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晴空萬里,烈日當空,浩浩蕩蕩的儀仗從皇城門一路延伸到了外城。
後宮眾人紛紛到了城門口,恭送出城的隊伍。
程景頤一襲黑色袞服,金線綉紋,五爪金龍栩栩如生,更是襯得他威儀赫赫,讓人不敢直視。
他端坐於馬上,走了兩步,忽然扯了韁繩,回首望着城門口。
那裏站着一些人,錦衣華服,雲鬢高聳,可他仍是一眼就從人群里找到了他想見的人。
趙歸雁穿着天青色緙絲蘭花裙,在這悶熱的天氣里,如一縷清風,拂過眾人的眼。
豁然開朗。
隔得遠了,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感覺得到,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不舍。
勢必同他一樣。
趙歸雁張了張唇,隱約看得出馬上的人影回了頭,她眼底光影躍動,還沒分別,她就開始想念他了。
程景頤身下的馬動了動蹄子,他剛要回頭,就看到自己的小皇后突然揚起手,沖他揮手。
程景頤驀地笑開。
宋太后皺着眉,低聲呵斥:“皇后,注意儀態,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等不莊重的舉措,這不是丟皇室的臉面嗎?”
趙歸雁眨了眨眼,見程景頤這次沒有停留地離開了,這才收回手,緩慢地屈了屈膝,“臣妾知罪。”
臨近產期,她如今肚子很明顯了,這樣下蹲行禮的姿勢做得也有些艱難。
宋太后不滿的看着趙歸雁,嘴上說著知罪,可臉上的神情可是一點都沒有害怕惶恐的樣子,她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默默收回了出口的責罵。
念在趙歸雁替程景頤懷上皇嗣的份上,她總是要寬容一些。
趙歸雁就看到宋太后即使再生氣,卻也沒再指着她,垂着的眼眸掠過一絲深思,她發現了,宋太后對她越來越容忍了。
尤其是越臨近產期,宋太后脾氣越好。
程景頤臨行前再三叮囑她,小心宋太后,更何況,她自己也覺得宋太后不是好人,也沒有想要和宋太后虛與委蛇的想法,送完了程景頤,就打算回宮了。
“太後娘娘,臣妾身子不適,就先回鳳儀宮了。”趙歸雁說完,也不等宋太后反應過來,就領着宮女離開了。
宋太后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很是不滿。
程景頤夫妻二人,簡直越來越不將她放在眼裏了!
一旁的妃嬪看着太后與皇后之間火/藥味十足,皆是屏息凝神,不敢亂說話了。
好像自冬獵開始,宋太后與帝后二人之間的關係就不太好了。
以前程景頤還願意維持着表面的和善,後來,也不知怎的了,就連表面的和諧都不願意維持了。
一月一次去壽安宮請安也取消了,這近一年裏,也就去了兩次壽安宮。
外面都猜測太后與景和帝不和,怕是母子之間,反目了。
有人說是因為當初宋太後為了自家兄長封王賜地的事情聯合前朝給景和帝施壓,這才讓母子反目。
也有人說是因為皇后,宋太后不喜皇后,景和帝為了皇后難得昏庸,多次忤逆宋太后,這才導致母子生疏至此。
外面傳言紛紜,都沒逃過皇宮裏的主子的耳朵,可卻也從沒見他們出來澄清。
漸漸的,這些傳聞越演愈烈,熱鬧看夠了,沒了談論的興緻了,這些流言才慢慢沉寂下去。
淑妃和麗妃是宋太后親自挑選入宮的人,對於宋太后還算忠心,所以有些內情她們二人也是知道一二的。
那些說法,不能說全是對的,但也有對的。
空穴不來風,但她們安分守己,從未說出她們知道的真相。
麗妃嘴巴甜,對宋太后也不是很害怕,見宋太后氣得臉色發青,連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柔聲寬慰道:“太後娘娘莫生氣了,皇後娘娘如今孕期將近,脾氣大一些也是能諒解的,等她生下皇子,您到時候再給皇後娘娘立規矩也好啊,何必急這一時?”
宋太后也不知道這幾個月忍氣吞聲的次數多了,如今倒也沒有剛開始那麼生氣,只不過她覺得皇后這樣的舉措是在挑釁她的威嚴,所以才有些不高興。
宋太后斜睨了一眼麗妃,見她一臉討好的笑容,這才舒心許多,皇后被程景頤護得太好,沒見識過宮中險惡,所以才不會對她心存敬畏。
瞧瞧麗妃,這樣子看着多順眼?
宋太后目光微移,淑妃觸及她沉沉的目光,心尖發顫,下意識也露出一抹討好的笑,眼底的忌憚飛快閃過。
宋太后這才滿意下來。
“是,等皇嗣一誕生,皇后也該好好學些規矩了,不然這偌大的皇宮被一個粗俗的人管着,惹天下看笑話呢!”
……
宋太后被人眾星捧月地擁簇着回了壽安宮,見宮門口站着一個面容清秀的書童,宋太後腳步頓了頓,旋即臉上滿是笑容,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你們都回去吧,哀家這裏有客要迎,不方便,你們就都回自己的寢殿吧。”
宋太后還沒進門,就開始趕人了。
淑妃和麗妃有些好奇壽安宮的人是誰,但又不敢忤逆宋太后的命令,偷偷地往殿內看了幾眼,見實在是看不到什麼東西,才好奇得不行地離開了壽安宮。
宋太后拍了拍髮髻,輕輕提着裙角,疾步走入了殿內。殿內端坐着一個如松如竹的男子,溫潤如玉,翩翩有禮,十足的濁世佳公子。
原是累世公勛,敬王的嫡長子,宋明翰。
因為敬王成為異姓王,宋明翰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成為王世子。
宋太后一見宋明翰,那些煩悶情緒一掃而光,她略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翰兒,你怎麼今日進宮了?”
她走上前,抓着他的手,感受了一下脈搏,跳動平穩。又細細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見他臉色還算正常,鬆了口氣,又有些擔憂地說道:“你身子不好,小心這暑熱,在府里待着多好呀!”
宋明翰這副身子如今只是強撐着,任何風吹草低都能讓他染病,平常都是極小心的。
宋明翰笑了笑,抽回手:“姑姑不必擔心,我受得住。父親隨聖駕出了長安,家中無人說話,我就想入宮來看看您。”
他頓了頓,道,:“您也知道,我活一天,就少一天,不知道哪天就死了,不想憋屈地躺在床上虛度光陰,哪一天我都想活得有意義。”
宋太后皺着眉,急急拍了拍桌面,嘴裏也急急說道:“呸呸呸!胡說什麼呢?你要活得長長久久,不要說喪氣話!”
宋明翰強自展顏一笑:“嗯,下次不說了。”
宋太后見他這樣懂事,心疼不已,她眼底有些濕潤,溫柔地看着他,撫了撫他的頭髮:“如果你覺得無聊了,下次派人來宮裏找姑姑,姑姑出宮去,你也別折騰了,姑姑會擔心的。”
宋明翰抿了抿唇,說道:“知曉了。”
宋太后吩咐人去準備了宋明翰愛吃的菜,拉着他說話:“這些天好些了嗎?”
“好些了,您上次讓人送來的雪芝很好,這些天胃口也好多了。”
宋太后欣慰地點了點頭:“有用就好。”
她屏退了眾人,寢殿裏只有他們二人,宋太后稍稍壓低了聲音,說道:“再忍忍,過不了多久,我一定會治好你。”
宋明翰扯出一抹笑:“姑姑,別再安慰我了,我這副破敗身子,能活一日都是上天垂憐,您和父親也別為了我,一直滿天下地搜羅奇珍異草。”
宋太后眼神飄忽了一下,以人心入葯的事情,宋明翰根本不知道。
宋明翰生性溫良,是個走在路上連螞蟻也不捨得踩死的性子,要是知道,他的性命要另一條生命來挽救,他肯定是寧死也不願意吃那葯了。
宋太后含糊其辭:“總有辦法的,天下醫術高超者數不勝數,總會治好你的病。”
宋明翰只是笑了笑,端起茶盞,動作優雅地飲茶,顯然是不相信的。
宋太后也不再多說,她也害怕言多必失,到時候惹得宋明翰起了疑心。
用了晚膳之後,宋太后見天色已晚,到底捨不得,便出聲挽留:“夜裏路不好走,又是更深露重的,要不在宮裏住下吧,哀家這裏的偏殿一直替你留着,每日都有人打掃。”
宋明翰年幼時身體還沒有這麼差,偶爾來宮裏玩累了,也會歇在壽安宮。
壽安宮裏專門給他準備了房間。
宋明翰本想拒絕,但他忽然就猛烈咳嗽起來,一時之間,旁邊伺候的人手忙腳亂,一番忙碌之後,宋明翰就拒絕不了了。
鳳儀宮。
趙歸雁褪了外裳,慵懶地支着腦袋看話本子,瞧得累了,剛掩着唇打了個哈欠,就看見何媽媽臉色怪異地走了進來。
趙歸雁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了?”
何媽媽見趙歸雁本來還有些遲疑,但想了想,又不是什麼說不得的事情,就說道:“太後娘娘讓敬王世子住在了宮裏。”
趙歸雁挑了挑眉,問道:“住哪兒?”
何媽媽說:“壽安宮。”
趙歸雁有些愣住了,這其實不符合規矩的,如今景和帝去了泰山,後宮還有妃嬪,宮裏是不該留外臣的,免得衝撞了妃子。
但她隨即一想,後宮妃子不多,避不避嫌也無所謂了。
她這幾日正值關鍵時刻,萬不能大動作。如果她要樹立後宮之主的威信,那也要等她生完孩子再說。
天大地大,肚子裏的寶寶最重要。
她可不想像話本子裏那樣,被人推了跌倒了,不然她可真是危急了。
趙歸雁不想現如今和宋太後起摩擦,也就隨意嗯了一聲:“住了就住了吧。”
何媽媽驚了一下:“這外男在宮裏,不符合規矩吧?”
趙歸雁放下話本子,透過宣窗,能看到殿內的花園的情形,語氣慢悠悠:“太后要留人,我沒道理去阻攔她吧?都是在宮裏活了這麼多年,太后豈會不知道這一點?如今陛下不在宮中,我可不敢明目張胆地頂撞太后。”
宋太后不也是仗着程景頤離宮去了,才敢不經通秉就留了一個外男。
否則,程景頤定又要砸東西了。
而且,宋明翰此時入宮,時機太巧了。趙歸雁不得不防。
但她樂見其成。
她如今身子沉重,行動也沒有當初那麼靈動活潑。危險的東西,只有放在身邊,才不容易被人算計了還一臉懵,一絲頭緒都沒有。
宋明翰入了宮,宮裏暗衛便多了,時刻監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是做壞事也好監視。
“太後娘娘想留誰留留誰,我們管不着。處理好大魏守衛,就很好了,當務之急,還是腹中孩子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