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蘇瑾柔坐上車的時候,眼圈微紅,額頭的發還有些凌亂。
她的腦海里,都是離開時,秦曦那滿是哀怨與不舍的眼神。
每個人,都是要對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付出代價的,她這樣一推,等再見面的時候,蘇瑾柔不知道,秦曦會不會真的等她。
畢竟,這世上最容易變得就是人心。
她不是懷疑,只是一旦陷入那個旋渦,所有的一切,她都忍不住最壞的地方去想,這個根本就控制不住。
溫瀅坐在駕駛位上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啟動了車子。
如果放在往日,她肯定要說點什麼鑽心刻骨的話來刺激蘇瑾柔,可今天這樣的日子,除了顏蕊蝶,她的眼裏心裏再沒有其他。
她沒有化妝,全素顏,就連紅腫的眼睛都沒有去管,衣服也不是平日裏的奢華強勢,她穿了一件非常舊,乃至於有些掉色的淡粉色長裙。
她的皮膚保養的很好,不化妝,反而會顯得年齡小很多,露出唇底淡淡的粉色,如果她這麼出門,沒有會覺得她是五十多歲快六十的女人了,看起來也就四十齣頭,只是眼角的魚尾紋,還是暴露了她的年齡,而這些年,因為長期哭泣而留下的淚痣,此時此刻,竟然成為素顏之下最明顯的標誌。
那件粉色的裙子是顏蕊蝶買給她的第一件禮物,當時,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在顏蕊蝶的微笑下,溫瀅雙手合十,在溫暖的燭光下,許下了最美好的願望。
——願我和她,永遠在一起。
一般人許願,都會說開心幸福的永遠在一起,可溫瀅沒有。
她的人生,從出生起就一路遭受各種坎坷,吃苦已經成了她的常態,她沒有把握以後就一路順暢。可是無論苦樂無論再大的坎坷,她都要和顏蕊蝶在一起永不分開的。
當時,顏蕊蝶看她的眸光要比燭光還更燦爛,她將她拉進懷裏,輕輕地擁抱她,呢喃着:“願我們的瀅瀅,從今以後,都開心幸福。”
她不敢許的另一半願望,顏蕊蝶為她許上了,而在溫瀅紅着眼的注視下,顏蕊蝶給她拿出了準備好的生日禮物,一件粉色的在那個年代非常時髦讓很多女孩子覬覦的小洋裙。
她永遠忘不了,當她害羞地換上粉色裙子,走出來時,顏蕊蝶眼裏亮起的光和她的感慨:“我們瀅瀅真是漂亮。”
……
她總是要以顏蕊蝶說過的最漂亮的樣子去見她。
現如今,溫瀅穿上這件粉色的裙子,已經顯得與她的氣質與年齡格格不入了,甚至有些滑稽。
可她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什麼目光,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穿上。
她對這件粉色的裙子愛惜極了,小時候,她第一次打蘇芷也是因為她小孩子頑皮,穿上這件裙子到處亂跑。
除此之外,平日裏溫瀅去哪兒,一般情況下都是配備司機的,她年齡大了,思慮的事情又多,加上顏蕊蝶死後沒多久,她吃了太多的藥物,反應能力和注意力都不那麼好了,一直都需要別人陪着的。
可唯獨去祭拜顏蕊蝶的時候,除了蘇瑾柔,溫瀅不允許任何外人參與。
車子的後座上,每年都不變的擺着顏蕊蝶愛吃的水果、糕點,還有溫瀅親自釀的果酒。《繁星綻放》,牢記網址:m.1.也是很奇特的,每年,顏蕊蝶的忌日,老天爺都彷彿能夠感知情緒一樣,或許小雪,或是鵝毛大雪,彷彿與她們一起祭奠。
遠處小雪紛飛,一片片滿是愁緒,加上低迷的氣氛,倆人心裏都像是壓了大石頭一般。
等紅綠燈的時候,溫瀅的手撫着手腕上的金剛結,她緩緩地說:“過年那幾天,我把釀製果酒的方法教給你。”
這是顏蕊蝶親手教給她的。
蘇瑾柔沉默不語,一點反應都沒有。
兩邊的風景快速劃過,溫瀅早就習慣了,她自顧自地說著:“我老了,沒準哪天就不行了,我怕她想要喝,卻喝不到這樣的味道。”
蘇瑾柔眼皮跳了一下,她抬眸看了看溫瀅,不過才多久,她憔悴了許多,鬢角處隱隱的露出了白髮,看她的樣子,這段時間,也是無心照顧打理她自己。
溫瀅轉過頭,滿是滄桑的眸子疲倦地看着她,“你恨溫姨沒有問題,可是不能不管你媽媽啊。”
有雪花落在車玻璃前,這樣的話,聽在別人耳朵里,都會覺得心酸和心痛,可蘇瑾柔這些年,經歷的一切讓她知道這不過是家鄉,她諷刺似的笑了笑:“你今天吃藥了。”
溫瀅這樣的情緒,一般都是剛吃完葯,還能控制好情緒。
溫瀅聽了蘇瑾柔的話,看着眼前紛飛的雪花,也笑了,笑的也全是嘲諷:“是啊,你可真了解我。”
……
雨刷“嘩”“嘩”地刷着車玻璃,機械的,固定的擺動,不因為開心或者快樂,不因為悲傷或者幸福停下來一分一秒。就好像是人生,無論漫漫歲月將你如何折磨,日月山河永不改變。
這麼多年了,溫瀅一直在折磨着蘇瑾柔,何嘗又不是在折磨她自己。
蘇瑾柔小時候反過幾次大病,其實,當時她都該離開的,甚至那時候的奶奶,都顫抖着手在病危告知書上簽字了,所有人都默認了,可是溫瀅不同意,她找專家、換醫院,滿眼血色地一個個去求,只要是能救回蘇瑾柔的,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所以,很多時候,蘇老太太、蘇馳,乃至蘇瑾柔自己都疑惑。
既然這麼恨,為什麼不放開。
可如果不恨,為什麼又要這麼折磨。
車子足足開了半個小時,到郊區陵園的時候,雪已經下的很大了,打開車門,一股冷風直鑽人骨頭裏,蘇瑾柔拿起後座的衣服披上了,她看了一眼溫瀅單薄的裙子,翕動了一下唇。
溫瀅卻像是感覺不到這風霜一樣,她打開車門,把酒、糕點、花……一一都抱在懷裏。
她真的是上了歲數了,以前的她,是不會這樣佝僂着腰,反覆去數物品的,生怕落下一件,生怕顏蕊蝶會不開心。
“1、2……酒呢?”
“在這裏,3、花是4……”
蘇瑾柔自始至終都站在一側看着,沉默不語,這樣的事兒,溫瀅是不會讓別人幫忙的,她的愛濃烈極端,給顏蕊蝶的所有東西,不允許任何人碰。
上山的路稍顯崎嶇,溫瀅走的很慢,額頭也有汗,蘇瑾柔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倆人就這麼緩慢地走着,到了陵園門口,負責人親自迎了出來。
“溫總,大小姐!”他西裝革履的穿戴整齊,恭敬地站在一邊,他是這陵園接手的第二代負責人了,上一代的負責人,退休離開前,特意對他說一下這個奇怪的女人。他告訴他,有一個女人,每一次來,無論春夏秋冬,她都會穿着粉裙子,很舊了,可別以為她沒錢,她是瑾榮集團的負責人,出手闊綽。他曾經見過她打電話給別人,電話里,她頤指氣使,甚至對於身邊那個總跟着她的小孩子,也是沒有好臉,脾氣看起來是不好惹的,可是她對於陵園的負責人很恭敬,每一次,離開的時候,她都會神經質一般握住他們的手,囑咐他好好照顧亡人,需要什麼都可以提,她都會滿足。
剛開始,他還不相信,可看到過幾次奇怪的女人前來祭拜,不見他,同事們都滿是好奇,大家八卦的時候,還在網上找到過溫瀅的照片,看着照片里,穿着西裙,烈焰紅唇,強勢至極的女人,幾個人都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匆匆數十年,那個奇怪的粉裙子女人,變成了老人,而她身邊的不苟言笑的孩子,變成了女人。
倆人走到顏蕊蝶的墓碑前的時候,蘇瑾柔默默地跪下,磕了個頭,墓碑上女人的照片雖然是黑白的,可是笑容明艷端莊,因為溫瀅的交代,墓碑前一顆雜草都沒有,很乾凈,還掛着新鮮的鮮花。
蘇瑾柔看着顏蕊蝶的照片,想起小時候的種種,眼圈泛紅。
記得很小的時候,蘇瑾柔走路還不是很穩,又因為身體不好,身後一直需要人,好幾次她要摔倒了,蘭嫂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抱住她。
可哪兒有孩子,不渴望母親的,小小的蘇瑾柔會眼淚汪汪地看着媽媽,顏蕊蝶站在她的身後,凝視着她,有時候,明明手臂都伸出來了,她卻又生生地收回去。
最嚴重的的一次,蘇瑾柔不小心被玩具絆倒了,摔的額頭上都出血了,就怕以後留疤。
她嚎啕大哭,印象極為深刻,蘭嫂都急的不行,奶奶和爸爸都圍着她,一家人忙成一團,準備去醫院,小小的大小姐透過人群,去看媽媽,她看見顏蕊蝶低垂着頭,不看她,可卻有眼淚一滴滴落在了桌子上。
以前,不懂愛,沒有愛過人的蘇瑾柔,說是不恨不怨,那是假的。
可現如今,歲月模糊了太多的記憶,而她也隱隱地感受到了顏蕊蝶的想法。
她是做好了打算,要跟溫瀅遠走高飛的,怕一旦抱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旦吻她,就會捨不得,就再也離不開了。
……
蘇瑾柔磕完頭,默默地在一側跪着,溫瀅把水果糕點鮮花都擺上,她自己跪在那,又倒了一杯酒,紅着眼,久久地凝視照片上的顏蕊蝶,片刻之後,她抬起手,用指尖一點點去觸碰那冰涼的照片。
一下,又一下,她的手那麼的纏綿,目光那麼的不舍……就好像是,母親還活着。
“我來看你了……阿蝶,我來了……”
蘇瑾柔知道她的心思,她沉默地起身,緩緩地往外走。
溫瀅每一年,都會有很多話對顏蕊蝶說,她不喜歡別人在。
或是恨的,或是愛的,可那都是她們之間私密的對話不是么?
……
只是今年的雪有些大,蘇瑾柔仰頭看着天上飄飄洒洒的雪花,一時想着母親,一時又想起她離開前,秦曦那隱忍痛苦的眼神,她閉了閉眼睛,手撫在胸口處。
這也是愛么?
原來,愛不僅會讓人感覺幸福快樂,同時也會痛苦心疼的。
陵園的管理人員給蘇瑾柔倒了一杯熱茶,看她穿的單薄,讓她進屋去坐一坐,別總在門口站着,在吹了風感冒。
他對於蘇瑾柔充滿了好奇,之前,他聽上一個管理人員說,那個粉衣服的女人身邊總是會帶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長得跟布娃娃似的,精緻又漂亮,可她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臉色那麼蒼白,嘴唇有一段時間都是紫色的,她們一大一小會在墓碑前跪很久,然後,小女孩就會被攆到一邊站着默默地等着,那個粉裙子的女人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小女孩一站就是一天。
偶爾的,還有人看到過,那個粉裙子女人,緊緊地抱着小女孩,一邊哭一邊狂亂地說著什麼,那小女孩被嚇得瑟瑟發抖,有時候,也會失聲大哭,卻從不敢掙脫她的懷抱。
如今,這個小女孩長大了,還出落的這麼亭亭玉立。
男人么,總是會對美女產生好感。
他看着蘇瑾柔瑟瑟發抖的模樣,忍不住去慰問關懷,讓她去屋裏待着,裏面開了空調不會那麼冷。
蘇瑾柔搖頭拒絕了,微笑地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那個微笑雖然有些疲憊,但當她眼睛彎起,眉宇間的溫柔真的是能讓人深陷。
臉一紅,他的心有些熱,又去屋裏拿了一件外套,要給她禦寒。
蘇瑾柔搖了搖頭,依舊笑着說了一聲:“不用了,謝謝”。
她有潔癖,除了秦曦的衣服,別人的她是不會穿的。
這雪,一直不停,管理人員本來想要和蘇瑾柔聊幾句的,可也察覺出她禮貌的距離,他就去屋裏看監控去了。
不是他要盯着人家祭拜,主要是那個溫總穿的太少了,又上了歲數,別再凍出什麼意外。
蘇瑾柔怔怔地望着從天而降的雪花,想起了那一天的初雪,她正兩眼放空地望着天,那邊,突然傳來推椅子的聲音,那邊管理人員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呼:“天啊,她在做什麼?”
蘇瑾柔聽到聲音,心臟一跳,她快步走了過去。
管理人員的手有些顫抖,他指着大屏幕,蘇瑾柔望了一眼,死死地咬住了唇。
這樣大的雪,又下了這麼久,天地之間都被裹上了一層白,墓碑上全都是雪,滿上的蕭瑟。
而在外面待了個小時的溫瀅,她自己都凍僵了,耳朵都紅了,還彎着腰,努力挺直僵硬無比的身子,她顫顫巍巍地伸出雙臂,用力地抱着墓碑,一邊吻着冰涼的墓碑,一邊流着淚,喃喃地說:“別怕,阿蝶,別怕,我抱着你就不會冷了。”
她那麼的冷了,可她怕她的阿蝶會更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