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河
軍帳中燈火搖曳,鎮南將軍周展逸和年輕的副將魏石延上下打量着桌台上的漠白地圖。
帶着東陽的兩萬騎兵向西奔襲了整三個日夜,大軍終於在渡過瑤水後來到了漠白國,在居禹山東南側伏虎城的城郊谷地紮下營來。
這伏虎城與北邊的北寧州和西邊的都城夏川繞着居禹山組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如今北寧州已破,夏川被圍,雖然在皇上面前誇下海口,但畢竟敵眾我寡,伏虎城作為周展逸部隊在漠白腹地目前唯一能夠踞守的戰略要地,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決定先在此處稍事休整。
“將軍,戰妖與戰人,孰難?”
臨時從永華禁軍抽調出來的年輕將軍魏石延從未與妖軍正面作戰過,心裏難免有些疑惑。
“無異。”
周展逸沒有抬頭,依舊緊盯着桌上的地圖,語氣平靜地答道:“妖者,修鍊成精之獸也。獸類愚鈍,成精者寥寥,所謂妖軍,除偶見真妖將領外,無非野獸與賊人而已。”
“賊人?”
“準確地說,”周展逸抬起頭看着有些驚訝的魏石延,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叛軍。”
魏石延更加驚訝了,他睜圓了眼睛問道:“所以,與其說是除妖,其實我們是來平叛的?”
“都有,”周展逸輕撫着神刀“斷暮”的刀柄,思緒像是飛到了八年前玄澤國的寂墨湖畔,“這些妖匪,自稱撼陽軍,組織遍佈七國,其實不過是些東陽的亂臣賊子,妄圖聯合妖界,解救封印的七大魔獸,推翻東陽朝廷正統罷了。”
“七大魔獸?我以為那只是上古傳說而已,莫非真的存在?”
“我也未曾見過。”周展逸說,“聽說只有皇上、大祭司和各諸侯國君知道魔獸的真相,但我聽星官說過,周天有七顆妖星運轉,會影響陸上妖魔的靈力,而妖匪之亂也多發生在妖星活躍,妖力繁盛之年,加之每次妖軍進攻的目標都是各國禁地……”
“傳說中封印魔獸的地方!”魏石延輕聲驚呼道,“難怪這次他們要強攻夏川,因為過了夏川就是……”
“無森戈壁!”
周展逸右手指向地圖最西側一大片空地,雙目如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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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安睡眼惺忪地在竹林間的空地上醒來,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山洞和諸懷都早已不知去向。
他連忙伸手向身旁摸了摸,還好青平劍還在,包袱也還在。打開包袱,裏面竟憑空多出幾塊大大小小的黑曜石來,與他昨夜在山洞裏見到的一般無二,其中一塊巴掌大的黑色晶石和其它普通烏黑冰冷的黑曜石不同,裏頭似乎有一簇火苗在忽明忽暗地閃爍着,端在手中溫溫熱熱的,觸感甚是舒服。
這不是夢,李長安捏了捏自己的臉,來不及多想,便又背上包袱和寶劍向山下趕路了。
這段下坡路李長安走得異常地輕鬆,睡完覺的他身上竟全然沒有昨夜大戰後應有的酸痛感,取而代之的是通體的輕盈與舒暢。
就連這山中的天氣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潮濕悶熱的感覺一掃而空,衣衫再也不會粘糊糊地貼在身上,山間的風吹在臉上也爽快了許多。
他蹦蹦跳跳地走了半個多時辰,地勢漸漸平坦起來,遠處也轟隆隆地傳來了陣陣如雷霆般的浪濤聲。
一定是白河到了,李長安開心地加快了腳步,果然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河邊的官道上。
他跟着路上的行人和商隊往下游的渡口走去,一旁的白河水面寬廣,白浪滔滔,時不時還有兩三人長的銀白色尖嘴大魚躍出水面,引得路人側目。
“大人渡江,百姓迴避!”
眼見就要到渡口,從路的另一頭大搖大擺地走來了一隊威嚴整肅的人馬,隊伍約莫有二十餘人,開路的六名衛兵舉着代表東陽朝廷的金色太陽旗幟,隊伍中間的二人穿着同樣青紅相間官服,戴着黑色官帽,各自騎着一匹高頭大馬,靠左的一位正是幾日前在朝堂上奏請嘉德皇帝迎娶緋丘公主的廷尉姜鴻文,另一位同樣面色端莊,表情斯文,手持一把白玉摺扇則是姜廷尉的至友,典客左知暉,二人身後還跟着整齊的一小隊佩劍衛兵和長袍術士。
行路的百姓紛紛停下了腳步,讓出一條道來。大家佇立在路旁,目送着一行人緩緩走下了渡口,登上了早已準備好的一艘巨大黑色獅頭渡船。
二位大人一登上船,便徑直來到船頭,左知暉望了望河中的波濤,轉頭向姜鴻文問道:“姜大人,今日白鯤頗為踴躍,渡江可有危險?”
“無礙,我已令隨行法師以靈符和靈力穩定船身,弓弩手與衛兵也皆已就位,定能安全渡江。”姜鴻文胸有成竹。
“那便速速啟程吧,”左知暉展開摺扇在胸口搖了搖,再次望向江面,自言自語道,“莫讓周將軍等急了。”
黑獅船開出渡口之後,百姓們開始零星地登上岸邊泊着的普通的渡船,李長安束緊了包袱,挑了一艘看上去稍新的小船,躬身鑽了進去。
船上已經坐着年輕的一男一女,船家見李長安進來,笑盈盈地說:“少俠快請坐,我們這就出發,玄澤國臨山城渡口,半小時水程,八十東陽元。”
李長安吃了一驚,道:“八十元?未免也太貴了。”說罷轉身就要往船外走。
船家一把拉住他道:“我這已經是這船隊裏最便宜的了,今日白鯤弄潮,好多船家都不敢走,要不是這兩位客人着急去臨山城,給了高價,我也要休船了。”
“那按你這意思,我還是得了便宜?”
李長安甩開船夫的手,又要往外鑽。
這時裏面的年輕男子騰地站了起來,兩步跨到長安身前,像是久未謀面的熟人一般,一隻胳膊搭着長安的肩膀,一隻胳膊搭住船家,笑呵呵地說:“遇見即是緣分,小哥你與其孤身一人,不如和我兄妹倆同路聊聊,也算有個伴。”,
男子又轉過頭對船家說:“你這單我倆給的不少了,也別為難小哥,收個六十算了,趕緊開船吧。”
船家看看江面,撇了撇嘴,便走向船尾用櫓將船推離了岸邊。
李長安雖有些尷尬,見男子如此熱情地幫自己講了價,也不好再推辭,便隨着他走進船內,在兄妹二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男子待李長安坐好后,便興沖沖地自我介紹起來:“你好!我叫馬佑辰,這是我妹妹馬鈺,咱倆都是來自青溟國的寶物商人,雲遊四海,四處淘金。請問小哥尊姓大名啊?”
“我叫李長安,從永華來,去往百翠國。”還真是個自來熟,李長安一邊心裏想着,一邊上下打量着這對兄妹。
兩人臉型都圓圓的,一看就是一家人,哥哥五官柔和,臉上總掛着笑意,而妹妹略微高挺的鼻樑和向上揚起的眼角眉梢里則多多少少透着一絲刁蠻勁兒,兩人服飾雖不華麗,但都大方得體,隨身的行囊也都裝得鼓鼓的,像隨時要溢出來似的。
“巧了!我們也剛去了五方城。”馬佑辰把手伸進包袱里,掏出一把小匕首拍在身前的小桌上,自豪地說道,“這次在都城裏,還真收了些好寶貝!”
李長安看了眼那把匕首,黃銅刀柄上雕刻着祥雲的花紋,鑲着幾顆碧綠的夜明珠,刀鞘上還裹着一圈圈的純金絲線,在暗處依然閃閃發光。
坐在一旁的妹妹一把將匕首拿起,抱在懷裏,嗔聲道:“哥,這是我的!”
馬佑辰寵溺地摸了摸妹妹的頭,笑嘻嘻地說:“是嘞是嘞,都是你的!”
馬鈺把頭偏向一旁,裝作生氣的樣子,撅着嘴說:“哼,其他的我可不稀罕,我就要這把匕首,你不準把它賣了!”
李長安看着兩兄妹在眼前打鬧,不由得想起自己與家人在永華的快樂時光來,心裏微微一酸。
他取下青平劍在一旁放好,就聽見船家在外面吆喝道:“前面有一大群白鯤,各位客官坐穩了!”
這白鯤是白河中的一種大魚,嘴尖如劍,力大如牛,在河中往往成群結隊出現,還會躍出水面在空中短暫穿行,雖不主動吃人,但也時不時撞翻往來船隻,致人溺水。
相傳修鍊得道的白鯤會化作鮫人,所以民間也有人把它當成妖獸而避之不及,白鯤活躍之時,除了最有經驗的老手,大部分船夫都會選擇泊舟停渡。
李長安從未近距離見過白鯤,便好奇地走出艙去,上到了船尾。
“少俠快進船坐好!”船夫看到李長安走出來,一邊用力撐着櫓穩定船身調整方向,一邊驚聲朝長安喊道,“小心落水!”
船夫話音未落,只見一隻三人長的白鯤騰空而起,從船頂上躍過,銀白色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條耀眼的弧線,帶起的水花在空中四散開去,在陽光下鋪出一片七色的光影。
這場面如此的夢幻,讓李長安完全顧不上可能的風險,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像着了迷似的仰頭看着那飛起的巨獸。
馬佑辰此時也跨出船蓬來,想把李長安拉回船里,卻和外面的兩人一起,被飛魚掀起的水花沖濕了滿身。
他剛要懊惱,卻聽到船家大喊了一聲,“不好!”接着從船頭的方向傳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整個船一下子失了平衡,在河面上劇烈地搖晃旋轉起來,他一下立足不穩,竟落入了滾滾江水之中。
船家奮力穩住小船,用力把櫓伸向在水裏撲騰的馬佑辰。
馬鈺聽到外面的叫喊聲,也擔心地跑出艙來,看到在河中掙扎的哥哥,登時嚇得滿臉蒼白,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
眼看着馬家大哥要被沖遠,李長安來不及放下包袱,只在心中念起護身咒,一頭扎進了河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