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池酒
第十二章春池酒
蘭澤大半個人被罩住,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謝景庭帶着他寫出來了正確的寫法。
“筆畫不可從下往上,要從上往下,從左到右。”
硃筆在他手中不再是頓筆,墨汁在紙上變得流暢,紙上出現了一個鐵畫銀鉤的察字。
“這個字的上半部分是古時的瞭望台,下半部分是樓層,右邊一筆略微凸出。”
這些都是小孩子都懂得的,謝景庭注意到蘭澤並不知曉,便一併說了。
蘭澤“哦”一聲,他鼻尖前縈繞着雪枝香,由謝景庭帶着把剩餘的字全部都寫完。
謝景庭極其有耐心,每一個字寫過一遍之後,蘭澤大致知曉是如何寫的,把字形模糊地記了一遍。
紙張上多了兩排字,因為是謝景庭帶着他寫的,下面的字與上面的形似,他揣着紙上反覆看了好一會。
謝景庭:“回去之後多寫幾遍,若是忘記了,可以問侍衛。”
若不是為了讓謝景庭帶他離開宮中,他才不會日日過來。他直接說出來,恐會遭厭煩。
蘭澤哪裏知道那麼多,他臉紅起來,小聲說:“娘親說會帶來好運。”
這話不知道觸動了謝景庭哪根弦,謝景庭略微停頓,然後才對他道:“蘭澤,你娘親所言並不符史實。景帝樑上雀為念氏所養,並非野雀。”
蘭澤出了陳諫司,這麼晚了,最後他也沒提讓謝景庭帶他回去的事。
蘭澤嗓音有些低,偷偷觀察着謝景庭的神色。
姬嫦問過他,但是沒有問過謝景庭,他擔心若是問謝景庭時謝景庭和他說的不一樣,到時候姬嫦會罰他。
“督主,那日在狩獵場,皇上問我督主去了哪裏,還問督主有沒有見過什麼人。”
他回去路上隱隱覺得似乎有人跟着他,他扭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看到,似乎是錯覺。
謝景庭被他質問並沒有生氣,溫聲道:“這邊離你住的地方很遠,你每日過來,很費時間,若是到了門禁,興許還會受罰。”
宮中是個吃人的地方,雖說他也很害怕謝景庭,但是現在只有憑藉謝景庭才能出宮。他想出宮過安穩的日子,不想日日挨打受氣。
謝景庭看他一眼,並沒有應答,不是贊同也沒有反駁。
“外面的兩隻雀經常會過來趴屋檐,奴才很喜歡看它們。”蘭澤隨意扯了個理由。
離門禁還有一段時間,蘭澤應該回去了,他磨磨唧唧地不大想離開,想了想,把姬嫦前幾日問他的事情告訴了謝景庭。
謝景庭目光在他臉上略微停頓,然後才道:“此事我不會告訴皇上。”
“回去路上當心一些。”
路上蘭澤把剩餘的半塊糖水餅吃完了,捧着自己的文章和紙張回到了小院。
“前朝景國,七皇子圖謀篡位,太子樑上日日有雀鳴之,凡世稱之為福兆,後來七皇子便沒有篡位成功。”蘭澤確有此事的講。
蘭澤聞言忍不住看向謝景庭,謝景庭已經和他拉開了距離,他問道:“督主的意思是,奴才日後不必過來了嗎?”
蘭澤這般想着,他回復謝景庭道:“督主,奴才不覺得麻煩。”
蘭澤打量着謝景庭的臉色,他看不出來,只好收回視線,找話題道:“督主可聽聞過雀遷福澤的故事。原先娘親講,若是鳥雀日日駐房檐,是福兆。”
“此事督主可不可以不要告訴皇上,若是皇上知曉了,奴才興許又要受罰。”
春池宴這一日,蘭澤跟着下人們一起,下人們都發了新衣裳,姬嫦也賞了他一身新衣裳,衣裳是紅色,他穿着臉頰紅彤彤的,像一隻圓滾滾的翠果。
姬嫦一眼就從下人里看到了蘭澤,蘭澤容貌生的好,一雙清澈的眼睜着,雙手揣着在下人堆里吃點心,年畫娃娃跑出來了。
“讓蘭澤過來。”姬嫦吩咐。
蘭澤剛拿起來點心,點心還沒有填進嘴巴里,然後被侍衛叫走,他略有些不高興,只好把點心放回去。
“見過皇上。”
春池宴是宮宴,姬嫦請的人照樣不多,除了丞相之外,便是六部以及東廠。
姬嫦讓他在旁邊的位置坐下來,對他道:“朕聽聞,你日日去如雪那裏獻殷勤。”
蘭澤沒有日日過去,他又不經常見到謝景庭,他回復道:“奴才不會文章,便去問了督主大人。”
“日後不準再過去。”姬嫦輕飄飄地下了命令。
哪怕他不覺得謝景庭能看上蘭澤這種貨色,他也不想蘭澤天天往謝景庭身邊湊。
原先蘭澤因為參加宮宴還有些開心,又有些擔心姬嫦晚上會喝酒,這一會姬嫦下了命令,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了。
他又不能問姬嫦為什麼,表情變得悶悶的,若是他見不到謝景庭,意味着他只能在宮中待着,可能哪天就會被姬嫦打死。
蘭澤的表情變化的太明顯,姬嫦視線變得陰沉,沒有管身旁的百官,他直接便捏住了蘭澤的下頜。
“怎麼,你不情願?”姬嫦嗓音依舊輕飄飄的,視線卻烏雲密佈。
蘭澤感覺胸口悶悶的,這感覺猝不及防,原先他沒有那麼擔心,還有一些希望,若是姬嫦不讓他去找謝景庭,他便一點希望也沒了。
他才不可能指望喝酒的壞種轉性。娘親小時候便告訴過他,喝酒的男人都是壞男人。
“皇上問奴才做什麼,奴才情不情願還不是由皇上決定。”蘭澤有些生氣,他胸口很悶,這會情緒勝過理智,說出來的話也是口不擇言。
頂着姬嫦淬了冰碴一般的視線,蘭澤的背後和掌心隱隱都疼了起來,然而沒一會姬嫦便收回了視線。
現在是在宮宴上,姬嫦忍耐着沒有立刻處罰他,一會回去了肯定會罰他。
“督主大人到。”
蘭澤注意到最邊緣的位置有空位,那裏上的菜都是素菜,沒有一道葷腥,他猜測可能是為國師準備的。
到宴會開始也沒有看到國師的人影,國師鮮少出席宴會。
蘭澤就在姬嫦身邊,姬嫦注意到蘭澤還有心思東張西望,嗓音陰惻惻。
“再亂看,朕挖了你的眼珠。”
聞言蘭澤立刻臉色白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沒有再東張西望,身體僵直在位子上坐着。
姬嫦滿意地收回視線。
春池節是魏國的節日,傳聞這一日神女下凡,會在酒水中施法,凡是喝了春池酒的人,會得到神女的靈祝與聖眷。
蘭澤想,這個節日興許是哪個喜歡喝酒的皇帝設的,說不定是姬嫦自己編出來的,為何偏偏要喝酒,喝茶不行嗎。
有人喝酒,就會有人要遭罪,天下應當禁酒才是,酒會毀了整個魏朝子民。
“國師大人不喜歡熱鬧,怎的也不見孟學士……還有那位賀大人,今日為何都不在。”
“孟大人去了蜀郡,賀大人前些日子被派去了徐州。”
所謂賀大人,說的便是新科探花郎,蘭澤並不知,他聽見了賀這個姓,加上徐州,他便留意了議論的那兩名官員。
然而那兩名官員之後沒有再提,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蘭澤在宴上憂愁,姬嫦的隨口一說,對他的打擊很大,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對策。
他只是一個下人,自然只能聽從皇帝的命令。
春池酒宴上人人有份,蘭澤面前的酒杯里盛滿了酒液,裏面的酒在晃蕩,泛着清甜的香。
姬嫦喝酒之後脾氣會變得好些,對他道:“這是果子酒,不醉人,嘗嘗。”
蘭澤應一聲,並沒有動那一杯酒。
他朝着謝景庭那邊看過去,謝景庭那邊最熱鬧。哪怕謝景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也會有人留意到他。
“可惜今日國師不在,如雪……”姬嫦喝了酒,看着謝景庭的視線略微灼熱了一些,酒杯朝着謝景庭舉了起來。
謝景庭紋絲不動,對姬嫦道:“皇上替臣問候國師便是,臣今日還有職務在身,不便飲酒。”
“蘭澤,為皇上倒杯茶。”
蘭澤聽到謝景庭的吩咐,提線木偶一般地給姬嫦奉茶,他一點都不想伺候姬嫦。
熱乎乎的茶水倒出來,蘭澤眼角掃到了遠處空中的銀點,他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支銀白的長箭破空而來,隨着與侍衛的劍鞘相撞,發出嗡鳴聲。
“砰”地一聲,長箭貫穿桌子,穿透了蘭澤手邊的茶盞。
變故不過是轉瞬之間,蘭澤身體僵直,侍衛已經將他們團團地圍了起來。
“有刺客,保護皇上——”
姬嫦目光落在那根長箭上陰晴不定,只見箭尾刻的有繁複的芍藥花圖案,此圖案屬前朝嵇姓皇室。
前十七年,蘭澤最多只拿過菜刀,哪裏接觸過其他冰冷的器械,那根長箭如今就在他面前,若是方才侍衛不顯身,興許會貫穿他的喉嚨。
自然不會是衝著他來的,他不過是一個下人,刺客要殺的是姬嫦。
穿着飛魚服的侍衛出動,謝景庭目光從遠處收回,轉身面向姬嫦,對一眾侍衛道:“保護好皇上,傳令南宮門,全宮禁行,任何人不得出宮。”
謝景庭視線落在受驚的蘭澤身上,“把他帶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