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8 了解

經過交談,宋曜發現約書亞除了無味覺、觸覺和痛覺以外，無興趣愛好，對過去有一定記憶,但信息有限。對未來無憧憬。

根據約書亞的回憶，五年前的他只是一顆人造大腦,三年前，他從營養液中浮出，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宋博士的設定,大概是位基督徒，Joshua可譯為約書亞，或喬舒亞,此名源於《聖經》,意為“上帝救恩”，或“神明的忠僕”。

約書亞看着高挑成熟,其實是個新生兒,是張白紙，等着主人培養他、教育他。感官是感情的基礎，宋曜確實需要幫助他積累感官數據。

於是，宋曜放下手中的湯勺，同意約書亞通過觸碰，取得他的味覺數據。

約書亞洗手、消毒、烘乾水液。

宋曜配合地張嘴。

約書亞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圓潤乾淨。這隻手比宋曜的要寬，要大，宋曜本該十分熟悉。

而現在，宋曜感覺有些陌生，可能因為,約書亞的皮膚沒有血色，沒有人氣，而且，太過冰涼。

當手指擦過宋曜的唇時，好像泛着冷意的寒冰。

一開始的不好意思，被這種冰冷驅散了。

約書亞彷彿一名專業的口腔醫生，正在檢查病人的口腔健康。他動作敏捷，準確地按壓在宋曜的舌面上，手指如掃描儀，緩緩往對甜度最敏感的舌尖滑動。他面無表情的臉孔在宋曜面前放大，色素極為淺淡，皮膚毫無瑕疵。那雙眼沉默時，如一對昂貴的、生長着火焰紋的美樂珠，此時，密密麻麻的數據滑過虹膜，一閃一閃的，像數不清的星辰。

他的手指帶着消毒水的苦味，讓宋曜的眉頭微蹙。

約書亞立即收回了手指：“抱歉，下一次，我會換上無味的消毒水。”

宋曜：“現在知道什麼是甜了嗎？”

約書亞：“讓主人失望了，我一次只能獲取有限的數據。”

也就是說，依然不知道。

宋曜倒也不着急，這種事慢慢來。恐怕以後吃點東西就得讓他摸一摸。

宋曜歪頭看他：“我不信你真的沒有喜好，你有視覺和聽覺呀。例如，白色和紅色，你更喜歡哪種顏色？”

約書亞：“白色。”

這不就有偏好嗎？

宋曜：“為什麼？”

約書亞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主人偏好白色。”

所以，約書亞目前的一切都是附屬於主人的，缺乏獨立意識。宋曜雖不懂愛，但至少知道，愛應當源於獨立的思維，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受。

宋曜：“我希望你能不受我的影響，能獨立地喜歡什麼。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約書亞：“喜歡就是看到某物、某景或某人，感到愉悅。主人愉悅時，心跳會加快，體溫會升高，大腦神經中里的乙酰膽鹼分泌增多，產生化學物質多巴胺。”

宋曜：“那你也會自主地感到愉悅嗎？”

約書亞：“我是生化機械人，我本身沒有愉悅。”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宋曜有些頭疼。

可是生化機械人，真的不會有愉悅感嗎？

忽然想到了什麼，宋曜按住約書亞的左部胸腔。

果然，他感覺到了騰跳。

雖然約書亞的體溫很低，但也是有體溫的。

約書亞的器官是機械的、人造的，沒錯，但他也有大腦，有心臟，有神經呀。

而且，既然任務是教會生化機械人如何去愛，生化機械人一定有感受到情感的能力。

他便說：“既然你的一切都在模仿人類，我相信你一定會像人類那樣，自主地感到愉悅。”

約書亞沉默了片刻，問：“主人，就算沒有部分感官，無法體驗愉悅，我依然能很好地服務主人，主人為什麼要教我這些呢？”

有疑問，非常好，說明存在少量的獨立思維。

宋曜笑了笑：“我好像忘了告訴你，我有個非常宏大的目標，我希望教會你如何去愛。我知道難度很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什麼是愛，就讓我們一起，好好努力吧。”

約書亞雖然聽不太明白，但從主人口中說出的一切話，構成了他的聖經。

他將主人的每句話刻在腦海中。

宋曜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宋老師：“那約書亞，我給你留一個作業，我希望你在三天之內，列出十個喜好，無論是食物、顏色、天氣、建築、人，什麼都好。”

約書亞恭敬地說：“是，主人。”

*

未來就是不同，所有設施高度自動化，洗漱完全不用靠自己，人站在那裏就行。浴室和卧房採用了全息投影，可以選擇不同的場景，現代古典，海洋叢林，奢靡樸素，隨意切換。

宋曜站在鏡前看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相貌。

這一次，他的相貌幾乎與現實世界無異，偏長的發色淺淡，隨意地扎在腦後，眼前架着金絲眼鏡。宋博士有輕度近視，也就一兩百度吧。他取下眼鏡，摘下髮帶，及肩髮絲垂下。要說與現實有什麼不同，一是現實的宋曜不近視，二就是精神狀態了。鏡中人眼下有着明顯的青黑，整張臉帶着淡淡的疲倦，可是毫無睡意。他想起人設，宋博士患有失眠症。

此時，他在鏡中看到了約書亞。

便道：“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約書亞：“是。”

這聲回應響起后，約書亞身上的衣衫無比絲滑地墜落。

坦然地露出了平直寬闊的肩膀，漂亮的鎖骨，膨起的胸肌，塊壘分明的腹肌……

宋曜一個大震驚：“你、你為

什麼突然就脫了呀？”

如果是以前的他，看到這些，除了感嘆一下身材設計得不錯，不會有什麼感覺。

可是經歷了前兩個世界，再看到這一幕，他不可能心如止水，只感覺渾身發燙。

而不着寸縷的約書亞，臉上沒有一絲羞恥。

他站在宋曜身邊，好像在乖乖等待着什麼。

宋曜反應算快，有些尷尬地問：“以前一直都是，我幫你洗澡嗎？”

約書亞回答：“是的，主人每隔一天，就會幫我洗一次澡。主人不喜歡自動沐浴裝置，總會自己動手。主人不喜歡生化人的機油味，也不喜歡生化人乾燥的皮膚，所以每次洗完澡，還會細緻地塗一層護理乳。”

宋曜按按太陽穴，控制住自己，默念“他是機械人機械人機械人”三遍，很快便不尷尬了。

給機械人洗澡並護理而已！

約書亞坐在浴缸里，宋曜一邊幫他洗滌，一邊觀察他。

可能洗澡比較勤，約書亞身上並沒有機油味，乾燥是有一些，關節位置有些起白屑。

他的項圈是防水的，不用取下。

左側鎖骨下方，有兩個孔。

宋曜輕輕觸碰，問：“這是什麼？”

約書亞：“這是插孔，用於充電。”

！！！

還需要充電的嗎？

宋曜：“所以說，你之所以不需要吃飯，是因為你的能源是電？”

約書亞：“是的，我需要必要的機油和充足的電量。100%電量可以用48小時，快充的話，三個小時可以充滿。”

就跟電腦似的。

宋曜有些好奇：“既然你沒有觸覺，我給你洗澡，你是不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約書亞：“是的，但程序會告訴我一切細節，例如主人洗滌的部位、動作、壓力、水溫等。”

宋曜：“相當於，你能看見很多數據，但無實感？”

約書亞：“是的。”

真神奇。

約書亞問：“主人，你為什麼要用浴巾圍住我的下.半.身？”

宋曜嘴裏要是有水又要噴出來了。

他的耳朵很燙，悶聲說：“因為不想隨時看到。”

馬上又問：“你不會……正在讀取我的想法吧？”

約書亞道：“主人複雜的想法和需求，我只能通過直視您的眼睛才能讀取，所以現在我並不知道主人在想什麼。”

宋曜放心了。

洗完澡，採用裝置烘乾。

宋曜給他擦護理乳。

這護理乳的味道很淡，仔細聞，竟有股少女感的玫瑰味，讓宋曜笑了笑。

約書亞：“主人喜歡這個味道？”

宋曜：“你知道我喜歡？”

約書亞：“您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心率上升了——”

宋曜：“打住，我是挺喜歡的，很好聞，你能聞到嗎？啊，你沒有味覺，不會也沒嗅覺吧？”

約書亞：“我的味覺和嗅覺是兩個不同的系統，我有嗅覺。”

宋曜：“那你也聞聞？”

約書亞明明可以嗅自己的皮膚，可是他卻湊過來，高挺的鼻樑靠近宋曜的手心，閉眼嗅了嗅。

他的鼻尖蹭到了宋曜的手心，有些癢。

片刻后，他離開了。

宋曜問：“你喜歡嗎？”

約書亞：“我不知道，大概是喜歡的吧。”

宋曜：“聞到會感到愉悅嗎？”

約書亞用那雙琉璃一樣的眼望着主人，眼彎了彎，嘴角微微翹起來。

看得宋曜大吃一驚。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約書亞笑！

可是他馬上就明白了，剛才他自己笑了，約書亞只是在模仿他的表情而已！

而且，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種模仿浮於表面，臉部變化的幅度恰到好處，可惜無神韻，眼裏毫無波動。

果然，當他收回笑容時，約書亞的笑容也收回了。

約書亞很坦誠：“對不起，主人，我感覺到了愉悅，可是這個數據不屬於我，是我從主人身上捕捉到的。”

宋曜無奈地揉揉他的發：“沒事，不着急。”

*

卧室，宋曜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不禁評價，這三個世界，床最舒服的必須是現在這個！第一個世界的床普普通通，修真世界的床榻特別硬，枕頭也硬，而未來世界的大床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他躺在上面很有安全感，有種被包裹的感覺，幸福感爆棚，枕頭也能完全貼合脊椎。熟悉控制平台後，將場景切換成海邊，海浪起伏，好像躺在暖洋洋的沙灘上。

生化機械人的充電平台就在窗前，只見他躺在其上，將插頭沒入鎖骨之下，瞬間，平台亮起了一圈白光，機械人的身上出現了黑色的紋路，從額頭到腳踝，如同特別的紋身。

宋曜問，那些紋路是什麼。

約書亞說：“那些是隱藏在皮膚下的溝壑，可以拆解。”

宋曜還不太明白，約書亞現場展示。

他抬起左手，手背上的黑色紋路從五根手指彙集到手背，手腕有一環更明顯的黑色。

他用右手輕輕環住左手手腕，按壓尺骨小頭，瞬間取下了左手。

宋曜：“……可以了，快接上。”

他好像在看驚悚電影。

晚上十一點，主人躺在大床上，機械人在充電。

主人：“今天我對你有了新的了解，你了解我嗎？”

約書亞：“有一定了解。”

下一刻，宋曜就知道，他的這個回答太謙虛了。

宋曜面前出現了大量數據，詳細到宋博士的教育、經歷、感情生活，每日做了什麼事，吃了什麼，上了什麼課，做了什麼研究，健康狀況……

他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好吧，至少目前，約書亞顯然比宋曜更了解宋博士這個人設。

十一點半，宋曜打算睡了。

床這麼舒服，環境如此完美，如此安靜，而且他這麼勞累，根本就沒休息直接從上一個世界穿過來，他該立馬睡着。

可是他睡不着。

十二點，他又讓機械人幫他搜了一本愛情類教科書，這本書寫得相當哲學，很助眠。

可是，宋曜還是睡不着。

這次這個人設，會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嗎？

一點，閉眼半小時，神經興奮無

比。

一點半，焦躁，焦躁，焦躁。

兩點，啊啊啊氣憤，還是睡不着。

宋曜總算明白這個睡眠環境為什麼這麼好，因為這個人設就是，越睡不着，越把原因歸結於外界因素，可惜就算弄到最好了依然睡不着！

“主人，需要我幫忙嗎？”

黑暗裏，這聲音嚇了宋曜一跳。

約書亞意識到自己嚇到了主人，開了暖光燈。他坐在平台上，顯然已經充電完畢。

宋曜鬱結：“我為什麼失眠？”

約書亞：“因為主人總會做噩夢，噩夢做多了，就不敢睡覺了。”

宋曜想起來了，宋博士的設定是，原生家庭不睦。

宋曜：“既然我長期失眠，肯定有安眠藥吧，幫我拿點過來。”

約書亞：“最近，我更新了助眠功能，主人要不要試試？”

宋曜沒有拒絕。

暈黃的光芒中，約書亞爬上床，鑽進宋曜的被窩。

他將宋曜摟入懷中，為了不涼到主人，他的身體自動升溫到合適的溫度。

約書亞好像在安撫一個小孩，輕輕安撫宋曜僵硬的背部。

本來宋曜並不認為這樣就能見效。

但他確實，感覺眼皮沉重了些。

迷濛中，他有些擔憂：“我現在很焦躁很煩躁，你這樣觸碰我，會不會獲取這些負面數據？”

約書亞：“會，但是感官就是如此，快樂和悲傷，舒適和疼痛都該學習，對吧。”

宋曜：“也是……我問了你這麼多問題……你就沒懷疑過我嗎？畢竟作為一個科學家……怎麼連常識都不清楚？”

約書亞毫不猶豫：“主人為了讓我變得更好，總喜歡測試我。我永遠都不會懷疑主人。”

宋曜枕在他的頸窩裏，用額頭輕蹭他的項圈，聲音越來越輕：“你這麼信任我嗎，到底有多聽話呢？”

約書亞：“主人說的每句話，我都聽。”

“錯的也聽？”

“主人不會犯錯。”

宋曜笑得肩膀抖了抖，心想，傻不傻。

約書亞：“如果主人現在讓我去死，我會馬上開窗跳下去。”

宋曜愣了愣：“你確定是在幫我助眠？我被你嚇清醒了。”

約書亞更溫柔地安撫他：“對不起，主人，我不嚇你了，好好睡吧。”

宋曜：“……嗯……明天……一起去走走吧……我想看賽博朋克……世界……”

他終於睡著了。

他做了黑色的噩夢，生化人及時安撫了他。

在溫暖的懷抱里，他很快就忘記了那些片段。

安靜的呼吸、機械的心跳混合著潮汐聲，如同催眠曲。

淡淡的玫瑰花香籠罩着他，好像步入了一片嚮往已久的花海。

生化人在黑暗裏安靜地望着沉睡的主人。

數據緩緩地在他眼中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闔上了眼帘。

他頭頂上的好感度顯示3%。

理由：達成初步了解，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