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7
四月底的時候,沈浮在公府隔壁置辦了一所小宅子。
原是龍虎將軍府的偏院,三進院落,面積不到先前丞相府的四分之一,饒是這樣,能買到手都已經是求了謝洹說話,否則堂堂龍虎將軍,又怎麼會將自家宅院割出一塊給了他人。
屋子有了些年頭,按理該當翻新一下再住的,可沈浮等不得,當天交割了銀錢文書,當天便從丞相府將一應所需的東西搬了過來,頭一件,便是卧房裏那張床。
那是他和姜知意新婚時用的床,這輩子,他大約也是捨不得換掉了。
有了新宅,按理說就該從公府搬出來,可沈浮還想多得幾天盤桓的餘地,這日早飯時,沈浮道:“那邊房舍有些年頭不曾住人,屋裏有霉味兒,需要開窗晾上一段時日,是以這些天晚輩只能繼續叨擾公爺和夫人了。”
姜遂和林凝對望一眼,都明白他這話一半是真,另一半只怕摻了水分,是他想要留下的緣故。
那日姜遂向他問起今後的打算,原也是想着他與姜知意之間對於今後該當有個說法,然而姜遂冷眼看着,沈浮倒是一心想要複合,拒絕的,似乎是姜知意。
就連讓沈浮傷好后搬出去住,也是姜知意的決定。姜遂雖然不好細問姜知意的打算,然而這次,他想由着姜知意自己主張。
畢竟從當初毫不拖泥帶水的和離,到後面處理一應事宜,姜知意的反應表明,她能夠妥善處理一切,不必父母過多插手。姜遂很是欣慰,女兒長大了,他相信這一次,女兒也能處理好與沈浮的關係。
林凝溫聲道:“你就繼續住着吧,不妨事。”
沈浮鬆一口氣,雖然也猜到他們不至於趕他走,然而聽見他們親口答應,這才能完全放心。
那天他央求姜知意讓他留下來,姜知意卻說回家也好。
他想他哪裏還有家?她和念兒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他只想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可她既然讓他回家,他也不能拂了她的意思,但他不能回丞相府,那裏太遠,想來看看她,路程就要大半個時辰。
離公府最近的一是外苑,那是皇家的地方,他不可能去住,再就是將軍府。
他與龍虎將軍從前並沒有什麼交情,為著能買下這小小的宅院,他這個從不對人假以辭色的幾次登將軍府的門商議,又求了謝洹發話,這才如願以償。
如此那院子在將軍府外圍,離公府只隔一條巷子,可他還覺得從正門走的話繞了路,平白要多花半柱香的時間,沈浮道:“等晚輩搬過去后,想在對着公府的方向開一道門,方便過來看念兒。”
姜遂與林凝又對看一眼,這次是姜遂發了話:“也好。”
沈浮心滿意足,餘光里瞥見姜知意微微側着臉,與旁邊的姜雲滄語聲喁喁,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沈浮下意識地,向她身邊挪了挪。
模糊聽見西州兩個字,沈浮心中一動,難道姜雲滄要走?YushuGu.COm
想再聽得仔細些,姜雲滄已經停住,冷冷看他一眼。
飯畢后姜遂夫妻兩個先走,姜雲滄跟着姜知意在後面,沈浮落在最後,想要跟上,姜雲滄停步回頭,語聲冷淡:“我有事要跟意意說。”
沈浮也只得停住,看着他帶着姜知意,並肩走得遠了。他要跟她說什麼?沈浮有點擔心,然而自從得知身世,姜雲滄便再不曾有任何逾矩的表現,他猜他這一次,也不會說什麼。
姜知意跟着姜雲滄進了他的院子,這裏與從前幾乎原封未動,只多掛了一塊伯府的匾額,姜知意近來忙着照料念兒,照料沈浮,並沒有怎麼往這邊來,此時打量着四周,笑道:“哥哥怎麼一點兒都不曾收拾?這麼看着,卻不像伯府的排場。”
姜雲滄滿心的苦澀,在看見她笑容的一剎那全都煙消雲散。桀驁的眉眼溫柔起來,輕着聲音:“這樣就很好,我不想動。”
這裏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有她的痕迹,他不想動,不捨得動。至少每次回來時看看這裏,也好讓他回想着從前,得一點安慰。
“哥哥要跟我說什麼?”姜知意在慣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來,這椅子還是她小時候姜雲滄特意為她挑的,比屋裏其他椅子都小一截,椅搭也是柔和的淺綠,並不像其他椅子那般男子氣十足。
姜雲滄一手搭着椅背,低下了頭:“意意,我明天就要走了。”
姜知意吃了一驚,這幾天從不曾他提過,怎麼突然要走?忙問道:“什麼時候定下來的?有沒有跟爹娘說?”
“昨天覲見陛下時定下來的,”姜雲滄看着她,將她的模樣牢牢刻在心裏,“我早些回去,父親就不用着急走,就能在家多陪陪你們。”
一半是想讓姜遂在家多待些時日,另一半卻是因為,這些天姜遂一直在給他挑選親事。他絲毫也不想,沒有任何人能取代她,哪怕這註定是一段見不得光的,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裏的感情。
推辭了幾次,推的姜遂都起了疑心,可他說不出任何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已經二十四歲,正常這個年紀的男子,孩子都有幾個了。
他只能儘快離開。哪怕再捨不得,也只能離開。他一個人的苦,又何必連累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
姜雲滄彎腰,湊在姜知意肩頭,這是極少有的親近距離,也是他與她兄妹身份下,最能接近的距離:“我還沒告訴父親,待會兒去說。”
她鬢髮間有淡淡的香氣,她抬起眼睫,姜雲滄從她眸子裏看見了濃濃的不舍,這讓他蒼涼的心情稍稍得了寬慰,至少,她還是捨不得他的。有這麼一點,也就夠了。
“意意,”聲音突然有些哽,姜雲滄清了清嗓子,“我走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
“我會的。”姜知意輕輕扯他一點袖子,像小時候那樣,“哥,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姜雲滄低眼看着她扯他的幾根手指,白白的細細的,像小時候那樣,只是輕輕扯住一點,可又是不一樣的,小時候的她最喜歡追在他身後,小時候的她,不會被人搶走。姜雲滄轉過臉:“若是你和沈浮……有什麼不痛快的事你告訴我,別像從前那樣總是悶在心裏。”
若是她和沈浮,成親。姜雲滄抗拒着,恨痛着,然而這似乎是個無可避免的結果。只盼她這一次的選擇不會讓她再受傷害,只盼她從今後喜樂順遂,再沒有任何煩憂。
“好,”聽見她軟軟的回答,“哥,你放心。”
放心什麼?放心她和沈浮,再不會像從前那樣嗎?姜雲滄扯了下嘴角,想笑,又沒笑出來,想像從前那樣摸摸她的頭髮,到底又縮回了手。從今往後,他該更加縮回去,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一丁點兒破綻,他不能連累她。
耳邊輕言軟語,她還在囑咐着他的衣食住行,姜雲滄聽着聽着,不舍和留戀越發難以抑制。早知道別離很難,可沒想到竟然這麼難,姜雲滄強迫自己收回心思,低聲道:“我送你回去吧,我也該去跟父親說一聲了。”
輕輕扶她起來,與她一起走出院外,不遠處沈浮還等在那裏,看見了就忙忙迎上來,姜雲滄慢慢地走過去,到跟前時忽地叫住:“沈浮過來!”
他轉身往另一邊走去,身後腳步聲跟了上來,不用回頭便知道是沈浮。姜雲滄走出幾步,在樹下停住,銳利的雙眼盯住沈浮。
他坦然着與他相對,姜雲滄聲音不高:“若敢再讓意意傷心,我殺了你。”
一字一字慢慢說來,分明是平和的語氣,森然冷意卻讓人心驚。沈浮低頭:“兄長放心,哪怕我死,也絕不會再讓意意傷心。”
兄長。姜雲滄輕嗤一聲。他倒是很知道他會怎麼選。
兄長。這一輩子,也只能如此了。
轉身離開,餘光里瞥見姜知意與沈浮並肩往跨院裏去,姜雲滄孤零零一個往主屋去,他這一輩子,註定只能是看着她與別人並肩同行了。
翌日天還未亮,姜雲滄一個人悄悄啟程,等姜知意起來時,才發現已經人去樓空。
追到大門外時,但見人來人往,車馬不斷,蒼蒼茫茫的遠路,哪裏還有姜雲滄的身影?
“意意,”沈浮跟着追出來,“我已經讓人備了車,若是你想出城去看看,馬上就能走。”
姜知意轉過臉,搖着頭:“不用了。”
哥哥既然要悄悄走,此時必定已經走遠了,便是追出城也看不見了。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姜知意想不通:“哥哥還沒跟念兒道別呢。”
“許是有緊急軍情吧。”沈浮輕聲安慰着,“過年時就回來了,也就是七八個月的功夫,很快。”
可七八個月,也很長啊。姜知意懶懶往回走着,聽見沈浮道:“等他回來念兒就應該能走路能說話了,我們可以先教念兒喊舅舅。”
如果能聽見念兒叫一聲舅舅,哥哥一定會很高興吧。姜知意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關於身世的事哥哥什麼都沒說,可她能感覺到這些天裏哥哥的失落,甚至還有些遠着她,到時候念兒叫一聲舅舅,哥哥一定會明白,他們一直,都還是最親近的一家人。
回到房裏抱起念兒,姜知意輕聲道:“乖念兒,舅舅走了,等舅舅回來時,咱們學會說舅舅好不好?”
念兒咿咿呀呀回應着,窗外的紫藤開始新垂下一串串花苞,快了,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