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遷躍橋
八月二十八日晚間，伊斯坦堡的執政長官們得到了一個壞消息——北美聯邦準備在九月二日，於東歐地區執行“大清洗行動”，而伊斯坦堡也是行動範圍內。
從歐盟發來的公文內容看來，這並不是一個意見，或者提案，而是單純的“通知”。
這意味着他們只剩下四天的時間完成疏散工作，且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擔任戰地總指揮官的土耳其副總統奧克塔，在得到消息后當機立斷地下令，讓市民放棄所有物資，只得隨身攜帶基本的飲水。
同時將全市的載具和石油徵用，並集中調配，以儘可能加快疏散的進度。
沃莉絲被摩恩奇菈接到前線時，緊急動員令正好剛下達沒多久。
“好多人啊……”
她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景象，這是她活了一百一十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密集的人潮。
數以百萬計的人，密密麻麻地擠在大街小巷上。
此時伊斯坦堡幾乎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東城的撤離點
成隊全副武裝的軍人高聲喝斥着人們遵守秩序，時不時還會有槍聲響起，但不願意按照指令排隊，明目張胆地插進隊伍，甚至爬到車頂上的依然大有人在。
從他們惶恐的神色可以看出，不少難民已經從那個緊急動員令中，嗅出了危險的氣味。
而且最近也常有“有識之士”指出，歐盟計畫著要放棄他們，提早投放核彈，好把外面那些怪物，以及他們這些“預備怪物”給一併除掉。
雖然這種謠言可信度不高，但此時這條緊急動員令的發佈，足以充分表明，他們撤離的時間並不如原先預計般那麼充裕了。
而眼下還有上千萬人都還未處於撤離駐列中，由不得他們不緊張。
不過這些人不知道的是，執政官們為他們安排好的撤離梯次、順序、行進速度甚至行距等等，都是經過計算的。
那是為了在保證全員撤離的同時，又能最快、最安全地完成所有行動，而做出的規劃。
破壞秩序的行為不僅無法讓他們脫離危險，反而會拖慢整體的疏散進度。
但就算數千名荷槍實彈的士兵，也絲毫無法遏止混亂的蔓延——不遵守秩序的人實在太多了，想要完全杜絕這些狀況，恐怕得先往人潮中扔顆核彈才能做到。
“奇菈，我應該做些什麼？”沃莉絲看着烏泱泱的人海，一臉茫然地問道。
這種密度的人潮，對人口稀少的亞爾夫海姆精靈來說，根本是難以想像的，因此本來自信滿滿的她，此時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摩恩奇菈思考了半晌后，指着不遠處的第一檢測站說道：“那種樣式的建築叫檢測站……雅爾文他們都在第二和第四檢測站工作，但第一檢測站應該還有駐守一些，你可以先去那邊問問。”
此時第一和第三檢測站已經停止工作，多數法師人手都被集中在了第二和第四檢測站，以及最後的終點站。
這是因為相對作為保險的檢疫法陣，格林繪製的那種能補充體力的驅散神術，目前才是最緊迫需要的法術效果。
而煞魔的防範工作，則主要交給了龍族和土耳其的軍隊。只要在最後進入蓋布澤之前，通過終點檢測站就可以放行了。
沃莉絲看向了好友，有些好奇地問道：“那你呢？”
摩恩奇菈朝不遠處幾座綉着紅色十字的帳篷，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說道：“我的工作在那裏……看起來又累積了不少，先不管你了……”
帳篷周圍同樣人潮湧動，只不過很多是一邊呻吟，一邊橫着被人拖進去的。
剛走沒兩步，摩恩奇菈又轉過頭來，面色嚴肅地提醒道：“記得別勉強自己……有多項研究指出，懷孕時的魔力匱乏，是有機率造成胎兒先天發育不良，甚至畸形的！”
“那是胡扯的好嗎？我們和地球人的ＤＮＡ是一樣的，他們連魔力都沒有，不還是活得好好的？”沃莉絲翻了個白眼說道。
她任教的日內瓦大學已經通過基因檢測證實，精靈和人類實際上屬於完全相同的物種。
精靈的長耳朵，也只不過是地球幾乎找不到的顯性遺傳特徵罷了——那導致了亞爾夫海姆人在長年累月的繁衍下，大多都擁有了纖細而狹長的耳朵。
她合理猜測，在過去的某個時期，中土地球和亞爾夫海姆很可能是存在往來渠道的。
這才能解釋為何相距極為遙遠的兩顆行星上，會存在外貌和骨骼都如此一致的兩批直立人。
“什麼滴恩欸？那聽起來才更像胡扯。而且他們耳朵都已經少半截了，這還不夠畸形嗎？”摩恩奇菈不以為然地攤攤手，便直接轉身離開了。
沃莉絲朝着摩恩奇菈逐漸遠去的背影，高聲喊道：“ＤＮＡ！去氧核糖核酸！組成生物的配方！遺傳因子的……”
她對於眼前這位德魯伊在生物常識上的缺乏，真的感到有些頭疼——雖然她也是最近才從大學內得到這些知識的。
“唉！一個德魯伊的整天要我這個法師來教生物知識，也不嫌丟臉，真是世風日下……”她揉揉額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感嘆了幾句后，她便念念有詞地施起法來。
“輕快……輕微？輕微的風，變成……老鷹毛？送我上天！”
“……”
“………”
“……不對？難道是企鵝毛？還是渡渡鳥？我比較喜歡‘pinkouín’這個發音。”
嘗試了好幾次仍毫無動靜，她才滿臉困惑地掏出從奇菈那邊借來的舊筆記本。
“嘖……果然是親兄妹，字簡直一個模子刻的。他們這樣都能畢業，導師是不是有點太偏心了？”
……
整整十分鐘后。
她終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是白隼……嗨！就這麼點差別施法都會失敗，什麼破咒語……”
她作為一位即將踏入傳奇的九環法師，就算再不精通防禦系以外的法術，看着咒語和法陣依樣畫葫蘆，還是能夠輕易釋放出低環魔法的。
都拿出筆記了還需要研究這麼久，確實是因為字跡太丑的關係。
尤其這些古代魔法的咒語，大多數都不是精靈語或龍語，而是一種語言學家也搞不太明白具體涵意的遠古語言。
“白隼之風將化為輕盈的羽翼，使大地不再是束縛我的枷鎖。”
她照本宣科地念誦着筆記本上的學徒標準咒語，同時手上也一板一眼地繪製着魔法陣。
“呼——”
一陣輕柔的微風湧來，包復在沃莉絲身周，將其緩緩送入空中。
准傳奇法師終於成功施放出了三環飛行術。
……
……
此時伊斯坦堡的法師們，除了維護治安和清除煞魔外，絕大多數都在檢測站中工作。
沃莉絲不到一鵝的戰鬥力，顯然不適合前者，因此只能加入駐站法師的行列。
而駐站法師的工作內容就非常簡單了——檢查盧恩的運行狀況、往核心法陣輸送能量、體內的魔力用得差不多了，便進入冥想補充能量……如此往復。
這種枯燥的工作一直持續了數個小時，直到她的丈夫雅爾默，給法師們帶來了一個噩耗——
撤離的進度比預期中落後很多，按照目前的情況估算，至少會有五百萬人在核彈投下時，仍來不及撤離伊斯坦堡。
“長老，我們要在什麼時機撤退？”一位年輕的精靈法師有些侷促地向雅爾默問道。
這個問題問到了所有精靈的心坎里，他們不由聚集到雅爾默周圍，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雅爾默環顧了他們半晌后，側頭向發出提問的年輕人反問道：“隊伍中還有多少我們的同胞？”
年輕法師脹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回答上來。
新亞爾夫海姆立國時，最為重要的第一條國訓，便是：“不放棄希望”。
這個希望，原本是指拯救世界的希望。
但數年來的戰爭讓他們清楚地知道，拯救世界是需要同行者的，因此第一條國訓也被亞爾夫海姆人視作：“不放棄任何同胞”。
一位臉上有着些許皺紋的老法師聽見雅爾默的話，急得出聲喊道：“……殿……長老，第一國訓同樣也言明了魔法師們崇高的使命，我們不能為了那些‘巫弗洛’在這邊犧牲……您呀。”
這話惹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老法師和人群中央的雅爾默。
巫弗洛，在精靈語中指的是不具有行為能力的人，一般除了本意上的學齡前兒童和身心障礙者外，也被一些法師歧視性地用來稱呼不會魔法的成年精靈。
而在某些人眼中，自然只有會魔法的人，才有資格成為自己的同行者。
——現代亞爾夫海姆各國平均的義務教育都會到一至二環魔法，因此只有能使用三環以上魔法的精靈，一般才被視為“會魔法”。
突兀的寂靜，很快便讓老法師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存在嚴重的爭議。
他連忙又補充道：“您還記得嗎？亞爾夫嘉德和我們的世界，是需要仰賴您的知識的啊！”
值得慶幸的是，他剛才急中生智補了個詞，沒把話徹底說死。
“如果知識沒辦法保護我的人民，那它們就毫無存在的意義。”雅爾默似笑非笑地睨着老法師，意有所指地說道：“……魔法，當然也是如此。”
就如同雅爾默聽得出老法師的拐彎抹角，老法師自然也聽得出雅爾默的“弦外之音”。
但儘管氣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也不敢反駁身分尊貴的雅爾默。
反而順着對方含沙射影的辱罵，低頭陪笑道：“是這個道理沒錯……”
雅爾默環顧了一圈神色各異的法師們，輕笑了幾聲。
“哈哈哈……別這麼緊張，你們隨時都可以走，就算不想走我也會送你們走的。”他拍着剛才那位年輕精靈的肩膀說道：“我們不放棄同胞，並不意味着我們必須為了拯救同胞而犧牲掉誰。”
此話一出，法師們總算安靜了下來。
見族人終於定下了心，他才補充道：“當然，我有義務留在這裏，直到所有同胞活着離開，或者死在這裏。”
儘管雅爾默如此斷言，但法師們大多只是神態稍顯侷促地低下頭，那位老法師也沒有再次出言勸阻。
相比什麼“知識”，自己的性命當然更重要。
“閑聊夠了！開始工作吧，再浪費時間就不只五百萬人了！”雅爾默拍了拍手，大聲喊道。
精靈們散去后，沃莉絲情緒有些低落地向丈夫說道：“如果導師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想到方法。”
雅爾默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大長老有自己的事要做，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從他的語氣可以明顯聽出，他心裏對薩萊冬的不告而別感到有些不滿。
“有傳送門的話肯定能加快速度……石頭，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在完全不會幹擾空間結構的前提下，建立出一座傳送門呢？”
就算他們搭建出最穩定的傳送陣或傳送門，當目標上升到數百萬人，那光是每個人穿越“原點”時所產生的微弱空間擾動，都足以導致這裏本就脆弱的空間架構受到徹底的破壞。
因此，“傳送”在此時幾乎是不用去考慮的最壞選擇，那隻會造成更為嚴重且難以收拾的二次災害。
而到那時候，死的就遠遠不會只有五百萬人了。
雅爾默思索了好半晌后，語氣有些不太肯定地說道：“我必須說，並不是沒有可能性，但那……”
“可能嗎？那我們就試試看！”沃莉絲眼睛一亮，拉起雅爾默的手說道。
雅爾默按住沃莉絲，無奈地說道：“《魔力與空間的關係》第七個篇章提到的‘遷躍橋假說’記得嗎？”
沃莉絲點點頭回答道：“記得，課文好像是這麼寫的，呃……傳送門的原理是……打碎，呃敲碎原點？然後……”
“我們都知道，定點傳送門和傳送術的原理，是打碎起點的空間壁，連通至‘原點’，再藉由原點，往目標座標打出一個大小完全吻合的洞，接着用魔力模擬空間係數，使兩地的座標變為暫時性相似的狀態。做好這些準備后，世界就會幫我們處理好一切，例如架立連通兩地的道路，或者交換兩地的物質等等。我研究了眾多古典文獻和神代法術，結合現今掌握的知識，衍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我正要這麼說！”沃莉絲有些心虛地說道。
“如果我們找到兩個自然的、空間結構破碎的地區，在完全不攻擊空間壁的前提下，以深層魔力微幅震盪的方式，來徹底‘改造’環境本身，使兩地的空間係數真正趨同，是不是有可能同樣會促使傳送門生成，並形成一個‘永固’的‘折點通道’呢？我參考人族神話中的彩虹橋，將這種存在於理論中的特殊傳送門命名為——遷躍橋。遷躍橋的……”
“喂！醒醒！”雅爾默一字不漏地唸完整個篇章后，向偷偷打着哈欠的妻子撇撇嘴：“你比正常人多上了七十幾年學，應該聽得出這個假說實際操作起來的危險性吧？”
“嗯呣，原來如此……”
沃莉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半晌后才一臉無辜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所以？”
“哈……”雅爾默撫額嘆了口氣，耐下心來繼續解釋道：“這意味着我們並不是在通過一座穩定的魔法傳送門，而是一個自然形成的、毫無規律可言的空間隧道，誰也不知道通過這個隧道時，會有多少足以讓人撞得粉身碎骨的空間錯位！”
這種空間隧道就像自然界天然形成的隧道，其中必然會存在許多例如鐘乳石、石筍、蜿蜒的洞壁等等障礙物體。
通過正常的隧道時，這些障礙物只要沒有多到完全堵住通道，就無妨人們通過，頂多繞開它們就行了。
但傳送卻不太一樣。
進入與離開“原點”，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這樣的障礙物只要存在，就有極高的機率會重創，乃至殺死所有觸碰到它們的人。
“有機率就值得一試，不是嗎？”沃莉絲樂觀地說道。
“……就算忽略風險不談好了，這裏是中土世界，而非亞爾夫海姆。我們初來乍到、人類對空間又沒有太多研究，除了東歐我們根本不知道還有哪裏是空間壁薄弱區域。”
他心裏對這個假說的安全性存有很大的疑慮，因此才想方設法地試圖找到一個否定它的理由。
然而沃莉絲聽完，反倒露出了笑容，說道：“獃獃的呆石頭啊……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怎麼來的？”
雅爾默愣了幾秒后，喃喃說道：“新亞爾夫嘉德……”
……
十幾分鐘后，兩人在葉尼撒哈拉大道東北不遠處，開始了實驗。
“……伊斯坦堡已經屬於空間壁薄弱區邊界，就算我們成功與新亞爾夫嘉德建立連結，這樣的通道也有很高的機率無法供人通行。”雅爾默一邊對空間進行着解析，一邊再次勸說道：“沃莉絲……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好選擇。”
“但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不是嗎？”沃莉絲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人潮，低聲說道：“別擔心，小石頭，你只要幫我改造空間係數就好，剩下的我能夠處理。”
作為亞爾夫海姆首屈一指的防禦系大法師，她有信心能夠將傳送門內所有的危險都抵擋下來。
儘管她還從未嘗試過防禦空間錯位造成的傷害。
“沃莉絲，我……”
“石頭，那五百萬條人命，現在只能仰賴你了，我們必須試試！”
雅爾默張了張嘴還欲勸說，最後卻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沃莉絲這句話並不是道德綁架或者危言聳聽，而是單純在陳述事實。
課文中提到的改造空間係數，聽起來簡單，實際上整個亞爾夫海姆目前也只有他能夠做到，否則遷躍橋就不會兩百年來都只是個假說了。
……
經過一整夜的嘗試，一道形狀扭曲的巨大傳送門，竟然真的在雅爾默身前展開了。
“這就是……遷躍橋……”雅爾默面色驚訝喃喃自語道。
這道傳送門寬十五米有餘、高則約達二十米，比一般的傳送門大了非常多，且色澤怪異詭譎，形狀也是不規則的。
他觀察了半晌遷躍橋后，轉頭默默凝視着自己的妻子。
遷躍橋形成時的動靜不小，遠處的沃莉絲當然也注意到了。
她欣喜地對雅爾默揮着手，朝他喊道：“石頭！你成功了！接下來讓我……”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完，雅爾默便轉身進入了傳送門中。
“不！”
沃莉絲激動地衝上去，試圖追上雅爾默，但她才剛跑幾步，巨大的傳送門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那個呆石頭……大笨呆石頭！”
她急的眼淚直冒，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該怎麼辦啊？我不會空間法術……該死！該死！”
束手無策的她，只能在原地祈禱雅爾默能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