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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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年時代,母親常常撫摸我的頭髮,露出期冀渴盼的目光:

“我的英一郎啊,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吸引你父親的注意。只有讓他賞識你,咱們母子才有被接回去的可能。”

英一郎。

我那個短命的同胞哥哥。

自打他死後,我這個本就因被父親趕出本家而發癲的母親,就徹底失心瘋了。

每當父親府上宴客,母親便將哥哥的衣服從緊封的木盒裏扒出來,一件件往我身上比劃。都太大了,我根本穿不牢,每走一步,無論是直衣還是紅袴都在往下掉。還有烏帽,如果不用手扶住,就一定會遮擋住視線。

我穿得如此滑稽、可笑。

母親卻露出欣慰,拉着我的手走到家門口,把我往外推,目光懇切期望,“英一郎,母親的希望可全傾注在你身上了。”

頂着那樣的注視,我不得不往前走。

母親的身影,隨着我越走越遠,而被不斷拉小、直至消失。

沒再被盯着了。

我輕呼出口氣,微微繃緊的面頰放鬆下來。

傍晚時分,天空是介於靛藍和玄黑之間。我才不想去本家找難堪,所以尋了個小巷口蹲坐着發獃,直到身後的巷子裏傳來非比尋常的動靜。

我才驚覺時間過去如此快。

天已經全黑下來了。烏黑烏黑的,仿若站在屋頂上,一伸胳膊就能將手塞入黑水似的天空。

街市也亮起。

行人人手一個地拿着肖似鬼火球的燈籠,在夜幕里飄蕩。

配着身後傳來的尖叫聲,令人膽寒發豎。

這是地獄嗎?

我轉過頭,望向漆黑的巷子深處。

“怪物啊——!”

四個成年男子眼淚鼻涕橫流,因為恐懼而扭曲到猙獰的面容,使他們顯得像惡鬼。但這四隻惡鬼很快就被殺死了。

四隻肖似野獸爪子般的手,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分別貫穿了他們的肺腑。

他們口吐鮮血,倒在地上抽搐、攣縮。

與此同時,

殺死他們的人也顯露出身形。

是個個子矮矮的怪物,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卻擁有非人的四隻手、兩張臉。

它的臉好噁心。

就像一塊膚色的樹皮貼在右半邊臉上,而樹皮上長出了眼睛眉毛。

讓人光是看一眼,就膽寒發怵地想要逃跑。

好醜陋的臉。

好令人皺眉的四隻手。

我感到反胃,忍不住掩唇乾嘔起來。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怪物。他朝我飛速奔來,四隻猩紅的眼珠子直直瞪向我,裏面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衝過來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他快要接近我時,我甚至能感覺到翻滾着血腥味的風猛猛刮過我的面門。

我沒有一絲逃跑的想法。

就這樣死吧。

我早已受夠了整日像只狗在‘啊啊’叫着的母親,也受夠了哥哥寬大到隨時想掉下來的衣服。

我主動仰起脖子。

哥哥的烏帽往下墜,遮住我的眼。

利爪刺破我喉嚨處的皮膚,卻沒法更進一步。

我微詫。

隔着哥哥的烏帽紗網,能看到我身側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他的手正緊緊鉗制着怪物的手,隨即不知施展了什麼,怪物就被擊退四五米遠。

他挪動一步,擋我身前,遊刃有餘地跟怪物纏鬥。

怪物敵不過,但腦子並不蠢,抓住時機就逃了,中途還惡狠狠地回頭瞪我一眼。

“你沒事吧?”身側那人出聲。

我將烏帽往上推了推,露出眼睛,抬頭往上看。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一雙天藍色的眼眸。好好看,好好看,像極了母親極為珍視的那顆父親送與的藍寶石。

他似乎早已習慣別人這樣驚艷的凝視,並未覺得冒犯,而是伸手,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他也不欲跟我多說話。

隨意交代個武士裝的女子,就將我塞她懷裏。

“這孩子你負責照顧。”

“是,大人。”

我被提溜上了馬,寬大的衣服使我不得不左拽右拉,避免它們被風吹得飄散下來,露出肩膀,或者是更過分的部位。

馬顛簸了許久。

終於在一座府門前停下。

我又被提溜下馬。

有僕役圍出來恭迎,不多時,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出了來,父親沖將才救過我的少年點頭哈腰地說著恭維話。

直到他目光微偏,落在了我身上。

那充滿討好的臉上,霎時間便顯露出狐疑,“你怎麼在這。”

我向來懼怕這個沒見過幾面的父親,露出了怯。

“剛在路上救了她,怕身上有傷,才帶過來的。”似疲勞,年紀尚不大的少年揉了揉眉心,將懷中的白布取出,蒙住眼。

我的父親恍然大悟后,便是大喜。他一把將我扯過去,取下我的烏帽,傾瀉出到腰部的長發,聲音狂熱,“這是小女紗織,多謝五條大人相救——!”

五條大人?

我抬頭看一眼他。

卻沒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因為那雙好看的眼睛被蒙了白布,窺見不得。

他似煩了般隨意揮揮手,略過我和父親,往府上走。我的父親連忙牽着我,繼續點頭哈腰跟在五條大人身後。

父親的手,寬大炙熱。

這是我第一次被他牽住。

儘管知道他不過是因為利慾,但我還是不免心動。

雖然母親也牽過我的手,但那不過是把我當做哥哥的替代品,但父親不一樣,父親明確知曉眼前這人不是英一郎,而是我。

我被父親牽至宴會廳屋。

同父不同母的兄長姊姊們見了我,皆是一臉驚訝不解。

我落座在父親旁邊。

父親哈哈笑着:

“哎呀哎呀,紗織是我最寵愛的女兒。”

“她今年應該也有十一歲了,是可以議親事的年紀了。”

“紗織性格調皮,方才又偷溜出去玩,卻沒想到能得五條大人相救,真是沒想到。”

……

我始終規矩坐着。

從旁人的言語中,我知道一些以往從未了解過的事情。

例如詛咒、咒術師,五條大人就是出自咒術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至於我的父親雖然不是咒術界的人,卻是源氏的分支,在京中還算有些勢力。這場宴席,就是以兩家結親為目的的。

五條大人在宴席期間,止不住地打哈欠,一副百無聊賴的閑散模樣。

直至最後,宴席尾聲。

他隨手一指,點上我。也不知眼睛被蒙住,是如何辨認我在哪裏的,還是說真就是隨手一點,反正他最終指着我,說:“就她了。”

五條大人走後。

父親哈哈哈長笑不止。

把我舉起來,緊緊摟住。他聲音激動,帶着難以言喻的瘋狂感:

“……呵呵呵。”

“紗織啊,我的紗織,今天可都多虧了你。”

*

因為被五條大人看中。

我和母親都被父親接回了本家。

對於母親止不住喊我‘英一郎’的事,父親厭煩不已,將母親攆出家門,說瘋病沒好之前不準回來。

彼時,我正站在父親身側。

看着母親不斷往前爬,想要抱住父親的腿。卻被父親一腳踹開。

我心裏竟沒多少波瀾。

平日趾高氣昂的兄長大人、姐姐大人們,沒了以往看我的嫌惡,全都想方設法地討好我。父親對我也是百依百順。

但我並未自大。

因為我知曉還有一個人需要我冷靜觀察。

那就是五條大人。

五條大人很忙,不大愛來看我。偶爾來,也是深夜時刻,他站在院中敲響我的窗戶,等我打開,他就一點也不拘於男女之別的翻窗進來,遞給我禮物。

那些禮物,或是他途徑哪裏採的花,又或是他看中覺得不錯就買下來的各地特產。

很少有女孩子喜愛的胭脂水粉和首飾。

他很隨性,想到哪兒覺得好看可愛,就送來。還有一次送了只活兔子,我手忙腳亂地接住,他罕見笑了聲,也第一次湊我那麼近,很輕地摸了下我的腦袋:

“兔子可不能整日縮在房間裏,要帶它多出去溜溜彎兒,否則會長不大的。……嗯,就像你這樣。”

好惡劣的話。

但我還是低眉順眼地應聲:“是。”

此後,我便養成了晚睡的習慣,生怕五條大人來的時候我睡著了,沒能接待。時間一日日過去,我正在屋裏逗弄兔子,窗戶響了幾聲。

我去推開。

便瞧見了五條大人。

他一向愛穿藍白色的和服。

雙手揣在懷裏,斜斜地倚在窗欄上,雙眼被白布矇著,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見。

我有些疑惑他怎麼不翻窗進來,便聽他問:“你今年多大了。”

我老老實實回答:“十五。”

再過一月,就是裳着了。

再過半年,就要嫁給他了。

“四年了啊。”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懷裏掏出個盒子,遞給我。

我一詫,打開。

便見木盒裏躺着條手鏈,手鏈上掛着許多細碎的藍色寶石,略微一動,還有藍寶石們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響。

見我乖巧戴上,五條大人滿意地頷頷首,“我待會就要去大泉蜘蛛山了,那邊有個蠻難纏的詛咒師,御三家其他兩家都想爭奪,所以短時間內回不來。你的裳着我就不去了。”

我嗓音溫和,“願五條大人武運昌隆。”

“嗯。”

他擺擺手。

等我再抬頭,窗前早已不見五條大人的身影。

我將窗戶關上,抱着兔子躺在床上,抬起手腕,盯着那條手鏈看。

真好看。

顏色像五條大人的眼睛。

不可否認,我對這個給予了我新生機會的大人很有好感,對於見到他這件事,內心也是充滿了甜膩期待的。

如果嫁給他,一定會很幸福的吧。

不會落得跟母親一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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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線戀愛為何總是陷入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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