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為何還要被命運扼住咽喉
看着那一行兇手大步離去,陳荀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憤,使勁掙脫塞萬提斯的胳膊,轉過身紅着眼大聲質問道:
“我知道我現在衝上去就是送死,但是你為什麼不出手?你們不是號稱世界第一的雇傭兵嗎?收拾他們不是應該小菜一碟嗎?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裏!”
“殺死他們對我來說當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說過,不要被憤怒蒙蔽了你的雙眼。”
塞萬提斯平靜道。
“殺死他們,然後呢?且不說律法明確規定,禁止升華者以任何形式攻擊現世的政府和公務人員,就算把他們都殺了,可你有替留在這的這一對老人想過嗎?在龐大的國家機器碾壓下,他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下場你知道嗎?”
“可是……那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們這樣草芥人命嗎?”
塞萬提斯搖了搖頭,隨後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和小男孩的屍體,眼中露出一絲憐憫,說道:“現在,還是先給貌康……收屍吧。老人家身體不好,你多幫幫忙。”
說罷,他上前扶起在雨中顫抖着的老婦人,走進屋內。
痛失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貌康的老婦,並沒有像一般婦人失去摯親那樣癱軟在地嚎啕大哭,在塞萬提斯的攙扶下,默默流着淚走進屋內。
被暴雨浸濕的衣衫貼在她的身上,讓本就佝僂着身子的她此刻顯得愈發矮小。
陳荀扔掉拐杖,默默地抱起貌康的屍體,瘸着腿將其抱到屋檐下。
老婦人抹乾臉上混雜着的淚水和雨水,對着塞萬提斯鞠了一躬,紅着眼眶說道:“真是抱歉,讓客人笑話了……沒法再繼續招待你們,實乃家中遭此變故……”
“夫人嚴重了。”塞萬提斯擺擺手道,看了一眼被陳荀抱至屋檐下的貌康屍體,他說道:“您請好好休息,貌康的喪葬儀式,就交給我和陳來幫您置辦吧。”
然而面對塞萬提斯善意的提議,老婦人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必麻煩客人了,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哪有什麼葬禮儀式,都是樹林裏挖個坑埋了就行了。”
“沒事,喪葬的費用……”塞萬提斯還想繼續說,卻被老婦人打斷。
“客人,沒能好好招待你們,已經很抱歉了,怎麼還敢讓你們出錢舉辦葬禮……”她走到陳荀身邊,看着貌康的屍體,眼中又止不住的開始流下淚水。
陳荀和塞萬提斯一時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片刻之後,老婦人抬起頭,看着兩人,悲傷地說道:“二位若是想幫我的話,就把貌康帶到後面山上的樹林裏,找個地方埋了吧,回頭我再找人給他豎一塊墓碑。我一把年紀了,也干不動這活了。”
“況且,貌康的……貌康他躺在這裏,我一看到他,這心裏就揪心的疼……”
聽到老婦人的請求,陳荀和塞萬提斯兩人對視一眼,後者想了想,旋即點點頭道:“好。”
接着,他對陳荀說道:“陳,把貌康帶上吧,我們……去樹林。讓老人家在這安靜待會。對了,夫人,記得把身子擦乾,換身衣服,千萬不要病倒了。”
後半句,則是對老婦人說的。
老婦人點點頭,再次鞠了一躬。
塞萬提斯扶起老人,隨後幫着陳荀把小男孩的屍體扛到肩上,帶上屋內的鋤頭向外走去。
陳荀背着貌康的屍體走在泥濘的地上,一旁的塞萬提斯一手拎着鋤頭,一手打着傘給貌康擋雨。
貌康的體型瘦小,
背起來並不重,但陳荀卻感覺自己背上的重量從未如此之重,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走出院子外后,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佝僂的老婦人扶着門框,看着離去的兩人,眼神灰暗,臉上神情充滿了悲痛和不舍,還有一絲麻木。
陳荀轉過頭,不忍再看這狼藉的院中老人的身影,大步走了起來。
……
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中翻滾。
陳荀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氣喘吁吁地用鋤頭將最後一抔土蓋上。
右腿上的傷口不停傳來陣痛。
他沒有讓塞萬提斯幫忙,全程自己一個人瘸着腿挖坑填土,一來是因為自己心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悲痛和愧疚,而來,畢竟後者也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不適合干這種活。
略作休息,讓氣息不再那麼喘后,陳荀拄着鋤頭,獃獃望着眼前小小的土堆。
良久,他開口問道:“老塞,你知道嗎,我都不敢去想像,這個家庭接下去該怎麼辦。”
一旁的塞萬提斯低垂着眼眸,靜靜說道:“拆遷的事情的話,我可以通過第四天災來跟當地政府溝通,看看能不能買下這塊地。其實這方面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反而是那兩位老人的身體狀態,才是最讓人擔心的。”
“是啊,貌康雖然是她撿來的,但就跟親孫子一樣在照顧他,現在好了,孫子沒了,老伴也癱瘓在床上,我真怕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陳荀嘆了口氣,苦澀道:“要知道,早上她還求你幫她們一家解脫,結果下午就……我真的擔心她……”
說到這,陳荀的話語突然停下。
他想起剛剛出發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老婦人,對方臉上除了哀慟和痛苦外,還有一絲木然和絕望的意味在裏面。
他頓時看向塞萬提斯,急促到:“老塞,我們趕緊回去!”
塞萬提斯似乎也反應了過來,臉色微微一變,點點頭后便攙扶着沒有拐杖的陳荀快速向竹木屋的方向走回去,連雨傘也忘在了原地。
然而,待兩人冒着大雨回到竹木屋時,屋內的場景讓陳荀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屋內,老婦人已經擦乾身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和他的老伴並排躺在竹床上。
老漢的臉因痛苦而顯得有些扭曲,臉色一片鐵青。而老婦人雖然也是滿臉痛苦,但仍看得出來,那一抹彷彿自長久的折磨中解脫的放鬆感。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了無生息。
屋內的老舊桌子上,放着半碗已經涼了的米粥,和一瓶打開了蓋子的農藥。
不用問身旁的塞萬提斯,陳荀便知道竹床上的兩人已徹底失去生命的氣息了。
因為他已經感應到兩人的靈體獃滯的沉寂在身體內,一如剛剛埋進土裏的小男孩。
鬼金羊是無法感應到活人的靈體的。
在遠方傳來的雷鳴和風雨聲中,陳荀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眼前這個,滿盈着絕望和悲慘的世界。
許久,許久之後,他張開嘴,聲音嘶啞地問道:
“老塞,你說,他們做錯了什麼嗎?”
塞萬提斯沉默了一會,搖搖頭說道:“並沒有。”
“那麼為什麼……”
陳荀轉過頭看着塞萬提斯,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亦或是充滿了麻木的平靜。
“那為什麼,命運偏偏還要扼住她們的喉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