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幻境
聞善看着姜不復的視線並沒有任何的躲閃。
她不叫辰嬰,他就不會出來,這可是生死存亡問題,他拎得清。而大壯也說過,要不要“入洞房”那是自願的,所以她和姜不復之間什麼都不會發生,就是以替身和新娘的名頭待一晚上而已。
她更在意的是,真的只是純粹地待一晚上嗎?不會有別的意外事件?
這村子的虎妖各個看起來都很淳樸,甚至淳樸過了頭,蠢萌蠢萌的。可他們剛出生修為都是元嬰以上,她可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忍不住懷疑所謂的神是確有其事。
也就是說,那位名譽上的魔域之主鬼咒,很可能真的跟這個村子有淵源,這些虎妖都是鬼咒的後代也不一定。那麼,所謂神的長眠之地可就不像聽上去那麼平靜了。
然而問題在於,他們這行人根本就跑不了,只能老老實實聽安排。
虎妖們性子很急,在姜不復和聞善都“主動”答應參與祭神節之後,他們便立即開始準備起來。
姜不復和聞善被帶去了相鄰的兩間木房子,換上祭神用的服裝。
聞善本以為這個地方這麼偏僻,這村子看起來也很抗拒跟外界交流,應當不會有“紅嫁衣”這種東西,因此當她看到女虎妖們拿出一件流光溢彩的紅色嫁衣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件紅嫁衣上綉滿金線、珍珠,隨着虎妖們的抖動,嫁衣好似一潭紅色的水波光粼粼。它的款式看起來非常古樸,似是跨越了千年,靜靜地等待着專屬於它的那個人去穿上它。
聞善忍不住問道:“這件嫁衣是不是你們祖上傳下來的?”
一位體格看起來不是那麼健壯的女虎妖道:“是啊!我們一直用的都是這件嫁衣呢!”
聞善心想,這要是在靈異小說里,這嫁衣絕對是要鬧鬼的。
這世界雖然能修仙,但好像並沒有鬼的存在,聞善放了心,先將儲物袋從腰間取下拿在手中,再換上這件嫁衣。
嫁衣有些寬大。
聞善剛這麼想,這件嫁衣便緩緩收縮,驚了她一跳,好在嫁衣很快就不動了,剛好合她的身。
能流傳千年還依舊如新的嫁衣一定是件法寶,也不知除了能自動合身外有沒有別的功能。
村子裏只有一些小鏡子,看不到嫁衣上身的效果,聞善只能從小鏡子看到自己的臉似乎都被紅色的嫁衣襯得艷麗許多。
虎妖們不打扮,所以這裏也沒有胭脂水粉這樣的東西,只是在虎妖們嘗試給聞善弄髮髻結果扯斷她幾十根頭髮后,她只能自己試着把長發都盤起來,用玉簪固定,而額頭兩邊留下兩縷髮絲,讓這成熟的髮型多了絲靈動感。
“真好看。”虎妖中有年歲比較小的感慨道,“我也想長這樣一張臉。”
聞善看了看對方,那是個身材非常具有健美感的年輕女虎妖,要是配上一張秀氣的臉,也不是不行……金剛芭比嘛,也好看的。
“姐姐,你現在也很好看啊!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健康,充滿了活力,就像是初升的朝陽,讓人忍不住想去追隨。”聞善立即說,反正這些虎妖歲數都比她大,一律叫姐姐總沒錯的。
聞善知道如何讓自己看起來真誠,也就是讓自己相信自己所說的話,因此那女虎妖聞言,立即聲如洪鐘地笑起來:“這人修真會夸人!”
“可不是。”另一個身材更健壯的女虎妖一屁股擠開自己的同伴,杵在聞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小人修,你也來誇誇我!”
聞善抬頭望去,這個虎妖臉上有一道傷疤,看起來有些凶。她立即彎起眉眼笑道:“姐姐,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看到了遠古的女神,神秘、強大,堅韌,兼具男與女的魅力,讓人無法挪開目光。”
虎妖當即拍了拍聞善的肩膀,大聲笑道:“上回那人修可沒有你會說話,還是你好!”
聞善幾乎以為自己要被拍到地上去,然而嫁衣上忽然散發出柔光,將虎妖的力量擋了回去,她幾乎沒有感覺。
她忍不住想,這件嫁衣居然還能防禦……那麼究竟是誰做出了這麼一件毫無實用意義的法寶呢?誰會穿着嫁衣日常出門啊!這防的是什麼,結婚時有人要幹掉新娘嗎?
其他虎妖爭着搶着一個個要聞善誇她們,聞善一個小小的築基誰都得罪不起,只能絞盡腦汁不重樣地誇她們。
等到終於誇完最後一個,村長過來了,後頭還跟着許許多多看到聞善就兩眼放光的虎妖。
其中一個虎妖不爽地嘀咕道:“憑什麼讓個人修當神的替身啊,本來應該是我跟這麼好看的新娘成親的!”
雖然是小聲嘀咕,但每個人都聽到了他的話,聞善也明白過來,這位大概是村裡打架最厲害的黑虎妖。
聞善迴避了對方的視線當沒聽到,那當然還是跟姜不復一起待一晚安全啊!
沒人搭理這個黑虎妖,村長決定的事,就沒有人可以置喙。
村長滿意地看着聞善,揚聲道:“祭神節開始,崽子們,舞起來!”
於是,聞善面前剎那出現了一幕奇觀,所有人包括村長都變成了猛虎的形態,在一群金黃色猛虎中,間雜着幾隻黑色老虎。
老虎們身形高大,但聞善還是透過虎群間隙看到了另一頭一身純黑吉服的姜不復。
他皮膚很白,模樣俊美,黑色吉服襯托下,他真如神祇般高貴不可褻瀆。
此刻姜不復正定定地看着聞善,黑色的瞳仁中映照着在他眼中絕艷無雙的她。心跳快了幾分,他幾乎不能呼吸。
所有虎妖都仰天長嘯,聲音在整個村子半空回蕩,激起一陣鳥叫蟲鳴。
隨後,姜不復和聞善之間讓開了一條通道,姜不復抬腳走到聞善身邊。
村長道:“神與神的新娘,相攜去祭台!”
聞善與姜不復之間隔着一臂的距離,聞善剛往前走了一步,卻覺手上一暖,是姜不復牽住了她的手。
聞善側頭,而姜不復卻是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她被輕輕牽拉了下,只好跟着往前走。
她微微掙扎,姜不復似早有所預料,緊緊捉住不肯放開。
聞善心想,姜不復變了,都學會以公謀私了,還會藉著這種情況占她便宜了啊!
二人一黑一紅,在眾狐妖讓開的通道中,一步步往祭台走去。
祭台前有台階,姜不復牽着聞善,二人亦步亦趨,穩穩登上祭台。
村長揚聲道:“跪拜天地,願天地成全!”
二人便就地跪下,對着天地拜了一拜。
村長再道:“天地受了此禮,便不能再拆散這對眷侶!願他們無災無難,不曾分離,不曾敵對,相愛相伴,共度來生!”
聞善聽着聽着覺得這祝詞也太不對勁了,怎麼這麼不吉利的感覺?什麼叫“共度來生”?此生就不活了嗎?
聞善尚未想明白,村長已道:“禮成,送入洞房!”
虎妖們又一次虎嘯起來,隨後再次讓開一條通道。
聞善被姜不復牽下祭台時才看到高歧和趙翩翩正在不遠處站着。高歧看得津津有味,還跟虎妖們一起嘯叫,趙翩翩怔怔地看着這一幕,也不知在想什麼。
或許趙翩翩是在想,即便是假的,倘若這個新娘是她就好了。
聞善收回視線,心神逐浙緊繃。
接下來那個神的“長眠之地”究竟有什麼古怪?
還有祝詞,感覺也不是什麼好話,相比較於祝福,更多的似乎是一種願望,一種遺憾。
幸好並不算詭異。
聞善腦子裏都已經自己編好詭異的童謠了,什麼“新娘穿上紅嫁衣,撲通一聲頭掉了”,“新娘新娘你是誰,你的臉怎麼不見啦”之類的……
聞善側頭瞥了眼姜不復,他面上並無表情,可眼裏似有淺淡笑意,他似乎在享受着這個祭神節。
他牽着她的手乾燥有力,篤定地帶着她往前走,好似在告訴她,有他在,他絕不會讓她有事。
聞善微微垂下視線,心好似也安定了些。
二人在虎妖們夾道歡送下走出了村子,來到了一處洞窟前。
聞善:“……”就還真的是入“洞”房啊。
村長道:“你們進去吧,明日一早第一道陽光灑在洞口的時候,你們就可以出來了。”
在一群虎妖的注視下,聞善也只能跟着姜不復走入洞窟。
洞窟口子看起來並不高大,只能容二人走過,可裏頭卻別有洞天,越往裏走,就越是寬敞。洞大概有十丈多深,裏頭什麼都沒有,也沒有留下前人的痕迹。
聞善道:“師兄,你可以鬆開我了。”
姜不復沉默片刻,這才輕輕放開聞善。
聞善本以為這長眠之地有些古怪,但謹慎地繞着走了一圈,本沒有任何異常。
是她弄錯了么?
聞善找了地方盤腿坐下,腦子裏依然是剛才的祝詞,忍不住道:“師兄,你聽說過鬼咒有什麼愛而不得的過去嗎?”
姜不復走到聞善跟前,同樣盤腿而坐,望着她溫聲道:“不曾聽說。”
聞善有點難受,這麼大的地方,就非要擠到她面前嗎?二人對坐這麼近不尷尬嗎?
她只好繼續說正事來消解尷尬:“我聽那祝詞感覺很奇怪。如果說當年鬼咒真的跟這個村子的妖有淵源,這祭神節可能就是他自己搞來圓夢的。咦,為什麼新娘一定要是人類女修?莫非他愛的正是人類女修?不曾分離,不曾敵對……這說的該不會是神微上人吧?”
這種人和妖相戀,卻不得善終的故事,那可是非常常見的啊!
姜不復卻輕斥道:“聞師妹,不要胡說。神微上人是打敗鬼咒,封住眾多大妖,還人類清凈的聖人,不得褻瀆。”
聞善眼神奇妙地看着姜不復,忽然笑了笑:“師兄,我們打個賭怎樣?”
姜不復不吭聲,他忽然想到了曾經在太清門後山懸崖上他跟善善的約定。他說他要在五年內結嬰,而她說否則他就要當眾送她芍藥。當時他並不抱希望,只是感激善善給他鼓勵,可沒想到五年的約定,他只需要幾個月就完成了。
他不該這麼快便結嬰的。
姜不復知道自己不該拿神微上人打賭,但他還是問道:“賭什麼?”
“就賭鬼咒是不是愛神微上人。”聞善道,她本想說賭這兩人是不是戀人,但目前來看鬼咒是單相思。
姜不復想起那場人與妖之間的大戰。坊間只有傳言,但太清門是有切實記錄的,他也恰好看過。
鬼咒率領眾妖與神微上人帶的人修大戰了數日,當日就數鬼咒與神微上人打得最兇狠。那一戰有很多人目睹,神微上人的神兵玄度水鏡碎裂,而鬼咒則被打成重傷,從此下落不明。
那之後不久,神微上人也因傷重而隕落,當時不少人還擔心鬼咒捲土重來,可鬼咒戰敗后便再沒有露面,久而久之,多數人都認為他死了,只有魔域之人相信着曾經帶領他們與人修抗爭的鬼咒會再度歸來,那時候便是他們破開魔域界的日子。
“神微上人死於與鬼咒一戰的傷重。”姜不復道。
聞善道:“那又怎樣?並不是每一對相愛的人都能在一起。更別說鬼咒可能只是單相思了。”
姜不復深深地望着聞香。
聞善忽然托着下巴道:“算了,反正我們也不可能知道了,分不出勝負的賭約沒有意義。”
姜不復正待開口,他的儲物袋忽然動了動,他微微一驚,袋口竟自己打開,飛出那支他在鏡子秘境中找到的大妖骨血珠花簪。
聞善驀地往後仰了仰身體,警惕地問:“師兄,這怎麼回事?”
她看到了姜不復臉上的驚訝,不是他拿出來的……這珠花簪是活的啊?
珠花簪上妖氣大盛,而卻邪像是受了刺激,自己跑了出來,一劍斬向珠花簪,妖氣瞬間被逼退,可就在卻邪要斬在珠花簪上將它斬斷之際,一對白色圓環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一個套卻邪的劍尖,一個套卻邪的劍柄,將它狠狠轉向,砸入洞壁,整把劍都沒入。
姜不復忙拉着聞善起身將她護在身後,而在暫時解決了卻邪之後,那對圓環卻立即調轉了目標,驀地朝二人飛來。
這對圓環很是古怪,在它的光芒照耀下,姜不復與聞善都動彈不得,一陣光芒大盛后,二人相繼昏倒,兩個人的右手上均套了個圓環。
此時卻邪已從牆壁中將自己拔了出來,見姜不復倒下,它飛過來想劈他手上的圓環,卻又怕傷了姜不復,只能焦躁地在半空飛舞。
而那支引發一切的珠花簪,正靜靜地躺在裸露的土地上,紅色妖血嬌艷欲滴。
聞善慢慢睜開雙眼。
“芷蘭,大師兄都走了,你快點!”
聞善看到一個圓臉小姑娘正對她招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正是打坐的姿勢,身上一套淡黃的長裙,跟對她招手的小姑娘是同樣的。
聞善腦子有幾秒的空白,忽然想起衣服不對,她明明穿着紅嫁衣,怎麼會是……而且有人叫她芷蘭!
聞善腦中好似嗡了一聲,她該不是跟姜不復一起被那圓環給幹掉了,然後她又一次魂穿了吧?
“芷蘭你發什麼呆!我可先走了啊!”
那圓臉小姑娘見聞善還是呆坐着,也不再催促,很快跑遠了。聞善慢吞吞站起來,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條小溪。
她走過去看着水中的自己,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很溫婉。
正疑惑自己是不是真死了之時,聞善注意到自己右手上套着一個圓環,正是她昏迷前見到的那個!
她頓時意識到,她應當沒死,這裏怕是那圓環給她製造的幻境。
當時那對圓環竟然將卻邪都擋住了,可見是個厲害法寶,能把她神識弄進環境中也很正常。她試了試,圓環好似嚴絲合縫地戴在她手腕上,完全拿不下來,只好暫時放棄。
說起來,她在這裏,那姜不復呢?是圓臉小姑娘口中的大師兄嗎?
聞善正疑惑,眼角餘光卻看到溪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她一時好奇看過去,發現那竟然是一隻漂亮的兔子,只是肚子上有個大口子,幾乎能看到腸子。它正在急促地喘息着,隨時可能斷氣。
聞善:“……”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這個?難道是要她等到兔子斷氣,然後做好吃的麻辣兔頭給大師兄吃以獲取好感度嗎?
兔子在聞善這裏就是“可食用動物”,她正對自己的處境焦頭爛額,自然也沒興趣搞什麼吃的。
她轉身離開溪邊,往圓臉小姑娘的方向追去,打算先去看看那大師兄是不是姜不復。
假如這裏是幻境,她要怎麼才能離開?
聞善走出不遠,忽然感覺眼前一花,然後前方傳來一個熟悉的小姑娘的聲音:“芷蘭,大師兄都走了,你快點!”
她驀地往前看去,只見那圓臉小姑娘正在對她招手。
聞善:“……”這是什麼東西?時間循環嗎?她剛剛也沒死啊!
跟剛才一樣,見聞善不理會自己,圓臉小姑娘嘟囔了一句,管自己跑了。
聞善發覺自己這本就不妙的情況愈發雪上加霜,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幻境啊!
聞善對這種古古怪怪的東西很沒轍,只能再次低頭查看那圓環,圓環跟剛才一樣,沒有什麼差別……不對,還是有差別的。
圓環有一塊地方刻着一個“四”,她隱約記起,先前她查看圓環時,上頭好像也有個字,但她當時並未仔細看。
聞善滿心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正當她再次嘗試要取下圓環時,她忽然眼前一花,前方再次傳來小姑娘催促的聲音。
與此同時,她眼睜睜看着圓環上的字從“四”變成了“三”。
聞善剎那間驚出一聲冷汗,她明白了,這是她剩下的機會,就像是遊戲裏剩下生命的數量!最開始的那個字是“五”!
這幻境到底怎麼回事,這麼時髦要她玩某種類型的遊戲嗎?但她根本還沒什麼都沒做,怎麼就嘩嘩掉命呢?假如機會全被她用光了,她是不是就徹底死了?
那圓臉小姑娘已經不耐煩地走了,聞善驀地起身,她必須立即做點什麼,只是要馬上追上去,還是別的什麼?她什麼都沒做,也沒死,怎麼就重新開始……等等,她沒死,有別的東西死了啊!
聞善驀地跑回溪水邊,那隻肚子破了的兔子正在喘着粗氣,氣息越來越弱,隨時會斷氣。
假如她的命還剩下很多條,她一定會等兔子死了看看是不是它的原因,但她現在命少,不能都浪費在開局。
聞善當即蹲下,感受到身體內的靈力,確信自己依然是修道的,她連忙將手輕輕搭在那兔子身上,用靈力修復它的傷口。
隨着傷口的修復,兔子的喘氣聲慢了下來,等到聞善滿頭冷汗,兔子的傷口終於差不多都合攏,它能活下來了。
聞善收回手,緊張地看着那兔子。
兔子緩過來之後,睜着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聞善,看得她莫名心悸。
它忽然跳起來,然後蹭到聞善身邊,舔了舔她的手。
聞善覺得有點癢,連忙收回手,卻發覺眼前一花,場景又變了。
聞善驀地低頭看向圓環,不是吧,這都不行,那她到底……咦,圓環上寫的依然是“三”。
這時,前方灌木叢忽然一陣窸窸窣窣,聞善驀地看過去,只見灌木被扒開,露出一張可愛的小臉,像是十三四歲的少年。
而那小臉上方,還有一對兔耳。
兔妖?
聞善正疑惑,那兔妖整個兒從灌木叢里跳出來,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撩起上衣,露出腹部一道傷疤,同時飛快地說:“姐姐,我是三年前你救的那隻兔子,我是來報恩的,你不要殺我!”
聞善:“……”
這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身量還未長開,雙腿緊張地並在一起,雙手抓着衣擺高高撩起,側着的臉上滿是紅暈,眼睛也緊張地閉了起來,露着細弱腹部的模樣可憐又可愛。
聞善嚇得趕緊移開目光,飛快地說:“快放下,我認出你了,不會殺你的!”
聞善的聲音比兔妖的聽起來還害怕,她並不想看,但她依然覺得自己好像被迫在犯罪邊緣走了一圈,嚇死她了!
兔妖張開一隻眼,見聞善並未看他,他才慢慢放下衣擺,看着她好一會兒才又走近一步,小聲說:“姐姐,我放下了,你可以看我了!”
聞善這才轉頭看他,好奇地打量。
兔妖似被看得害羞,卻紅着臉咬着牙也不抗拒。
聞善道:“……你打算怎麼報恩?”報恩是他自己說的,這就是這幻境的主線劇情嗎?
該不會是人妖相戀的主線吧?
“我、我也不知道……姐姐有沒有要我做的?我什麼都可以做!”兔妖連忙道,他好像一直在害羞,臉總是紅紅的。
聞善沉默了會兒,要是主線是人妖相戀,那這兔妖目前的歲數也太小了吧。
聞善不想犯罪,便說:“那你五年後再來吧。”
兔妖着急道:“為什麼?我現在不行嗎?我看別的妖都可以的!”
聞善:“……什麼不行?什麼可以?”
兔妖捂着臉道:“就、就是吃了我呀。”
聞善:“……?”
他口中的這個吃,是哪個吃?
“謝謝,我是人,不吃妖。”聞善往最純潔的方向說。
兔妖放下手又走近一步,急切地說:“可我聽他們說,人都喜歡吃妖,因為妖放得開,吃和被吃都很舒服的!”
聞善:“……”不是,她為什麼要遇到這種奇奇怪怪的劇情?這進展是不是太快了,好像不是什麼正經的人妖戀愛……
聞善板著臉道:“別聽別人胡說。我不需要你報恩,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報恩。”
兔妖聞言低下頭,失落地說:“可我想……想報恩。”
兔妖這樣子太過可憐,聞善只好說:“那就聽我的,五年後再來。”
兔妖用力點頭,表情真摯,眼裏似有淚光:“好,我會的!”
他轉身蹦蹦跳跳地走了,但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高聲說:“姐姐,我聽他們叫你芷蘭,我以後也這樣叫你好不好?”
聞善無所謂地說:“好。”
兔妖高興極了,又歡快地說:“那芷蘭也要記住哦,我叫鬼咒!”
聞善:“???”什麼玩意兒,你說你叫什麼?
可是眼前的場景迅速變幻,最後兔妖的笑臉也扭曲消失,等聞善視線恢復,她便看到面前是一地屍體,從屍體的形態上來看,都是些化形不久的小妖。
她在一地屍體中看到了兔妖。
那自稱鬼咒的兔妖。
可是,鬼咒不是黑虎妖嗎?怎麼就成了兔妖?是同名?
不對,她和姜不復是在所謂鬼咒的長眠之地被那對圓環攻擊,而這是圓環帶她進來的幻境,此鬼咒應當就是彼鬼咒。
想到最開始兔子一死她就重開,聞善急忙跑過去,將兔妖翻過來。
兔妖還有一口氣,他的模樣比上一次見已成熟了許多,五官多了些稜角,他睜眼看到聞善,流着淚道:“芷蘭,為什麼我們要被殺?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
聞善想,數千年前人妖大戰的時候,人與妖的關係跟數千年後沒多大差別,人殺妖,妖殺人,跟有沒有做錯事沒有關係。
聞善用靈力給兔妖療傷,他緊緊抓着聞善的手,表情痛苦:“芷蘭,你告訴我!”
聞善道:“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總是對跟自己不一樣的東西抱有敵意。”
兔妖面上漸漸顯露悲傷:“那你呢芷蘭?你以後會殺我嗎?你會因為我是妖而殺我嗎?”
“……你若不作惡,我絕不殺你。”聞善道。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之前她跟姜不復打賭應該更大膽一點,就猜鬼咒和神微上人是戀人關係,那她現在已經贏了。
她現在的身份,應該就是神微上人。而一對從微末時相識的戀人,最後終究還是走向了不死不休。
那麼,這幻境拉她進來,要她做什麼呢?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幻境滿意?
而且,她在這裏,那姜不復呢?這兔妖看起來也完全不是姜不復的性子啊。
眼前場景再次變化,聞善並沒有聽到鬼咒的回答,她想怎麼回答的都不重要,因為事實是他們兩人最終還是刀劍相向了。
面前依然是鬼咒,只是他已徹底長成了翩翩美青年,身上完全看不到妖的特徵。
但他面上依然帶着些許羞澀的笑,垂下視線,緩緩抬起手道:“芷蘭,我可不可以牽你的手?”
聞善抓住了他的手,他飛快地抬眼看了看她,又立即低頭,耳朵尖都紅了。
鬼咒轉過身,牽着聞善往前走,歡快地說:“芷蘭,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聞善抬頭看着他,他現在已經比她高了,她得仰頭才行,有一瞬間,她想起了姜不復,他也是這樣牽着她走,不肯看她,好像前方有什麼寶貝。
原來只是害羞。
二人走過紛飛的落葉,跨過淺淺的溪流,前方忽然出現一道瀑布。
“芷蘭你看,這裏有虹。”鬼咒停下腳步,興奮地指給聞善看。
瀑布的水轟隆隆落下,濺起無數水花,而在陽光下,這些水花折射出了絢爛的七彩光芒。
聞善正看得入迷,卻聽後頭有人笑道:“鬼咒,你做到了,你竟真的把上善宗的首席給帶來了。”
聞善驀地回頭,只見一群妖氣衝天的妖已將她團團包圍。
她驀地看向鬼咒,鬼咒卻看着她慌張地說:“不,不是我,芷蘭,我沒有!”
不等聞善回答,那群妖修里有個女聲道:“鬼咒,你怎麼現在還在裝啊?在她面前裝傻子就這麼好玩?差不多得了,今日她又不可能活着回去,你可以摘下你這噁心的面具了!”
鬼咒陰沉着臉看向說話的妖,冷聲道:“你閉嘴。今日誰都不能傷害芷蘭!”
有人哼笑:“還在裝呢!可惜晚咯,今日放她回去,明日她就能帶一群人來殺你,你信不信?”
聞善看着鬼咒跟以往不同的另一幅面孔,也不覺得驚訝。
似是注意到了聞善的視線,鬼咒忽然看過來,神情隱隱帶着企盼和哀求:“芷蘭,你要信我。”
“好,我信你。”聞善點頭道。
鬼咒愣住,不敢置信道:“真的?芷蘭你願意相信我?”
聞善道:“當然,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鬼咒怔怔看着聞善,忽然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不,你不該信我,不該信我的!芷蘭,你走!你快走!”
他用柔和的力量將聞善推開,直面他的妖修朋友。
他的朋友在嘲諷他:“你是不是瘋了?她跑了,到時候我們都要死,你也要死!”
鬼咒背對着聞善,只道:“她不死就好。我這條命就是她給的,她隨時可以拿回去。”
聞善看着鬼咒的背影,她在想她該怎麼破局。若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鬼咒和神微上人之間是絕對的be,這幻境來源於圓環,而圓環曾經的主人多半是鬼咒,他想要的,究竟是怎樣的結局?
“鬼咒,要不要跟我走?”聞善忽然揚聲對鬼咒說,“我們去個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不理會這世間紛擾,過我們自己的小日子,你說好不好?”
鬼咒驀地轉身,那雙黑亮的眼睛正不敢置信而又驚喜地望着她。
聞善沒能聽到鬼咒的回答,她眼前場景又是一變,她正身處竹林中,鬼咒正在砍竹子。
他邊砍邊歡快地說:“芷蘭,我一定會在三天內造好我們的家,到時候你可不要嫌棄。”
他好像又成了那隻可愛無辜的兔妖。
聞善忍不住笑道:“我怎麼會嫌棄呢?你做的就是最好的。”
鬼咒砍了會兒跳下來,走到聞善面前伸過臉來,撒嬌道:“芷蘭,給我擦汗。”
修士哪來的汗呢?
但聞善捏起自己的衣袖,在他臉上擦了擦,輕輕推他:“好了,快去幹活!”
鬼咒眨眨眼,忽然湊過來飛快地在聞善面頰上親了親,然後立即退開,紅着臉回到了竹子上。
聞善看着鬼咒歡快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眼自己右手的圓環。這個結局行不行呢?
但下一刻,有數十個跟聞善身上衣服紋飾相同的人將她和鬼咒包圍,接下來事如同快進般變得完全無法掌控,她看到鬼咒被打成重傷,她去救,卻被人困住帶走,鬼咒被剩下的人圍住,她完全看不到他了。
心臟好似被什麼狠狠捉住,聞善有點喘不過氣。一切如同黑白默片般逐漸淡出,等她眼前再度恢復視覺時,她感覺這次的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
她看到眼前的鬼咒身上是衝天妖氣,他的手臂上戴着兩個圓環,背後隱隱有黑虎幻象,半點看不出是只兔妖。
他背後是一地的屍體,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跟聞善穿的紋飾相同。那些是上善宗的人,包括她最初見到的圓臉小姑娘,那小姑娘已長成了大姑娘,此時卻雙眼大張,恐懼又憤怒,死不瞑目。
他歪了歪頭,不在意地笑道:“芷蘭,我從地府爬回來了。我要日日念着你,才能堅持到如今。這些阻攔我們的人,全都死了,今後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他伸手,掌心裏是一支聞善看着很眼熟的珠花簪。
只聽他輕柔地說:“芷蘭,這是我用原形的尾椎骨做的珠子,紅珠是用我的血染的,你戴着它,就好像我日日在你身邊,你說可好?”
好……好變態啊!原來那支珠花簪是鬼咒自己拿自己的骨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