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危牆》
這拓跋恆與李觀象原本就是舊識,只是當初在楚國之時,拓跋恆位居楚國天策府十八學士,而李觀象還只是靜江軍中前鋒幕僚。彼時的靜江軍屯於桂州,然桂州此地乃楚國與南漢政權的邊緣地帶,窮山惡水之下民風較為彪悍,爾虞我詐也稀鬆平常,因此靜江軍中幕僚往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頗不體面。而李觀象在當時便已有智名,用計使人,處事行巧,極為陰狠。拓跋恆曾與其于軍中有過數次面談,當時的拓跋恆性高德厚,言語之中處處譏諷,輕視之心躍然於表。后楚國國破,聞李觀象隨周行逢力破益陽,后數次獻計於周,終成心腹,隨後便在朗州傳出了清廉高潔的雅名。十數年過去,李觀象變成了曾經的拓跋恆,拓跋恆卻如今變成了曾經的李觀象,命運在這一刻無情的嘲弄着世人。
年關將至李觀象仍在家中查看文書,這李府是前幾年節度使賜下的,在這個府邸之前,李觀象一直住在城西的排屋之中,家徒四壁書侵坐,宣為帷帳紙鋪床。自潘叔嗣背刺王逵迎周行逢坐鎮湖湘之後,節度使整日疑神疑鬼,生恐步了劉言與王逵的後路。李觀象便獻計周行逢將潘叔嗣誘至朗州亂刀砍死。本以為此後節度使能情況緩轉,卻未曾想愈演愈烈,兩年間部下軍將竟有半數被屠,百姓犯錯亦苛責嚴懲,李觀象身伴猛虎,也只得低調求生。所幸嚴夫人心懷仁慈,數次勸誡於節度使,近幾年方才好轉,只是節度使雄才好殺的性子,仍是如常。
待余雙到了李觀象的府邸敲門,開門的是李觀象的夫人,說是府邸不過也就是一個修繕較好的院子罷了,進到院中比之唐家小院大不了幾方,用材用料卻是好上許多。院中一覽無餘,除了李夫人,也沒有了任何的奴僕鬟婢,問過李觀象在書房后,便謝過夫人前去敲門了。
請進,門沒關。李觀象在房內說道,聲音極其平穩。
余雙進門后,便將門關上,至余雙站定到前,李觀象方瞧清楚來人模樣,先是疑惑的問道:閣下何人,找李某所有何事?
隨後李觀象腦子一過來人相貌,突然嗡的一聲從案前站起,雙手扶住身後太師椅兩耳,身向前傾:先生?可是先生?
拓跋恆見過李主記。余雙微微一笑,雙手抱拳道。
李觀象見此,也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果真是先生。又低着頭坐了下去,按住心中翻湧,隨後抬頭眼中凈是鎮靜:先生,多年不見,請坐。說著便示意余雙坐下,又把手中文書收攏放置在一旁后,正襟危坐面帶微笑的看着余雙。
李主記這些年風生水起,盡顯桂州幕僚風采,已不是當年那般模樣了。余雙不由感嘆到,彷彿在李觀象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先生謬讚,當年先生提點觀象至今記得,為謀者當心懷敬畏,謀己、謀人、謀兵、謀國、謀天下。說罷李觀象緩緩閉上眼睛,片刻后盯着拓跋恆道:彼時觀象只為謀己,先生卻已開始謀天下,自然是不待見觀象的。
崇德尚義么?拓跋恆微笑的看着李觀象,說道。
哦?先生,難道現在又覺得不對了么?李觀象反問道。
或對或錯,又有誰知道呢。
先生這些年,可是又有了新的感悟,專程過來指點觀象的?
李主記以為,現在比我當年如何?余雙突然言辭正經的問道。
李觀象一聲哼笑,低頭頓了兩下又抬頭看着余雙笑道:先生以為如何?
余雙深知,李觀象其人雖表面故作清廉,
但卻是沽名釣譽之輩,心胸狹窄,量不容人,這番說辭便是要勾起李觀象的興趣,但此時自己需陪着小心的自降一番。
觀象如今勝我多矣,如今節度使眾多幕僚之中,觀象一人可抵半壁,當年某不過十八學士之一,豈能與觀象如今地位比肩。看着李觀象神色漸漸變化,余雙又轉言道:只是....
李觀象聞言有所觸動,余雙繼續說道:只是如今觀象之困,如狂驟不息立於危牆而不自知,遠勝某當年。
李觀象微微一皺眉,但瞬間壓了回去,但仍是沒逃過余雙的眼睛。李觀象換上一副疑惑的嘴臉道:某如今清貧樂道,得節度使信任,武平治下危從何來?
見李觀象打哈哈,余雙也懶得廢話,直接挑明了說:周行逢時下積疾難愈,身體每況愈下,難道觀象就未曾想過自己的後路么?
李觀象不知道拓跋恆此行目的究竟為何,-他何曾未想過日後,他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是這當口,更需謹慎,暫且再聽聽拓跋恆要做些什麼,於是索性盯着拓跋恆一言不發。
哎。余雙一聲嘆氣,接著說道:此時擺在觀象面前的路看似有很多,朗州、衡州、漢、唐、荊南、宋廷,但凡觀象想去,皆可去,但實則觀象只有一條路可走。
時下隆冬,湖湘又雨水充沛,雖房內置了炭爐,卻也是有些濕寒,但此時李觀象聞言口乾舌燥,吞了吞口水,又扯了扯領口透了透氣,向余雙說道:先生說的的哪條路。
余雙見李觀象這般模樣,料想被自己說中,便緩緩開口道:觀象早年跟隨周行逢,狠辣而不留餘地,險惡而毒計頻出,雖這些年修身養性,頗有廉名,但血破益陽,誘殺潘叔嗣,圍殺眾將士之事早已在各國傳揚。若武平生亂,觀象叛出湖湘,試問誰又能將反覆無常的蛇蠍之人留在身旁?呂布雖勇尚不能苟全,于禁惜命亦未曾偷生,觀象又豈能不知其中利害。
拓跋恆一字一句皆敲在李觀象心中,他何曾不知道,除了跟着周行逢一路到底,自己已沒有了別的去處,待周行逢歸天,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跟着周保權。至於衡州,朗州,在李觀象眼裏並無區別,他與周行逢一樣,斷定張文表是不會反叛的,若張要反,上次來朗州見周行逢重病之後,便早反了,張文表何嘗不知,背夾周家與南漢兩線作戰幾無生機可言。
想到此處,李觀象輕蔑一笑:這便是先生所言狂驟危牆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