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50 竹馬

任西暝從開始記事起,就能看見一隻瘦削的倉鼠。倉鼠的腦袋都尖了，皮毛沒有光澤，和他在寵物店裏看到的完全不同。這隻倉鼠漂浮在空中,餓得直喊,需要他餵食，否則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給了倉鼠花生、玉米，填飽了肚子的倉鼠說他是“嚮導”，並說了一句話：“如果你知曉了這個世界的奧秘,就能獲得一個至關重要的選擇。”他太小了，聽不懂，只能記下這句話。

任西暝是個幸運的小朋友，被診斷為自閉症后，及時完成了心理療法、感覺系統訓練、語言訓練等。他的癥狀並不嚴重,無論是身體發育還是智商都未受到影響，不如說,他的智商要遠遠高於普通孩童,在藝術上有着極強的天賦,讀小學時，他的語言能力已經和普通小孩類似。當然也有一些後遺症，他會更加沉默寡言，不愛與人對視，表情略僵硬，容易被人誤解。但是他所在的世界，是善意的世界。老師會特別關照他，同學們也不會因為他結巴、表情僵硬就嘲笑他。

任明月相信，任西暝之所以能恢復得這麼好，必須得感謝任西暝的小竹馬,比他大三歲的小朋友宋曜。

任西暝和宋曜從小就是鄰居，好朋友，比親兄弟還像親兄弟。任西暝要是被欺負了，宋曜會立即去揍人。宋曜穿不下的衣服，可以留着給任西暝穿。兩家父母經常坐一起吃火鍋，聊家常，任母和宋母本來就是閨蜜，形影不離。宋曜總愛翻窗去任西暝家，實在太危險，大人將兩棟房子打通了，宋曜可以通過一扇小門去任西暝家，兩家人活似一家人。

要說為什麼得感謝宋曜，打從任西暝出生，身邊就有這樣一個哥哥，這位哥哥比大人要細心、耐心，天天陪着他，護着他，比誰都了解他。再厲害的醫生也只是定期給孩子看看，沒辦法隨時守着孩子，可是這個哥哥可以。就算是任母，也經常會因為工作忙碌，沒辦法去接自家小孩，但宋曜雷打不動，每天接送；任母會因為給小孩喂飯而焦躁，可是宋曜不會，給小孩喂一口，他吃一口，很快就吃完了。

任西暝不說話，宋曜天天跟他說話，好像把他當成了樹洞。所以任西暝會說粑粑、麻麻之後，便學會了喊“葛格”；宋曜天天跟任西暝吃飯，一點一點教他什麼是甜，什麼是咸，什麼是酸，讓低敏的任西暝逐漸恢復味覺；宋曜見到任西暝少穿了一件衣服，馬上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他穿，畢竟他見識過上午好端端，中午吹了點風，下午直接高燒的小可憐；任西暝學會一點小表情，就會被宋曜狠狠地誇，於是臉上的小表情變得越來越豐富……

宋曜對任西暝這麼好，讓任明月萬分感動，讓宋父宋母十分無奈，讓很多人很好奇。任明月基本上給自己孩子買什麼好東西都會想到宋曜，給他也買一份，經常給宋曜做好吃的，把宋曜當乾兒子了；宋父宋母心裏五味雜陳，天知道……宋曜滿月時沒有辦抓周，後來都五歲了，好歹試了一次。結果任西暝剛好從他面前爬過，宋曜直接將崽崽抱進懷裏。別的小學生回家都會說起自己喜歡的小女生了，要是問宋曜喜歡誰，他一定會說暝暝，他留着和暝暝的各種合照，天天貼在任西暝身邊，不禁讓宋父宋母有些擔憂；至於其他人嘛，例如宋曜周圍的小夥伴，他們會好奇，為什麼宋曜會對任西暝那麼好，任西暝確實長得漂亮，但沉默寡言，臉上缺乏表情，跟個小機械人似的……

至於原因嘛，就來看看這一天的日常。

現在任西暝三年級，宋曜六年級。兩人在同一所小學讀書。

下午4點半放學，宋曜已經等在教室後面了，女生們每次看到宋曜，渾身都會變成玫瑰色，眼中冒出紅色愛心——任西暝是真的看到了，他最近發現自己能看到人們身上的好感，例如爸爸和媽媽對視的時候，他們身上也會變成玫瑰色，眼中冒出紅心。

“哇，哥哥來接暝暝了~”

“好羨慕啊，我也想有這樣的哥哥~”

“我本來很討厭臭臭的男生，但是宋曜哥哥和暝暝跟其他男生不同，身上是香香的。”

“哥哥好高好帥啊~”

對於三年級的小豆丁而言，六年級的男孩已經是龐然大物。像任西暝現在還不足140，而宋曜已經163了……

宋曜接到任西暝，非常習慣地背起任西暝的小書包，牽着他穿梭在人群里。

他總是會護着任西暝，活似他的竹馬保鏢，拉着他走上校車。

宋曜像往常那般，把小任西暝當成他的樹洞，說個不停。

看起來像是宋曜單方面在傾訴，任西暝根本沒聽。實際上任西暝會因為他的話，出現各種各樣的小表情。要是宋曜被其他人打斷，突然不說話了，任西暝還會有些着急，輕輕扯扯他的衣袖，讓他繼續說。

任西暝滿足地聽着，從包包里拿出奶油玉米味的夾心米果卷，剝開：“給你。”

顯然是老師給的獎勵。

宋曜笑：“老師就給了這麼一個啊？什麼時候給的？”

任西暝：“嗯。上午8:20。”

宋曜：“你藏了這麼久，就是為了拿給我吃嗎?”

任西暝理所當然：“因為你喜歡。”

宋曜開心地揉他的頭髮：“嗯嗯，我喜歡！”

說著湊過去，嗷嗚一口。

任西暝面無表情：“髮型……亂了……”

宋曜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暝暝已經這麼在乎形象了呀，宋哥幫你梳梳。”

兩人回家做作業。宋曜總想教任西暝，只可惜，這位三年級的小朋友，不僅會六年級的題，已經開始涉獵初一的教材了。最無語的是，宋曜不會做的數學題，這個小朋友幾下就解出來了……任西暝的作業一般在學校就完成了，他一般會在這個時間門段畫畫或彈琴。他三年級就考了鋼琴十級，靈活的小手在琴鍵上翻飛，技法無可挑剔。要說現在的不足，一是缺乏感情；二是手太小，還沒辦法跨八度。

六點，宋曜去任西暝家吃飯，任明月買了宋曜最愛吃的甜皮鴨，做了幾份小菜，燒了一鍋酸菜粉絲湯。宋曜胃口一向好，任西暝跟宋曜一起吃飯，胃口也會變好，因為他總會被宋曜滿足的表情吸引，覺得飯菜也變得非常好吃，不自覺就會吃上不少。吃完，任明月讓兩個小孩看動畫片。這個點宋母也該回來了，一起吃，之後帶倆小孩出去散步。

他們總會去附近的小公園散步，那裏有豐富的兒童娛樂設施。任西暝喜歡爬樹捉夏蟬，任西暝喜歡在小沙丘堆城堡，宋曜成功捉到了獵物，就會和他一起堆。他們身邊經常圍着不少小朋友，滿臉震撼，原來沙子還能堆成這樣？

散步回家，兩個小孩一起洗澡。

任西暝特別喜歡桃子味的沐浴露，喜歡泡泡浴，只見他抱着小黃鴨在泡泡里游來游去。

這個時候的他臉蛋紅紅的，看起來完全不沉默寡言，反而很活潑。

他會像小狗狗似的嗅哥哥的味道，說：“真香。”

宋曜耐心地給他洗頭洗澡，任西暝很乖地隨他揉搓，眯着眼睛，濕潤的睫毛微顫。

任西暝的皮膚特別好，特別軟，臉蛋上還帶着嬰兒肥，總讓宋曜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臉蛋。

沖洗時，任西暝的眼睛不小心進了泡泡，宋曜瞬間門變得相當驚慌，又是用清水沖洗，又是各種檢查，任西暝反而很淡定，安慰他：“沒事的，就一點點，不痛，已經好了……”

宋曜總是這樣，看不得任西暝受傷。隨着年歲的增長，他的腦海中似乎住着一個成年人，重重疊疊的回憶和情愫浸入他的血液，讓年紀小小的他在精神上迅速成熟，學會了心痛。

上一次任西暝受傷的時候，還是一年級，跑步摔了，膝蓋流了血。

任西暝沒哭，宋曜哭紅了眼睛，帶他去醫務室擦藥。

後來好多天，宋曜總是背着任西暝上下學。

任西暝的眼睛真的沒事了，他用小短手輕撫宋曜的肩膀，以示安慰：“哥哥對待我，就像對待……易碎的玻璃一樣，但我……不會……輕易碎掉……”

他難得說這麼長的一句話。

宋曜用毛巾輕輕擦拭他的眼睛。

濃密的睫毛中，那雙大大的、澄澈的眼眸，如同天然的黃水晶，無雜質、無裂痕、無棉絮，結構完美。

宋曜說：“你不是玻璃，是水晶。”

任西暝：“水晶比玻璃要硬多了。”

宋曜調侃：“你還真是個小天才，什麼都懂。”

任西暝：“可是……我看不懂哥哥。”

例如，他的哥哥只比他大三歲，可是偶爾卻像個成年人，為什麼？

宋曜：“我有什麼看不懂的？我媽說，我什麼都寫在臉上。”

任西暝不說話了。

宋曜給任西暝擦乾，帶他喝牛奶，睡覺。

任西暝：“睡前故事……要聽……”

宋曜笑：“好好好。”

他從書架上抽出繪本。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隻孱弱的、被欺負的小貓咪，長大后發現自己是頭獅子，它擁有漂亮的皮毛，矯健的身姿，它戰勝了自己，變得勇敢；它還戰勝了森林之主，成為了新的王。

任西暝聽了，很羨慕：“我也想長大。”

宋曜：“很快就會長大了，你也會變得勇敢。”

又補充：“不過你這樣就很好，跟個小糰子一樣，太可愛了。”

說著又忍不住捏捏任西暝滑滑的小臉蛋。

任西暝被他揉捏，氣鼓鼓地盯着他看。

宋曜：“阿姨說你不喜歡跟人對視，但你喜歡看我。”

任西暝：“哼。”

宋曜：“他們還說你總是面無表情，我看你表情豐富得很。”

任西暝：“哼哼。”

宋曜：“生氣都這麼可愛的暝暝，到底在看什麼呢？”

任西暝看到的是，宋曜渾身散發著淡淡的玫瑰色，時不時，可愛的愛心會從他身上冒出，朝自己涌過來。

這個人，真的很喜歡自己啊。

這個認知，讓他渾身都雀躍了起來。

他移開視線，悶悶地：“明明可愛的人，是你。”

當晚，宋曜睡在任西暝身邊，和他一起擠着睡。

宋曜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任西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想起了那隻奇怪倉鼠的話。

那隻倉鼠說，這個世界有着奧秘。

奧秘，就是神秘，秘密，難以理解，看不明白。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竹馬哥哥，就是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