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小樓又東風
第九十七章小樓又東風
晚上,蘭澤在謝景庭看摺子時去泡澡,謝景庭命人給他抬了浴桶過來,讓他隔着屏風在裏面洗。
殿中沒有人,蘭澤脫了衣裳,他自己掰了掰指頭數,這幾日謝景庭一直守着他,他一直都在謝景庭視線里,兩人分開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
蘭澤在水裏坐着,他隔着屏風能夠看見謝景庭,水溫剛剛好,裏面放了幾隻水鴨子,似乎是宋和放的。
他從水裏伸出來手,撥了一下小鴨子的尾巴,小鴨子往前遊了游,在水面上晃蕩出一圈波紋。
蘭澤泡的差不多了便要站起來,浴桶邊緣沾了水濕滑,他在踏出去時腳底一滑險些摔倒,慌亂之中碰到了什麼東西,他得以支撐站穩。
冰涼的溫度傳來,蘭澤看着自己手掌,忍不住多瞅兩眼,自己手腕處有兩道青色的手印。
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來的。
因為他身上還有前幾日的痕迹,有些淤青沒有退下去,蘭澤一時也分不清楚。
他沒有當一回事,擦擦身子把衣裳穿好,跑去找謝景庭。
蘭澤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着謝景庭的神色,發現謝景庭還在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腦袋。
“蘭兒不必擔心做錯,既然是皇帝,便不會犯錯。”
“奴才做不好……奴才出身賤籍,沒有皇室血脈,也沒有那個腦筋。”
謝景庭耐心道:“蘭兒更加合適,日後我會在蘭兒身邊,不必蘭兒操心政事。”
“督主。”
謝景庭在後面能夠看見蘭澤的側臉,蘭澤溫順乖巧,一雙清澈的眼眸睜着,忙着研究點心,手指偶爾蹭過來,溫熱的觸感擦過他的手腕。
“蘭兒先墊墊肚子,晚些有事情要跟蘭兒講。”
他眼角忽然掃到了什麼,在蘭澤扭頭時握住了蘭澤的手腕。
蘭澤坐在謝景庭身旁,他乖乖坐好,順手撈了一塊旁邊桌上的點心,髮絲傳來柔軟的觸感,他把點心填進了嘴巴里。
謝景庭掃一眼他手腕處的烏青手印,很快便把他放開了,對他道:“沒事。”
蘭澤指着自己道:“要奴才做皇帝?”
這是蘭澤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因為過分驚訝臉頰紅起來,心臟砰砰砰跳個不停。雖說他知曉謝景庭今非昔比,興許他會跟着一併享福,但是從未想過謝景庭會讓他做皇帝。
蘭澤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他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明白謝景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睜大一雙眼。
蘭澤不明所以,腮幫子還在鼓着,他被謝景庭握着手腕,問道:“督主?”
“督主是什麼意思……奴才……奴才?”
“有事情要交給蘭兒做,”謝景庭話音頓了頓,目光落在蘭澤面容上,對蘭澤說了一句話。
蘭澤聞言好奇起來,有什麼事情是現在不能說的,他吃了兩塊點心便收回了手,問道:“督主要同奴才說什麼?”
殿中點了蠟燭,蘭澤頭髮還沒有擦乾,他髮絲滴着水,引得謝景庭看向他,讓他坐在身前,為他擦頭髮。
謝景庭方才叫常卿和宋和過來了,兩人在一旁聽着,常卿目不斜視,宋和則是忍不住多看了蘭澤一眼。
他沒出息道:“奴才只要能待在督主身邊就好了。”
蘭澤支支吾吾,臉上紅着,小聲道:“若是奴才做不好,興許會被埋怨。”
“我也相信蘭兒能夠做好。”
謝景庭這般說,引得蘭澤有些飄飄然,他手裏的點心都沒來得及塞進嘴巴里,他忍不住問道:“督主為何不自己做皇帝?”
“原先我閹割之事天下皆知,若是我即位不符民意,古來皇帝不能以殘缺之身示人。若是昭告天下我並非殘缺之身,興許會有失於民。”
蘭澤聽的似懂非懂,他摸摸自己的腦袋,哦了一聲,對上謝景庭的目光,他說:“奴才什麼事情都做不好,若是奴才做的不好,奴才擔心督主會不高興。”
他話沒有說完,唇邊落下一吻,謝景庭吻在他唇邊,對他道:“蘭兒不必妄自菲薄,無論能不能做好,我都不會責怪蘭兒。”
“蘭兒原先也做的很好。”謝景庭補充了一句,對上蘭澤清澈略帶擔憂的目光,心神隨之被觸動,用掌心遮住了蘭澤的眼睛。
“督主。”蘭澤被遮住眼睛,有些不大高興,他拿掉謝景庭手,忍不住動搖起來。
若是他做了皇帝……娘親的骨灰他還戴着,他能把娘親葬進皇陵里,若是娘親泉下有知,想必會感到高興。
他也有出息的一天。
“督主,”蘭澤握住自己脖子上的銀鎖,問謝景庭道:“若是奴才做了皇上,能不能把奴才娘親葬進皇陵里。”
這並不是什麼難辦到的要求,謝景庭應聲道:“自然可以。”
蘭澤略微睜大一雙眼,他忍不住唇畔抿緊,再去看謝景庭時,覺得謝景庭彷彿在發光。
再沒有比謝景庭對他更好的人了,謝景庭辛苦搶來的皇位都可以送給他。
蘭澤不知掌握實權與傀儡皇帝的差距,他只是感到很高興,忍不住湊上去挨着謝景庭親親碰碰,像是小動物一般,在謝景庭臉上塗滿了口水。
“督主會不會對奴才太好了。”蘭澤眼淚汪汪,眸中蘊了一層水光,在謝景庭懷裏賴着不大願意離開。
宋和:“……”
常卿目不斜視,只當耳邊風。
蘭澤這般笨的興許天下找不出來第二個,偏偏謝景庭最喜歡這般的笨蛋,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謝景庭將人攬在懷裏,視線落在蘭澤泛紅的耳尖上,指尖碰上去,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
“蘭兒若是記得我的好,日後應當聽話才是。”
蘭澤應了一聲,用腦袋蹭了一下謝景庭掌心,在他鬆開之後,謝景庭袖口與胸口上全是點心渣。
上一秒還在說聽話,下一秒便忘了謝景庭先前說過的不能用臟手亂摸東西。
蘭澤自己也察覺到了,他有些歉意地瞅謝景庭一眼,補救的方式便是幫謝景庭拍一拍,然後湊上去在謝景庭臉頰上嘬了一下。
“奴才最喜歡督主了。”
因為蘭澤這般說,謝景庭沉默不語,不再說什麼。
當天晚上,宋和把龍袍送了上來,龍袍與冠冕都是特地為蘭澤做的。
九爪金龍踩在祥雲上,冠冕流蘇垂下來,蘭澤穿上去剛剛好,腰部略微收緊,明黃色襯得面容多了幾分矜貴,像是錦雲富貴之處綻開的一朵純凈蓮花。
蘭澤自己對着銅鏡照了照,他生的模樣柔弱,半分沒有皇帝的氣勢,自己略微睜大眼,鏡中的一雙小狐狸眼隨着挑起來,看上去有些嬌憨。
哪裏有半分帝王的氣勢。
謝景庭進來時便看見蘭澤在對着鏡子瞪眼,臉頰紅着看上去有些呆,視線不由得略微頓住。
蘭澤從鏡子瞅見了人,他有些羞恥,立刻恢復了原先的表情,他轉過身,噔噔噔便跑到了謝景庭面前,錦雲靴微微踮起來。
“督主,奴才看起來一點也不凶。”蘭澤正為此事煩惱。
謝景庭視線在蘭澤腰處掃了一圈,又落在蘭澤臉上,對蘭澤道:“不一定要凶。”
“蘭兒現在這般就很好。”
“真的嗎。”蘭澤捏着袖口邊緣在原地轉了個圈,他不及謝景庭身形高,停下來時謝景庭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他道:“真的。”
當天晚上蘭澤穿着新衣裳與謝景庭做了一回,蘭澤那身新衣裳重新脫掉,他第二日瞅一眼,興許衣裳要重新做一身了。
他若是當小皇帝,日後便不能再自稱奴才,蘭澤改口癖便花了一些時間。
他看出來一些,這段時間謝景庭幾乎對他寸步不離,一直守着他。
只差他上茅廁時一併跟着他。
這一日,謝景庭出去的時間稍微長些,回來的時候帶了人回來。
蘭澤瞅了兩眼,是萬相寺的僧人。僧人與謝景庭相識,兩人不知說了什麼,謝景庭回頭看了他一眼。
謝景庭對蘭澤道:“有一些事情需要蘭澤做。”
蘭澤揣着手過去,他一向很聽謝景庭的話,聽聞謝景庭說是為皇宮祈福,便按照僧人所說。
只要他前往一處偏僻的行宮,去那裏把符咒放下便是。
“奴才做的話會有用嗎?督主能不能跟奴才一起?”蘭澤問道。
謝景庭:“蘭兒需要自己一個人去。”
聽見謝景庭這般說,蘭澤應了一聲,謝景庭答應他做完便帶他出宮去看焰火。
只是把符咒放下,並沒有什麼難的。
行宮偏僻,這裏似乎是極陰處,在他踏進去時,樹影沙沙而動,他看不見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薄薄的身影。
此處自成陣法,賀玉玄跟隨在蘭澤身邊,在他進入時為時已晚,前面的少年看不見他,蘭澤按照謝景庭所說,將符咒貼在了牆壁上。
“小澤……”
賀玉玄喊了蘭澤一聲,他的嗓間停滯,蘭澤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若有所覺地扭頭看了一眼。
他與那雙清澈的眼眸對視,彷彿看見了即將消散的自己,周圍的景象變得陳舊,他的身體一點點支離破碎。
徐州府、年少心事猶如黃粱一夢,昨日之景黯然相散,聚離合,終是朱樓塌、魂飛湮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