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殘忍的溫柔
這裏原本應該是一座大型地下商場，而雅爾默所看到那堵城牆，則是一座依壁而建，由金屬、石塊等材料堆砌成的防禦性建築。
城牆高近三米，寬則三、四十來米，直接將地下廣場截成兩個空間。
從他的位置，能看到堡內還有數棟石造矮樓房，和大量醜陋的木製房屋——大概是由原本的商場攤位改建的。
城牆正中央的大門目前只施工到一半，原本的設計應該是一個可活動的五米石矮人（肩膀的位置因為已經沒入天花板，而無法繼續動工），其雙腿開闔將構成城門的開關，進出時所有人都必須穿過其胯下。
另外，城牆向外數公尺，還堆放着大量由斷裂鋼筋和石樁胡亂捆成的簡易拒馬。
……那確實是一座堡壘！
“這才幾個小時……”雅爾默撫額輕嘆了聲。
他不得不佩服矮人搞石頭和搞事頭的能力。
要知道，火鉗與他們分開前前後後也就十來個小時，這群瘋矮子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在地下打造出了一座堅固的戰爭要塞……
“驢耳朵！”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他抬頭看去，卻一時能沒找到麥格尼的位置。
此時城頭上站着幾大排矮人，少說也有百來號人。
每個矮人頭上都有一頂安全帽，身上還綁着鍋碗瓢盆或書籍，手中則不是掃帚、拖把，就是高爾夫球棍、棒球棍等。
“……不看臉上那撮又髒又臭的大鬍子，這些傢伙簡直就像一群發癲的山怪嬰兒一樣蠢。”看着矮人們滑稽的裝扮，雅爾默心中如此嘲笑道。
他艱難地分辨了好半晌矮人們的鬍鬚樣式和顏色，終於勉強認出了麥格尼。
“麥格尼，你在這幹什麼？”他皺眉向他問道。
“你還敢問我在幹嘛？”麥格尼怒氣沖沖地大吼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了！看看你干出的好事！”
矮人粗壯的手指，朝着堡壘外不遠處指去。
雅爾默朝着那個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陰影。
但隨着光源緩緩向前探去，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那竟然是……一座屍山！
其中有不少黑暗精靈和矮人，但最多的還是人類。密密麻麻、層層迭迭，加起來少說有近百具。
雅爾默壓下心中的驚駭和噁心，湊近過去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矮人究竟在氣什麼——許多屍體上，都存在着煞化痕迹。
這些矮人似乎是真的預料到了打開庇護所的後果，所以才打造出這座堡壘。
而他們這十幾個小時也並非只是躲在堡壘中發抖，而是順着那些四通八達的通道，前往庇護所各區域殲滅煞化感染者。
否則以煞能長短不一的潛伏期，早在通道開啟后的二到五個小時內，就應該會爆發第一波大規模煞化了。
這些矮人正在致力彌補着他所犯下的錯誤，他卻僅僅把矮人們視為一群只會帶來麻煩的巨嬰……
他此刻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麼傲慢與淺薄。
“對不起，這確實是我的疏忽，我會把後續問題處理好，還請……”雅爾默耷拉着耳朵，充滿歉意地說道。
“你能處理個屁！草尼瑪的爛精靈！”
“俺嫂子小姨子都被你害死啦！俺的斯基格皮阿你要幫我‘處理’嗎！？”
“沒用的精靈！下台啦！”
矮人們破口大罵著。
煞能的入侵確實不在雅爾默的預料之中，但無辜者的犧牲卻是他有所預料的。
他並不為自己所做出的決定感到後悔，但他害死那些人也是事實，他認為自己理應忍受他們的唾罵。
“……”
“………”
“…………”
然而他低着腦袋聽了好半晌后，最後還是忍不住對矮人們下了群體沉默咒。
這件事要論對錯，的確屬於他的過失，這點是連他自己也認同的。
但這些傢伙罵他也就算了，連他父王的父王的父王，和他媽媽的媽媽的媽媽也都給罵進去，這就實在有點過分了。
然而沉默術的確讓矮人們安靜了下來，卻也如同火上澆油般，讓他們更加群情激憤起來。
他們張牙舞爪地揮舞着手中的球棒和掃帚，無聲地恐嚇着雅爾默。
好在良好的教養……以及漂浮在雅爾默身旁的數顆大火球，讓他們得以克制住了發動攻擊的念頭。
數十分鐘后。
等到矮人們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些，雅爾默才重新向火鉗族長問道：“麥格尼，我想彌補我的過錯，但我需要你們的力量才能做到，你願意回來幫助我嗎？”
他很清楚，光靠精靈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
他們的人實在太少了，要想檢測完所有人得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這件事情只能靠矮人來執行。
儘管矮人真正能稱得上法師的人口比例，與精靈相比算是相當稀少的，但他們人口基數在那裏，先不說質量，數量上肯定還是要比精靈多很多的。
更不用說他們的人中，學過檢疫符文等常用盧恩繪製，並擁有少量魔能儲備，甚至具備基礎施法能力的人也有很多——麥格尼也是其中之一。
“咹嗯嗯！”
“你說你願意？”雅爾默挑着眉毛問道。
“咹嗯嗯！咹嗯嗯！咹嗯嗯嗯嗯！”
俺願意，俺願意，俺當然願意？
果然，麥格尼能成為火鉗氏族的族長，還是有原因的。
他的目光顯然要比其他矮人更長遠，且有能力摒棄私人恩怨，以更加客觀冷靜的思考方式來衡量利弊。
雅爾默挑了挑眉，“再次”解除了麥格尼的沉默。
“干你娘！干你爹！干你娘的爹！干你爹的娘！干你娘的娘！干你爹的爹！干你娘的嗯嗯嗯……”
雅爾默聳聳肩，面無表情地補上第十五次沉默咒。
……
……
麥格尼最終還是答應了幫助雅爾默。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矮人們原諒了他，而是他們很清楚，煞魔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好，最後所有人都得一起陪葬。
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終究還是明白的，否則他們也不會一直在地下積極處理着煞魔問題。
最重要的是，矮人多數的高階法師和盧恩專家，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因“條約”的關係，分散被派往了各大國家進行協助，剩下的少數幾位，也大多都是沒學過空間法術的。
而他們這批脫離大部隊的矮人更不用說，根本連一位高階法師都找不到。
他們實在也是不得不幫助雅爾默——如同沃莉絲的推斷，矮人屬於人族的亞種。
儘管其基因與兩支人族高度相似，但依然存有一定的差異。
在經過幾位（被）志願者測試后，這點已經得到了佐證——他們在通過遷躍橋時，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但的確會有不小的概率出現死亡或重傷事故。
這代表他們最後都得仰仗雅爾默的傳送門，才能夠脫離險境。
他們就如同雅爾默斷定的那樣，從一開始就沒有跟他討價還價的餘地。
……
得到矮人的協助后，數千上萬個檢疫符文迅速被繪製在了庇護所內的各大出入口，使檢疫的效率大幅提升。
沒用太長時間，庇護所大部分的人都被過濾了一遍。
而被標記出陽性符號的那些人，都被帶到了庇護所西側的一個大廣場上。
這都還只是簡單的，之後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難關。
煞能攜帶者徹底煞化后，樣貌通常都會發生改變，雖然人類依舊能看出是人類、矮人也依舊還是矮人，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不成人樣”了。
但還未徹底煞化前，就看不出明顯的區別了。
檢疫法陣雖然能檢查出誰攜帶着煞能，卻不具備淨化煞能的功能。
在核爆發生前，他們會通過讓感染者反覆通過格林的驅散神術拱道，來治療狀況輕微的感染者。
而稍微嚴重的，則會交由高階德魯伊進行醫治，再不行才會隔離起來，直到徹底煞化后擊斃。
無奈的是，此時新亞爾夫嘉德因為薩萊冬的逝世，和核彈造成的環境破壞，正忙得是焦頭爛額，根本抽不出高階德魯伊的人手幫助他們。
沒有驅散神術拱道，又沒有高階德魯伊，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挽回那些被煞能接觸到的人。
哪怕只是一丁點。
雅爾默思前想後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處理方法，只能引用他們的戰時法令第十五條——火葬。
這聽起來非常不人道，卻完全是為了人道。
畢竟感染者唯一能給這個世界留下的，就是更多的感染者。
誰能保證等到那些人徹底煞魔化之後，還能夠安全無虞地處理乾凈呢？
在亞爾夫海姆第二次戰爭期間，雖然“不放棄同胞”是新亞爾夫嘉德國訓中最核心的部分之一，但“投敵”者普遍也是不會被視為同胞的。
因此在實在沒辦法時，第十五條法令就是唯一可行的處理程序了。
“麥格尼，將被檢測出來的人員分批帶到地下堡壘，過程中務必確保防禦法陣完善，並避免直接接觸感染者。”雅爾默輕聲下令道。
麥格尼遲疑了半晌后，小聲問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打算怎麼做？隔離起來嗎？”
雅爾默歪頭瞥了眼矮人，壓低聲音說道：“這麼多人怎麼隔離？我們沒那麼多堅固的房間。”
帶源者不會約好同一時間煞化，隔離理所當然得是單間的。否則一群人關在一起，到時候上演的就是煞魔餵食秀或屠殺秀了。
那可比直接處決還要殘忍多了。
“但你總不能把這些人全殺掉吧？”麥格尼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矮人們並非沒用過這種手段，地下堡壘的屍山，大半也都是尚未煞化的感染者。
但那跟現在比起來，實在難以相提並論。
他們那座屍山撐死了也就數十百來具屍體，可眼前被檢測出來的……可有數萬！
而且裏面不只有人類和矮人，還有三隻長耳朵！白皮的！
雅爾默嘆了口氣，搖着頭說道：“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了。”
除了趁煞化前殺掉，他們確實沒有其他辦法。
帶源者的數量太龐大了，就算想等到他們徹底煞化再處決都難以實現。
否則這個基數完全足以毀滅整座庇護所。
麥格尼得到這個可怕的答覆，有些驚恐地喊道：“你瘋了嗎？那可是好幾萬人啊！”
他的情緒太過激動，甚至忘記壓低自己的嗓門，使聲音傳進了許多人耳中。
“他們在說什麼？”
“幾萬人？是在說檢查出陽性的那些人嗎？”
“他們還能治療嗎？”
周圍的人們議論紛紛地討論着。
此時被集中在廣場上的感染者們，隱約猜到雅爾默瘋狂的決定后，全都坐不住了。
“不！那個精靈想把我們全都殺光！他想把我們全都殺光！”
“我沒有感染！我還很健康！他不能這麼做！”
“這不公平……不公平啊……明明下個梯次就到我了……”
混亂迅速蔓延開來。
不少人開始瘋狂地攻擊負責看守他們的矮人和精靈，試圖突破包圍網。
“戰時守則第十五條第四例，帶源者意圖主動投敵！所有人開始準備禁錮結界，我將親自為他們送行！”雅爾默朝着精靈們高聲喊道。
他惱怒地瞪了一眼麥格尼，朝着廣場飛身而起。
“灼熱的煉獄魔靈，我獻上乾燥的柴薪、甜美的空氣、鮮活的生命，呼喚你前來此地……”
一道道如同具有生命般靈動的多彩光帶，在人群中如同輕盈的音符般四處遊動着，乾燥且充滿硫磺味的空氣迅速瀰漫開來。
在雅爾默唸誦咒語的過程中，沃莉絲與其他的精靈們快速站定位置，開始施放結界魔法，以防止這些帶源者逃逸到人群中，同時也將火場拘限起來。
“……熔毀其盔甲、炙烤其皮膚、燒灼其肉體、焚化其骨骼、燃盡其靈魂……”
此時，他臉上青筋畢露，斗大的汗珠不停從臉頰滑落，口中念誦的咒語卻越發快速。
“……烈焰之種將發芽茁壯，大地為之顫抖、星辰亦因此殞落，萬物都將在你的枝枒中燃燒……”
這是數年前，他“受到黑暗力量侵蝕”時，以自己近乎無盡的法術知識，從數百種法術提煉萃取出的特殊術式。
由於迭加的法術節點遠遠超出了初階傳奇法術，因此即使法術模型本身不含有傳奇節點，也已經勉強能劃分進傳奇法術範疇了。
當然了，要不是有先前獻祭得到的龐大魔力，他根本不可能將其施放出來。
但儘管如此，控制如此可怕的法術，依然給雅爾默本就虛弱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負擔。
兩分鐘后，他的咒語才終於完成。
他緊咬牙關，艱難地念誦出了法術名稱：“……魔炎噬靈協奏曲．第十一樂章！”
與中二到已經有些傻氣的法術名稱不同，這股力量可怕到不少傳奇法師見了都得膽寒。
“嗶啵！啪……”
隨着幾聲爆響，磚石迸裂，如同地獄業火般的風暴從地底猛竄而出。
多彩的光帶瞬間轉而成為致命而惡毒的火蛇，不斷席捲眼前的活物。
與此同時，密集的火雨亦從空中滂沱落下，但不用等到雨點砸落，光是它們攜帶的高溫，就已經足以將地面的物體燒為焦炭。
無盡烈火從四面八方，毫無死角地湧來，惡毒而冷酷地撲向結界內的難民。
廣場上的數萬人，僅僅幾個眨眼間，便被焚燒得屍骨無存。
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任何哀號聲傳出，因為他們在感受到疼痛前，身體就已經化為灰燼了。
說起來諷刺，這其實是雅爾默能想到最仁慈的送行方式了。
職責所在，為了庇護所的安危，也為了新亞爾夫嘉德的安全，他必須撲殺這些感染者。
可他也不希望這些人在死亡的過程中感受到太多痛苦，所以才會寧願自己承受巨大的副作用，也要使用遠超所需的法術來執行殺戮。
然而他的這份溫柔，除了最熟悉他的沃莉絲以外，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到——包含他的精靈同胞們。
他們此時唯一察覺到的，便是眼前這位舊亞爾夫嘉德的王子、庇護所的統治者，似乎是個心理扭曲且病態的……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