與之相觸的門板，宛如遭到侵蝕一般，不住發出滋滋的聲響，焦黑的邊緣持續擴大。

“……是蟲子。”明燈眉心一跳，匆忙回頭，“你……反正別怕，我雖然無法使用能力，但可以掩護你逃跑。你只要別添……誒，誒？你幹嘛？”

他震驚地看向安可希——後者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他的話一般，已經自顧自小跑到幾步外那塊深色的痕迹前，飛快挑揀起散落在上面的金屬零件。

明燈：……？

“喂你……領主？領主大大？”他時不時回頭看向門口，不過片刻，那層肉粉色的東西就已經擠進來大半，搞得他語氣更加焦急，“不是，不管你要找什麼，能不能稍微等等啊？那蟲子已經快進……”

“就是知道快進來，所以才要趕緊找。”安可希打斷了他的話，“你還沒看出來嗎？”

明燈：？

“粉色、像果凍。也就是說這次遇到的蟲子是軟琥珀類的。”安可希語速也有些快，動作卻是絲毫不停。

軟琥珀，是《漂流領地》中特有的一種蟲子類型，能夠釋放刺激性氣體與腐蝕性黏液。主要特徵就是類果凍質地的半透明軀體，正常情況下，連內臟都一覽無餘。

所以它們會故意去吞噬一些細碎的硬物，將它們都儲存在身體的表層，這樣既能遮擋和保護柔軟的內臟，也能作為“牙齒”，用來協助磨碎吞入體內的獵物。

“而這一灘痕迹，還有這些碎塊，足以說明，這裏也曾有一隻軟琥珀。這些就是它的屍體。”安可希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面罩，一手繼續在地上翻檢，語氣甚至還保持着平穩，“可按你的說法，這屋裏在我來之前沒有任何人，它怎麼會死？那只有一個可能……”

手指在翻到某個東西時明顯一頓，轉瞬又將其緊緊抓住。安可希扶着面罩迅速起身，明燈順着她的目光再次轉頭，只見那團肉粉色的物體已完全擠入了房間之中——

果凍質地的怪物在空氣中蠕動着，軀體轉眼便拉伸成半人多高，體內大片陰影搖晃，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兩條細細的觸鬚從頭部探出、顫動，似是正在感知着屋裏的一切，胸腹處則是多出了兩排膠質的細腳，叫人想到直立的蟑螂。

下一瞬，似是確定了什麼，觸鬚的下方，一張無牙的大嘴倏然張開，口腔內肌肉蠕動，一口黏液，朝着他們直噴而來！

明燈當即出聲示警，而安可希早在他提醒之前，就已經踉蹌着往旁邊躲開。黏液砸在她身後的金屬架上，架子登時被腐蝕出一個缺口，放在上面的東西稀里嘩啦往下掉。

安可希臉色微變，明燈亦看得心頭一顫。眼見那蟲子再次張開大嘴，他本能地握緊了手中提燈，剛要再次提醒，卻感到身體一涼，彷彿有什麼當胸穿過……

不，不是彷彿。

他詫異低頭，正見一團黑影穿過他半透明的胸膛。

然後筆直地落進了那隻蟲子張大的嘴裏。

再下一秒，一聲悶響。那隻半人高的果凍蟑螂渾身一盪，宛如一個被驟然戳破的水包，嘩啦一下散在地上，化為一灘混着無數肉粉碎塊的液體。

同樣稀里嘩啦濺開的，還有它體內藏着的大堆細碎硬物，有些落地后滾得還挺遠，咕嚕嚕的，逕自從他腳邊滾過。

“……”明燈遲緩地眨了眨眼，順着轉過頭去，正對上安可希如釋重負的臉。後者仍維持着投擲的姿勢，抱歉地看過來，用力攥了下手指，聲線依舊努力維持着穩定：

“不好意思，剛才怕錯過時機，就沒和你打招呼……你沒事吧？”

明燈：“……”

……所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垂頭看看自己完好的胸口，再看看不遠處碎裂一地的蟲子軀體。

明燈忽然感到了些許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