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跨越時間的情信
1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你還聽這個?”
今天下午我在細菌室替班,原本在細種值班的同學智齒髮炎去拔牙了,所以由我來替他一下午。
下午的工作不多,做完了第一批病房送來的樣本后,我就來休息室里刷手機。侯姐進來接水的時候,我正好刷到了一段黃梅戲。
“我可是AH人,會點黃梅戲也正常。”
“嗯?那你來一段?”
侯姐拎起暖壺,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我清了清嗓,夾起聲音: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一句唱完,侯姐扭過了頭。
“有點東西,但是不多。”
好吧我承認,人家的嗓子是被天使吻過的,我的嗓子……像是被閻王爺鎖了喉。
“老遠就聽着房間裏像是有誰在殺雞。”
田哥走進來坐到了我旁邊,不知道他在哪個崗,下午也要留下來。
“我跟你講,過年我們村殺雞的時候,那個雞都沒你這麼凄慘。”
說著,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噗,貼切。”
侯姐咽了一口水,沒忍住噴了出來。
“我去門診那看看有沒有樣本,等會來了我叫你。”
侯姐出了休息室,房間裏只有我和田哥。
我終於可以下手了。
“如果你不想成為這隻雞,就給我注意一下你的措辭。”
我抖落他的手,然後用胳膊繞在他的脖子上,給他來了個結結實實的鎖喉。
“鬆手,鬆手,壓我喉結了。”
我鬆開了胳膊,在他的喉結上摸了摸。
“幹嘛,你不知道男人的喉結不能隨便摸么?”
“怎講?”
我收回了手,問。
“摸重了,世界上少一個人。摸輕了,世界上多一個人。”
田哥賤兮兮地笑着,我反應了一會,突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咦好變態啊你。”
我打了個寒戰,離田哥遠了幾分。
“話說你今天下午怎麼在這啊,我記得門診好像沒有下午的崗吧。”
“門診沒有。”
田哥從後座拎過來他的背包,從包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分給我一片。
“但是免疫有啊。”
“啊,徐雪下午有班,所以你留下陪她?”
田哥嚼着口香糖,點點頭。
“你離我遠點吧,我晚上還想吃飯呢。”
“啥意思?”
“吃你狗糧都吃飽了!”
我坐在了田哥的隔位上。
沒錯,就是嫌棄。
“別啊,我不嫌棄你。”
田哥跟着我坐了過來,還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倆了?”
徐雪進來的時候,正巧看到田哥正挽着我的胳膊一臉嬌羞。
“沒,咳咳。”
田哥一把推開了我,乾巴巴地解釋到。
“呵,男人。”
我搖搖頭,戴好口罩往出走。
“一股愛情的酸臭味。”
房間留給他倆,我到底只是個過客。(此刻該留下一個悲憤臉。)
“呦?回來了?怎麼不繼續跟小田膩歪了?”
回到實驗室之前我去了趟門診,樣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送到八號窗口了,我拎着裝着樣本的膠袋回到了細菌室。
“什麼叫膩歪,人家留下也不是為了我。
”
見我拎着樣本回到了細菌室,侯姐把試劑盒的說明書塞回口袋裏,戴好手套。
“徐雪去休息室了,我可不當電燈泡,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吧。”
我坐到電腦前,調出lis系統。
“療養院的樣本啊,很久沒見了。”
我掃了一個肺泡灌洗液的樣本,不是本部的,是從往北走的一家老年療養院送來的樣本。
“是啊,他們和咱們醫院有合作,這種樣本都是送到咱們這裏來檢驗的。”
“女,九十八,可真是夠高壽的。只是這個名字……有些奇怪啊。”
我眯起眼睛湊單電腦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高田氏,這是……冠夫姓?”
雖然我是AH人,但是從小在東北出生長大,而在東北冠夫姓的老婆婆並不常見。
“是啊,這種情況在我們山東這邊還挺常見的。咱們這邊還好,有些禮教森嚴的地方,逢年過節是不允許女子上桌的。”
這個我是有所耳聞的,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卧談會,田哥跟我們講過在他們家他的奶奶就不上桌吃飯。
“這是要求?還是老人家自己不想上桌?”
坦白講,我不理解,而且不接受。
“從前是有要求,不過漸漸地奶奶自己也就不想上桌了。”
“呵,這要是不讓我媽媽姥姥上桌,我寧可把桌子掀了,誰都別吃。”
黑暗裏我翻了個白眼,很認真地講。
“其實這種封建糟粕思想也就老一輩還保留一些,到我爸爸媽媽那一代人都就沒有了,到咱們這一代那更不興這個了。”
侯姐的話把我從回憶拉回了現實。
“這種八九十歲的老人家,幾乎都經歷過舊社會的黑暗。”
“唉,你說以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之前可能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也是挺可憐的。”
我有些感慨地說。
侯姐放下手裏的樣本,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出來:
“是啊,哪裏像現在戀愛自由。你看小田,這個膩歪,看徐雪的眼神都拉絲了。”
說完,侯姐突然想起了什麼,問:
“對了,你就沒有……”
“沒有,打住這個話題!”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跟付源……不會真是一對吧。”
侯姐的話像是一記炸雷在我耳邊炸開。
“這又是什麼傳言。”
我轉過身子,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沒事,我們支持一切性別的真愛。”
侯姐沖我比了個贊。
“不是,你是不是懂得太多了。”
我繼續手裏的活計。
“先不說別的,退一萬步講,我都害怕付源那個智商影響下一代。”
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相信我,他如果談戀愛,那一定是個戀愛腦。”
“嗯?何以見得?”
“目測。”
“嘖。還說不是真愛。”
“我對細狗不感興趣,謝謝。”
2
“我還以為你得挺晚才能回來呢。”
“下午沒啥事,侯姐就讓我先走了。”
三點多做完了最後一個樣本,侯姐就叫我先行撤退了。我回到家的時候付源大概是剛剛睡醒,打着哈欠抓着頭髮從房間裏出來。
“你這頭髮有點長吧,不考慮扎個辮子?”
我把背包扔在沙發上,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可樂。
“我等會打算出去剪剪頭髮,你一起不?”
付源坐到我身邊,從我手中拿過可樂喝了一口,動作自然到彷彿這瓶是他的。
大概是看到了我抽搐的嘴角,他看了一眼可樂,又掃了一眼我:
“沒事,我不嫌棄你。”
“可是我嫌棄你。”
我翻了個白眼。
“你說你以後要是有了女朋友,知道你的初吻給了我,得多難受。”
“噗…咳咳!”
付源被嗆到了,猛咳幾聲。
“我?初吻?給了你?”
我看着可樂瓶口挑了挑眉:
“我對嘴喝的,你這……算是間接。”
“說點正事,晚上吃啥?”
付源撓撓頭,打了個哈欠:
“我今晚有事出去,你自己吃吧。”
“怎麼,跟哪位良家婦女有約?”
八卦是人類的本能,我八卦付源那更是人類的天性。千年鐵樹要開花,那我不得幫他鬆鬆土施施肥。
“滾吧,是……沈辭。”
“哦,恭喜發財,新年快樂。”
我瞬間沒了興趣,從旁邊抓了個落枕墊在腦袋下躺了下去。
“你就不關心他幹嘛?”
這次輪到付源湊過來賤兮兮地伏在我的肚子上。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挺起肚子,付源的腦袋就這樣被我彈了起來。
“你做個人吧。”
付源的臉和我的肚子來了個親密接觸,看得出來他比剛才還要懵。
“不關心,上次在咖啡廳我給他好一頓噴,他肯定在記恨我。”
我打開了外賣軟件。晚上這廝出去跟狗男人——雙重意義上的狗男人廝混,那也不能餓着我。
“就他那心胸,指不定在背後怎麼罵我呢。”
“嗯,不,這回不一樣。”
付源坐直身子,從茶几上拿起手機:
“他直接當我面罵你了。”
付源把手機舉到我面前,我不情願地抬起了我尊貴的……眼皮。
“不錯,得誇,出息了。”
我鼓鼓掌,然後繼續看我的外賣。
“他說叫我出去聊聊,那就出去聊聊吧。還跟我說不要叫你……”
“說得好像他叫我我會去一樣。”
我打斷付源。
“聽着靚仔,你可以在京杭大運河裏裸泳,但是我絕對不跟你趟這趟渾水。”
我下單了一份炸雞,沒有什麼比高熱量食物更讓人快樂。
“說人話。”
“意思就是,上次在咖啡廳我已經表明立場了,我不反對你跟他接觸,但是你別想讓我接受他。”
我沒有看付源,盯着手機屏幕點開微信。
“我也沒讓你接受他……”
“那你想怎麼樣?”
“我就是覺得……他一個人連個朋友都沒有,也挺可憐的……不深交,當個普通同學也……”
“我今天在侯姐面前對你的評價真是一點沒錯。”
我放下手機,被他氣笑了。
“怎麼?你倆說我啥了?”
我說你要是談戀愛了,一定是個戀愛腦。
“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跟付源打了幾局遊戲,原本他告訴我這把排位是晉級賽,結果幾局下來……嗯,還差五顆星晉級。
我扶額沖他擺擺手:
“趕緊滾,你現在在我面前很不安全。”
這句話是實話,一想到我那幾顆死得比竇娥還冤的星星,我真的有一種把付源的腦袋擰下來衝進馬桶的衝動。
我坐在桌子前,從旁邊拿起我的炸雞外賣,卻發現付源站在我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幹嘛?”
我抬頭看向他。
“那個……我能嘗一塊么?”
“有多遠死多遠,掉了我那麼多星星還想吃炸雞?”
嘴上說著不要,可是我還是打開了蓋子推到他面前。付源也不客氣,用兩根手指從裏面夾起一塊最大的塞進嘴裏。
“唔,蜂蜜芥末,好吃。”
付源吃得滿嘴流油,最後不忘把手指上的蜂蜜芥末醬放進嘴裏嗦乾淨。
“你就不能去洗洗?怪噁心的。”
我一臉嫌棄,從旁邊拿過手機點開抖音。
吃飯的時候來點視頻作為電子榨菜,否則吃飯都不香了。
“行了,我走了,有事電話聯繫。”
“沒事,你趕緊滾吧。”
看着付源看向我炸雞的眼神,我覺得如果再不攆他走,他還會再吃掉我一塊炸雞。
我關上了房間門打開空調,山東的夏天可比東北難熬,這天氣不開空調要熱死人的。
我把手機架在手機支架上,百無聊賴地翻動着朋友圈。正當我準備退出的時候,看到了一條更新:
“愛能穿越萬水千山,少時的風越過了山海,依舊吹拂你曾經的面孔”
這句話我原本並不感興趣,不過領過感興趣的是這條朋友圈的主人:
“盛明明怎麼這麼騷氣了。”
出於對大哥的關心(八卦),我懷着敬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給他打去了視頻電話。
3
“嗨哥哥,最近怎麼樣?”
視頻接通,盛明明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中央。我興奮地跟他打招呼,前些日子怕他在臨床工作太忙不敢打擾他,今天也算是得空了。
“Hellohello,好久不見啊,最近快忙死了,臨床超級累。”
“你最近可是胖了。”
不等盛明明說完,我補充了一句。盛明明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沖我翻了個白眼:
“剛想說給你寄點章丘的特產,就沖你這句話,沒了。”
我哈哈大笑,趕緊安撫:
“別介別介,再說了章丘有啥特產,大蔥?”
“對啊,你都沒那蔥高。”
盛明明毫不客氣地回懟。
“我姥爺還說叫我看看能不能買山東大蔥的種子,正好,你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點。”
“那沒問題,等我休班就給你買去。哎對了,你都不知道我們臨床有多忙。”
盛明明從旁邊端起一個保溫杯,打開蓋子吹散霧氣,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您老人家這是保溫杯里泡枸杞?”
我調侃道。
“別說,真有種老幹部的感覺了。”
“學醫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路上很正常,再不好好保養死得更早。”
盛明明撩起他的髮際線,湊到手機前:
“你看我這個髮際線都到哪了。”
“看得出來,你在往病人信任的方向發展。”
我把手機架在支架上,從旁邊拿過一罐冰可樂打開。金屬的可樂罐上掛着絲絲水珠,開蓋的一剎那氣體噴出,空氣里彷彿都瀰漫著可樂的甜味。炎炎夏日喝上一口,簡直不要太爽。
更爽的是,手機屏幕那邊某位越來越像老大爺的臨床醫學生只能一邊看着我喝冰可樂,一邊喝自己的開水泡枸杞。
“先別扯這些有的沒的,解釋一下吧,朋友圈啥情況。”
八卦是人類的本能,八卦霍金,學習Mr.Bean說的正是在下。
“我還以為你是操場林黛玉,食堂魯智深呢。”
付源曾經這樣吐槽我,然後……我就讓他體驗了一下什麼叫做物理意義上的力拔山兮氣蓋世。
“什麼啥情……哦,你說這個啊,我剛想跟你說。”
盛明明嘬了一口茶水,我嘬了一口可樂。
“我現在不是在骨科嘛,我們科一個老患者今天病逝了。”
“啊?”
手裏的炸雞翅瞬間不香了,我為我的娛樂心道歉,對不起,逝者安息。
“那……那跟你朋友圈說的那句話有啥關係。”
“阿公阿婆都是大學退休教師,當年知青下鄉認識的。兩個人無兒無女,老阿公今年八十歲了,七十多歲的時候患上阿爾茲海默病——就是……老年痴獃。
“因為啥住進來的。”
我問道。
“這次住院是在家不小心摔倒了。”
盛明明頓了頓,繼續說:
“你也知道摔倒對於老年人來講是非常致命的,送來的時候就……情況就很不好,在床上躺了很多天,昨天突然清醒了。”
我沒有說話,我知道明明嘴裏的清醒是什麼意思。
迴光返照。
“這個老阿公是我老師負責管床的,所以每天我都會陪着查房。每次查房的時候都能看到阿婆忙前忙后地伺候,擦身子,擦臉。阿公不能下地上廁所,都是阿婆幫忙在床上解決的。”
我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昨天阿婆給阿公擦身子的時候,阿公突然就清醒了,握住了阿婆的手。”
明明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壓制某種情緒。
“當時我就在房間裏,就在他們的面前。阿公拉着阿婆的手說,我先去了,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聽到明明的聲音有些哽咽。
“阿公老年痴獃這麼久,聽說從前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么?”
明明笑了笑,自顧自地回答:
“就像是我忘記了全世界,但是唯獨忘不了我愛你。”
我是個醫生。
我們都是醫生。
我們在醫院裏見過太多次生離死別,或是鮮血淋漓的殘破,或是纏綿病榻的悲愴。有些人的號啕大哭不帶有任何情感,有些人沉默着飲下痛苦與悲哀。
感慨么?無從感慨。
鄙視么?無從鄙視。
“阿婆聽了之後……是什麼反應?”
我努力讓自己不那麼失控。
“阿婆……沒有反應,只是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地把阿公的身子擦乾淨。今天我們幫忙把阿公抬進棺材裏之前,阿婆還在替阿公整理頭髮。”
“她說,老頭子生前是個愛乾淨的,到了那邊也不能蓬頭垢面。”
“我回來了。有人么?”
我在書房裏寫東西,索性關了客廳燈。付源回到家的時候看到房間裏漆黑一片,還以為我沒在家。
“有,在裏屋。”
我高聲回答,沒有起身。付源推開房間門走了進來,把手裏的紙袋放在我的桌子上。
“還以為你出去了呢。喏,吃你塊炸雞,給你買包雪糕泡芙,我夠意思吧。”
付源脫下t恤,大大咧咧地坐在床邊。
“夠意思,晚上吃得挺開心唄,一股子火鍋味。”
我保存好文檔放下平板,從袋子裏拿出泡芙放進嘴裏。濃郁的奶油甜味在口腔里迸發,甜食的確能讓人心情變好。
“聞出來了?我還特意用了除味劑。”
付源抓起衣服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沒味道啊,你是不是聞錯了。”
我被他氣笑了:
“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說的就是你。”
付源想了想,突然用力地摁在我的肩上:
“你小子話裏有話啊。”
“反正我是字面意思,怎麼理解看你咯。”
我挑挑眉。
“看樣子心情不錯?”
“你就不好奇我們聊什麼了?”
付源脫下外褲,換上睡衣睡褲。
“不好奇。”
我笑了笑,對於沒必要的人沒必要的事,我不想浪費生命去了解。
“不過我好奇你跟盛明明聊什麼了,這本小說你不是已經斷更很久了么,怎麼又撿起來了。”
付源湊過來,看到了我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文字。
“他給我講了個故事,這個故事,有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