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趙歸雁大驚,沒料到車夫居然臨時倒戈。
采月大罵:“吃裏扒外的狗東西!可是缺了大德了,居然賣主,也不怕遭報應!”
趙歸雁打斷她,急聲道:“先別管他,我們要立刻逃跑了。”
話落,趙歸雁一把掀開帘子,就看見那些山匪來了興趣,紛紛往這邊聚攏,在看見趙歸雁的一瞬,都呆愣在了原地。
趙歸雁心頭一緊,迅速拔下頭上的發簪,狠狠一紮馬臀。
馬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狂奔。
趙歸雁死死攀着車壁,“跳!”
說完,她閉了閉眼,猛地一躍!
風聲呼呼地吹在臉上,割的臉生疼,趙歸雁狠狠地摔在地上,鑽心的疼。可她一刻不敢耽擱,站起身,提着裙擺就鑽進了那叢荊棘林里。
采月歪了方向,與她分開了,鑽進了另一處荊棘。
華美的衣裳被割破,嬌嫩的皮膚沁出血珠,趙歸雁聞到了血腥氣。
疼。
太疼了。
可她不敢停下,她害怕一停下,就會被那群人捉去。
“雁雁,旁人都說你生來克母,是個奪了生母性命才得以誕生的災星,可你不能自己看輕了自己。你是你母親拼盡性命也要生下來的珍寶,你的這條命,承載了你母親的期許,遠比旁人更珍貴。”
昔日裏阿姐的話語猶在耳旁,趙歸雁壓下眼底的眼淚,加快了腳步。
她要活下去!
她才不要窩囊地死在郊外的林子裏,不然屍體還要被野獸啃噬。
太丑了。
*
趙歸雁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等到她看見一處空曠的地方時,她的腿腳早已酸軟。
不遠處似乎有軍隊駐紮,她看到了穿着盔甲,四處巡邏的士兵。
她心下一喜,臉上綻出笑容,撥開身前的雜草,踉蹌着走過去。
“什麼人?”
楊霖喝道,手中的長劍瞬間出鞘,對準趙歸雁。
趙歸雁舔了下乾澀的唇,低聲道:“我是榮國公府的……丫鬟,我上山時遇見了山匪,一路逃出來,行至此地,不知可否讓我在此處歇一會兒?等軍爺回城時讓我跟在一旁就好。”
楊霖遲疑了一下,說:“你如何能證明你是榮國公府的丫鬟?”
趙歸雁一時為難,她如何證明?
她想了想,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鳳尾簪,“這是我家小姐的東西,一直放在我身上。”
楊霖接過,看了一眼,又驚詫地盯了幾眼趙歸雁。
他自然認得出這是宮裏的東西。
楊霖不知道她的“主子”是什麼人,但用得起宮中之物,怕身份必然不凡。
他拱了供手,道:“姑娘稍等片刻,待我去請示我家主人才能給你答覆。”
隨便收留來歷不明的人,出了事可是他吃掛落。
趙歸雁頷首。
曹善來倒了杯熱茶,剛要端進帳篷里,就看到楊霖腳步匆匆的走過來。
他停下了腳步,低喝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陛下在帳中,驚了聖駕你幾條小命夠賠?”
楊霖停下腳步,低聲告罪:“是屬下莽撞,還望公公莫要怪罪。”
曹善來隨口問一句:“什麼事?”
“屬下方才輪值時有一女子,說是上山祈福遇到了山匪,拚命逃了出來后不小心闖到了這裏,她懇請屬下收留她,回城時順便將她捎帶一程。屬下見她渾身是傷,瞧着怪可憐的,便想着請示曹公公,可否讓那女子等會兒隨我等一同回城?”
曹善來冷笑了一聲,罵道:“你是被美色迷了眼了!這是什麼地方?今日是什麼日子?你好好想想!先不論那女子是如何從山匪手裏逃出來的,就說她一個弱女子從香積寺跑到北郊,這麼遠的距離,山路陡峭,泥濘難行,偏她還真的辦成了!再退一萬步講,為何偏偏是在今日,又偏偏是在陛下出巡的時候,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楊霖白了臉,愈發細思極恐,“她是奔着陛下來的?”
曹善來嘲諷道:“難不成奔着你來的?”
楊霖想到陛下不近女色的性子,慌了神。
今上威嚴端方,文治武功都是頂頂好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可就是有一點,一直被朝臣掛在嘴邊,指指點點。
不好女色。
今上少年登基,十二歲年紀還小的時候,太后和一干顧命大臣也不着急。可後來十五六歲了,太后覺得該教皇帝一些敦倫了,精挑細選了幾位宮女送去兩儀殿,可今上冷着臉,盡數將宮女轟出了宮門。
太后還以為皇上是覺得教習宮女姿容平庸,後來也選了一些顏色上乘的女子,可無一例外,都近不得陛下的身。
眼見着陛下年歲見長,皇嗣仍沒有影。豈止皇嗣,妃嬪都不見有。
於是有人猜測陛下好男色,向太後進了言,改了策略,往宮中送一些溫柔解意的男寵。
惹得陛下震怒,將他們狠狠地懲治了一番。
眾人這才歇了心思。
後來還是太后不吃不喝了三日,才逼得陛下妥協,娶了榮國公府的嫡女趙青鸞。
可娶是娶了,他從未踏進過鳳儀宮。
太后因此還氣得病了許久。
可這一次陛下卻不再退讓了。
這些年來陛下越發清心寡欲,這時候他放了一個別有用心的女子進去。他可不是太后,陛下還不得摘了他的腦袋?
楊霖越想,身子抖得越激烈。
他朝曹善來拱了拱手:“多謝曹總管提點,屬下這就將那女子轟走!”
曹善來叮囑道:“動靜小一點,別讓她大聲嚷嚷驚動陛下。”
楊霖點了點頭,板著臉轉身就走。
曹善來眼角餘光看到他手中握着根簪子,樣式很熟悉的模樣,他下意識叫住他,“等等。”
楊霖頓住,“總管還有何吩咐?”
“你手裏拿着的是什麼?”
楊霖以為曹善來看中了這根發簪,連忙呈給他,“這是那女子的東西,說是證明她身份的物件。總管若是喜歡,拿着便是了,得您看中,那女子肯定覺得榮幸。”
曹善來一把搶過發簪,眯着眼打量,待看清楚之後,瞬間變了臉色。
“完了!”
楊霖不解:“何出此言?”
曹善來將手裏捧着的茶塞給楊霖,握着鳳尾簪急急往帳中走,楊霖拉住他,“總管。”
曹善來甩開他的手,叱道:“為何不早將這信物拿出來?耽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嗎?”
“不過是一個企圖勾/引陛下的女子……”
曹善來打斷他:“人家是陛下親點的未來皇后!”
楊霖睜大了眼,眼睜睜地看着曹善來小跑着進了王帳。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下一刻門帘就被人猛地掀開,一道頎長的身影沉着臉走出來。
楊霖反應過來,跪地請安:“陛下!”
楊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帝王,以前只是遠遠地瞧過幾眼,如今匍匐在地,他緊張得四肢僵硬。
他只看到一雙綉着五爪金龍的玄黑鞋履停在他眼前,隨即是一道沉緩的聲音傳來:“她在哪?”
楊霖沒反應過來,曹善來提醒到:“就剛剛尋你的女子,還不快給陛下帶路。”
楊霖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低着頭不敢亂看。
程景頤緊緊捏着發簪,沉默地跟着。
發簪上還有未乾的血跡,不知道小姑娘遭遇了什麼……
程景頤想到那個被丫鬟追趕着瑟瑟地藏在角落裏的小姑娘。
她那樣膽小……
*
趙歸雁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就發現自己渾身疼的厲害。剛剛一心逃命,如今放鬆下來,傷口就開始火辣辣的疼。
更無力的是,如今寒風一吹,一身的汗蒸發,讓她腦袋暈乎乎的,視線也開始有些模糊。
她舔了下唇,破碎的裙擺微動,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
程景頤沒料到,見到的竟是這般模樣的趙歸雁。
她整個人狼狽得不像話,月白色的衣裳被荊棘刮破,上面沾滿了泥土和血漬,偏偏背脊挺得筆直,像是一朵飽受風雨的殘荷,淤泥之中也要開出花兒。
程景頤的心微動,像是有什麼輕拂了一下,稍縱即逝,還未等他握住,趙歸雁就軟軟地往一旁跌去。
意識朦朧間,趙歸雁感覺自己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她眨眨眼,努力想要辨認,可下一瞬,她便沉沉昏去,再也瞧不見東西。
程景頤微微俯身,一把將趙歸雁打橫抱起。
綿軟的身子入懷,程景頤愣了一瞬,眼神似有若無地劃過鼓鼓囊囊的胸脯。
沒想到……原來小姑娘這麼輕。
他耳尖微微發燙,深覺自己的行為有些孟浪。瞬間斂了心神,收回視線,大步往回走。
曹善來看到程景頤暮色沉沉的臉,心裏“咯噔”一聲,心思靈巧地喊道:“快去宣太醫!”
說完,他小跑着跟上程景頤。
等他追上程景頤的時候,就看到向來清冷的帝王小心翼翼地將懷裏的女子放在榻上。許是牽動了傷口,女子蹙了蹙眉,低低哼了哼。
程景頤唇線緊緊繃著,僵着手等她緩過來了,才慢慢把人放下。
曹善來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在程景頤直起身時,瞬間垂下眼,不敢再看。
這未來的皇後娘娘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讓陛下這般對待?
程景頤低聲道:“去生些炭,再端一些熱水來。”
曹善來連忙領命,本想叫自己的徒弟去干,心思轉了轉,自己親自去辦了。
“阿姐……”
程景頤眼皮動了動,落在她臉上。
小姑娘似乎在夢裏很痛苦,一張芙蓉面上浮現掙扎,眉頭微蹙,不停地說著什麼。
程景頤指尖蜷了蜷,終於彎下腰,微微靠近她的唇畔。
香甜的氣息鑽進耳中,激起細細密密的戰慄,程景頤難得晃了神。
“阿姐……”
程景頤聽出了她口中反反覆復喊着的名字,眸色深了深。
他想起來自己僅有幾面之緣的皇后,愣了一瞬,又緩緩退開。
“陛下,臣妾的妹妹自幼失恃,在府里過得艱難,我年少時不過看顧了她一些,她便恨不得掏出一顆真心來待我,最是善良熱忱的性子。她多年不曾被人好好對待了,如果有機會,陛下待我死後,就替我照拂一二吧。不求陛下多上心,只要您空暇了,稍稍留意就好。”
“若是她想嫁人了,您就替她尋個好人家,不求富貴,只要對方人品清正,好好待她。”
“若她不想嫁人,您且隨她去。將我的嫁妝都給她,佑她一輩子富貴平安,萬事喜樂。”
程景頤想到了趙青鸞,神思有些飄忽。
既然答應了趙青鸞,他自當做到。
當初小姑娘要入宮,他便依了她的意思,甚至怕其他人欺負她,許了她皇后之位,左右他不去後宮,皇后之位給誰不是給?
若是她以後覺得那皇宮沒意思,他便替她改名換姓,送出宮去。
帳內一陣輕響,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踱到了窗子下,撩了衣袍便端正地坐了下來,一雙清冷的眸子無波無瀾。
他自會佑護她,替她尋個好人家,讓她風風光光地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