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
番外：碧落黃泉有相逢（四）
又是地府。
四周陰氣浮動。
雪林從頸部的巨痛中抽離,隨之而來便是洪流般的記憶，他是大慶朝端王爺的伴讀，在城牆坍塌中死亡,沒辦法再見端王一面，便在地府等待十六年，終於等到了他的王爺,一起喝下孟婆湯后,他進入輪迴道。
投胎成了一隻先天不足的小綿羊，遭到羊群的遺棄，卻得到銀狼王的偏愛。
他們一起很快樂地生活在洞穴，一起找吃的找喝的。
直到遇到獵人。
銀狼王帶着他逃跑無果,身受重傷。
他不願意苟活,沖向銀狼王,頸部被一支箭貫穿。
他死在銀狼王的面前,最後聽到銀狼王凄厲的叫聲,看到銀狼王渾身是血朝自己爬來，然後就沒有了知覺……他猛然驚覺，那哪裏是銀狼王，分明就是王爺啊！
王爺！
他的王爺！
他轉身朝地府外跑去。
“雪林！”孟婆聲音響起。
雪林轉頭,看到了奈何橋前的孟婆：“婆婆。”
“誒，孩子,過來。”孟婆招手。
雪林停下步子：“婆婆，我要去找王爺。”
見雪林不過來,孟婆便走向他,道：“他馬上就來。”
雪林問：“他也死了？”
孟婆點點頭。
是啊，都被獵人找到了，肯定是活不了,雪林怔然了一下，問：“他是不是死的很痛苦？”
孟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他上輩子殺了很多人。”
“他救的人更多。”雪林活着時，就和王爺一起救過很多老百姓，王爺本質是個好人：“婆婆，他不應該進入畜生道。”畜生道是用來懲罰最大惡極之人，王爺不是惡人。
孟婆道：“他自願進入畜生道。”
雪林驚愕：“為何？”
“因為你。”
“我？”
“你的魂魄受損嚴重，人道輪迴，將會是一個沒有意識的死胎，繼而消散於世間，再無來世，進入畜生道，勉強成為一隻先天體弱的小綿羊，積累一世功德，便可重新入人道輪迴，只是你太弱了，一人輪迴，恐怕還沒有積累功德，便已經沒了性命，所以王爺便陪你一起去了。”
“他就是銀狼。”雪林陳述道。
“對，他保護着你成長，才令你的血肉救活了一家人，這一家人後來為百姓謀福，你算是功德一件。”
“那王爺呢？”
“雪林！”端王聲音響起。
雪林轉頭看到端王出現，立刻奔上去：“王爺。”
端王摟住雪林。
終於有了真實感，二人好一會兒才分開。
“當時為什麼不跑走？”端王出聲便問。
雪林知道銀狼當時是讓小綿羊逃命的，可是小綿羊的世界裏只有銀狼了：“沒有你，我也活不了。”
“你應該可以跟上羊群了。”彼時小綿羊吃得好喝得好，已經越來越強壯了。
雪林注視着端王道：“可我想跟你在一起。”
端王伸手摸着雪林的脖子，問：“疼不疼
？”
“不疼了，你呢？”雪林問。
“疼。”看到小綿羊倒在自己身邊，端王當時感覺自己的鮮血都凝固了，發現凄厲的叫聲后，他拚死一搏，瘋狂地襲擊獵狗和獵人，身上的傷口不停地噴血，湛藍的眼睛充血，渾身戾氣澎湃，彷彿下一刻就會入魔成妖，實在是駭人。
獵狗和獵人真的害怕了，不敢再停留，紛紛跑走。
他叼起小綿羊的屍體，想要回到他們的洞穴。
最終沒有回去，而是從山間滑落。
他在雪面上匍匐到小綿羊前，留下一地的鮮血，而後摟着小綿羊，斷了氣。
整個過程中他的身體和他的心都在疼。
魂魄離體后，他才意識到自己轉世為銀狼，雪林就是那隻小綿羊，沒有記憶的情況下，他們又一次愛上對方，只是他又沒有護住雪林，所以他的心更疼了。
“哪裏疼？還疼嗎？”雪林趕緊檢查。
“看到你就不疼了。”只要和雪林在一起，再疼也不疼了。
雪林紅着眼睛凝視着端王。
“疼一疼也好。”孟婆插話進來。
雪林和端王同時轉向孟婆。
孟婆道：“疼一疼，上輩子所做的錯事都過去了，下輩子會順順利利，幸福美滿。”
“王爺（雪林）會順順利利幸福美滿嗎？”雪林和端王一起為對方問出一句話，然後互相望着對方，一起笑了。
“嗯，你們都會。”孟婆笑道。
“是白首到老的那種幸福美滿嗎？”端王不確實地問。
“是。”孟婆肯定回答。
端王笑了。
雪林驚訝道：“婆婆，你怎麼什麼都說？這不算天機嗎？”
“算，不過，說了也沒關係，一會兒你們喝了孟婆湯，就會全部忘記了。”孟婆道。
雪林想了想，道：“我們上次也喝孟婆湯了，我們還記得。”
孟婆解釋：“你知道畜生道的主要作用是懲罰惡人，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惡貫滿盈之人喝了孟婆湯，依然會因為罪孽深重而帶着上輩子的記憶，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成為畜生，本身就是一種折磨。你們本身不算惡人，所以成為動物時，孟婆湯發揮作用，所以彼時你們都沒上輩子的記憶，但是魂魄回歸后，記憶會回來。”
“入了輪迴道，記憶不會再回來？
”雪林問。
“是。”孟婆點頭。
“再也不會回來？”
“是。”
“那我就不記得婆婆了嗎？”雪林問。
孟婆微微一怔，沒想到雪林會說這話，她聲音一如往常般粗澀道：“是啊。”
“可是婆婆，我捨不得你。”
孟婆提醒道：“上次你都毫不猶豫地喝了孟婆湯。”
“上次太着急了，這次才發現捨不得你。”雪林實話實說，語氣中帶着孩子氣。
孟婆聽后，笑了，道：“我們會再見的。”
看來“忘記”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了，本來世間就沒有什麼是永恆的，雪林也不去執着，他看着孟婆道：“婆婆，等我們再相見的時候，我們重新認識，好不好？”
孟婆深深地望着雪林，鄭重道：“好。”雪林忍不住擁抱孟婆，他在地府待了十六年，了解一些地府的規律，他知道自己能夠和端王再續前緣，是孟婆的幫助，他心感激孟婆：“婆婆，謝謝你救了我的命，謝謝你成全了我和王爺，謝謝你給了我溫暖。”
這孩子……孟婆雖然不求回報，但是聽到這些話，心頭還是起了些漣漪，輕輕拍了拍雪林的後背，道：“孩子，地府陰氣重，不易再久待，你們快喝孟婆湯去輪迴吧。”
雪林放開孟婆，和端王互看一眼，跟着孟婆來到奈何橋前，和孟婆道別，然後一起端起孟婆湯，一起飲盡，一起忘記一切，同時握住彼此的手，十指相扣地走過奈何橋。
孟婆靜靜地凝視着，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
這時的地府依舊灰暗，人間卻是三月桃花盛開。
桃豐縣溫家家主溫員外帶着大兒子和二女兒焦急地在產房外等待着，忽然一個清亮的哭聲傳來。
“生了生了！”溫員外大喜。
溫雪松和溫雪夢一起道：“雪林出生了！”
穩婆收拾妥當后，爺仨開心地進了產房，看到了襁褓中紅通通的溫雪林，一起喚：“雪林，雪林。”
雪林迷迷糊糊地聽着，每日吃吃睡睡，褪去身上紅色，變得雪白雪白的，真就像個雪糰子一樣。
“弟弟。”溫雪松喚。
“吧唧”一下，溫雪夢趴在雪林臉上親一口。
“妹妹，別親重了，弟弟會哭。”溫雪松道。
“我是輕輕親的啊。”溫雪夢解釋。
雪林睜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哥哥姐姐，開心地揮舞着小胳膊，這一世他的爹爹、娘親、哥哥和姐姐都沒有拋棄他，每日都要親親摟摟抱抱他，他在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中來到了三歲，變成一個白白嫩嫩五官精緻無比的小胖娃娃。
每個人見到他都會“哇”一聲，然後要抱抱他，現下爹爹就抱着他，和娘親商量搬家的事兒，主要是為了哥哥姐姐念書一事。
“還是桃源鎮白鹿書院好，夫子負責，學子友善，適合松哥兒、夢姐兒，回頭林哥兒長大一些，也可以進去，而且桃源鎮河流通暢，民風淳樸，治安好。”溫夫人道。
溫員外沉思。
溫夫人又道：“皇后雲郎君就是出生桃源鎮的，是福地啊。”
“那就去桃源鎮！”溫員外道。
“去桃源鎮嗎？”雪林聲音嫩嫩地問。
“是啊。”溫員外低頭看着小兒子漂亮的小臉蛋，笑：“去桃源鎮進學。”
“進學嗎？”雪林又問。
溫員外道：“對，進學，考狀元。”
“考狀元嗎？”
“沒錯，我們林哥兒考狀元。”
“林哥兒考狀元嗎？”
“林哥兒，你又調皮了。”溫夫人捏一捏雪林滑滑的小臉蛋，她真是愛極了小兒子的聰慧，道：“快去收拾東西，我們準備搬家了。”
“搬家嗎？”雪林笑嘻嘻地問。
“再皮就打你喔。”溫夫人故意揚起手道。
雪林咯咯笑着，從溫員外身上滑下來，篤篤地跑進屋裏，開始拾掇他的眾多玩具。
半個月後。
溫員外把桃源鎮那邊都安排好了，一家人坐上
騾車，慢悠悠地到了桃源鎮武安區的一處小院子前，雪林昂頭看着門口的棗樹，結滿了棗子，他哇了一聲：“棗棗，好多呀。”
“這棗樹以後就是咱們家的了，想吃嗎？”溫員外問。
“嗯嗯。”雪林點頭。
溫員外是個疼孩子的，當即便道：“爹爹給你打幾個吃，好不好？”
“謝謝爹爹。”雪林軟軟道。
溫員外頓時心裏柔成一汪水，當即進院裏拿來一個竹竿，對着棗樹樹枝敲了幾下，成熟的棗子簌簌落地。
“哇啊，好多呀。”雪林飛快地彎腰揀，給爹爹一個，給娘親一個，給哥哥一個，給姐姐一個，他懷裏好幾個，道：“你們吃完啦，找我要。”
溫員外笑道：“好。”
“弟弟，我們搬家，你就在這兒吃棗子。”溫雪松道。
“我也搬。”雪林積極道。
“你搬不動，你太小了。”溫雪夢道。
“不要亂跑就行了。”溫夫人道。
雪林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手，似乎是搬不了騾車上的東西，他便指着門檻道：“我坐那兒。”
“好，坐吧。”溫雪夢道。
雪林便抱着棗子，乖巧地坐到門檻上，雙腿抿着，小手捏一個棗子，在衣裳上蹭蹭，送到小嘴前，咔嚓咬一口，水水的，甜甜的，他道：“爹爹、娘親、哥哥、姐姐，棗棗好好吃。”
“你吃吧。”溫員外四人道。
雪林正吃着，聽到不遠處說話聲，一轉頭看見一群小孩子在玩耍，他的目光驟然停在一個小孩子身上，那小孩子穿着乾淨整潔，長得極其俊朗，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就緩緩站了起來，然後朝小孩子走去。
小孩子轉頭看到雪林，恍惚了一下。
雪林輕輕一笑，道：“我叫雪林，我三歲多了，我快四歲啦，我今日搬家過來，我有爹爹，有娘親，有哥哥，有姐姐，我在吃棗棗，我還喜歡……”
“你不認識我，不能說那麼多，會遇到壞人，把你抱走的。”小孩子搶白道。
“可你是好人呀。”雪林笑道。
小孩子一愣。
雪林歪着腦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紀禮。”紀禮道。
“我叫雪林，爹爹和娘娘想了好久好久，然後給我取的名字，好好聽的吧。”雪林道。
紀禮看着雪林點頭。
“我在吃棗棗。”雪林攤開小手：“看，好大的，你吃嗎？我可以給你吃喲。”
“禮哥兒，走啊。”有人喚。
“去哪兒？”雪林問。
“我要去買肉。”紀禮看着眼前雪團一樣的小娃娃，忍不住問：“你要吃嗎？”
“吃。”雪林猛點頭。
紀禮道：“那你跟我走吧。”
“好呀！”雪林立刻拉着紀禮的小手走。
“林哥兒，不能隨便就跟人走了！”溫雪松抱着書大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