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吐露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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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龍子西在店前住了腳,一時猶豫起來,不知該往何處去。
心道,我來鎬京,原要尋找師叔和姑姑,他兩個現在卻不知去了哪裏,生死未卜,怎麼辦呢?
想想,也只有先離開這裏再說了。
又想到眼見師叔逃走,只怕於自己不利,便沒有走來時的古道,而是撿了一條往東南方向的小路而去。
雖然沒有馬,龍子西憑着腳力,緊趕慢趕,天黑之前還是約行了四五十里路。
未曾想只管趕路,卻錯過了宿頭。
眼看天已經黑下來了,真正是處在了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
正走着,颳起了風,帶着涼意,遠處又傳來陣陣雷聲,似有一場暴雨就要來臨。
龍子西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轉過一片樹林,是一條河流。
忽見河對岸似有一座房屋,便加緊腳步奔了過去。
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破廟。
才進得廟來,大雨便嘩嘩下了起來。
龍子西心中叫聲慚愧,拿出火石,生了一個火種,又摸出半截石蠟,點着了,轉圈看了看。
原來是一座供奉古代共工大神的廟宇,卻年久失修,破敗不堪。
確信廟中再無他人,龍子西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胡亂吃了些乾糧,喝了些水。
之後,熄了蠟燭,躺了下來。
躺下了,卻並無睡意。
一天來所遇到的諸事,在腦海中翻騰着,卻是不能想得很清楚。
那對夫妻的事兒是基本理清了,卻搞不明白為什麼宣王會突然下了這樣一道旨意。
在此之前,鄉農製造弓箭買賣乃是常事。
戰事多的時候,官府更是鼓勵家家戶戶制售一應戰事物品。
而今邊疆不穩,前不久宣王還親自到山西太原“料民”,怎麼突然間就轉了這麼大的彎兒呢。
又想到陳師叔,莫非真的殺人出逃?
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過!
想到這裏,越發覺得事關重大。
看來,那老宮人讓他儘快離開鎬京這是非之地,還真是大有道理。
想了一會兒,心情略平。
有此風雨,空氣涼爽,倒是比悶熱舒服多了。
勞頓了一天,龍子西真的感到了困意,竟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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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龍子西忽然被一陣聲音驚醒。
醒來發現,不知何時風雨已經停止,早有一彎月兒升上來,約摸是五更時辰。
屏息靜聽,那聲音原來是馬蹄之聲。
由聲辨出,當是五六匹馬,由遠及近,顯是直奔廟宇而來。
龍子西抓起枕在頭下的包裹,就地一滾,躲到了共工像后。
隨即,聽到馬蹄聲轉到廟后,有人下馬,又步行轉到廟前進了廟宇,顯然是把馬拴在了廟后。
龍子西心中連叫奇怪。
憑腳步聲知道,此一行共是五人。
從步聲和氣息判斷,這五人都是不弱的武功高手。
龍子西當下屏住呼吸,伏在共工像后,從共工神的胳膊彎里向外窺看。
那五人顯然絕沒有想到廟中有人。
只見月色中五人進得廟來,都穿着防雨蓑衣,帶着刀劍,不時映着月光發亮。
龍子西見到其中一人拿出火石,啪啪幾下擦出了火星。
卻聽到另一個低聲喝道:
“不要點火!老四是想告訴那人,我們在這等他么?!”
那人喏喏罷手。
又一個道:
“杜大人,我們這刀劍也有些光亮,還是先收起來的好。”
那“杜大人”正是第一個阻止打火那人,低聲說道:
“老二說的極是,各位都把傢伙藏好了。”
龍子西不禁對這五人心生佩服。
聽口氣這五人似是官人,顯然經驗十分老到。
他們把馬停在廟后,進來又不點火,對刀劍映射月光的細節也注意到了,原來是想在這裏設伏,對付什麼人。
只不知,被對付的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只聽一人道:
“杜大人,這已經三天了,在下所料,那人未必還敢在附近逗留,說不定早跑得沒影了。”
“杜大人”語氣肯定:
“不可能。本官料定那人必定還在附近。
“這條河從京城流到這裏,少說也經過了七八座村落,他要找到那女嬰,必定挨村訪查。
“根據時間推算,今兒個正應該在此附近。”
另一個道:
“要是那女嬰早就淹死了呢?”
“杜大人”顯是冷冷一笑:
“那女嬰是他的心頭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尚無下落,他豈肯善罷干休?”
另一人道:
“大人所言極是。
“那人也算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漢了。
“那日在宮中已然受傷中毒,卻並不就此遠逃,倒真讓人敬佩。”
“杜大人”輕嘆一氣:
“要說,那人與本官也有數面之交,雖然算不上朋友,倒也並無深仇大恨。
“但上命難違,真要動起手來,卻也顧不了許多了。”
另一個道:
“依在下看來,那人倒不打緊,倒是那女嬰之事早些有個了結才好。
“不然的話,我們一直追查下去,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龍子西聽到這裏,隱隱聽出了些頭緒。
猛然想到,那個要被對付的人莫非便是他的師叔陳渡陳易過?
越想越覺得八成就是師叔!
如果真的是他,出手相助是一定的了。
不禁把手探進懷裏,暗暗扣住了五枚骨鏢。
正想着,聽那五人突然住了聲。
龍子西往外一看,只見五人以快捷的身法躍向門的兩邊,頓時隱形於暗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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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再次傳來了輕微的馬蹄聲。
聽聲而辨,那馬其實離此尚遠。
但五人已然發覺,自是功力深厚。
馬蹄聲近。
透過破窗,龍子西依稀看到一人在月光中滾下馬來,步履踉蹌,顯是極度虛弱。
那人顯然已經顧及不了太多,一頭就闖進門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門的兩側分別躍起幾條身影,在那人身前身後一交叉。
只聽“啪啪”幾聲,幾人又向兩邊躍開,那人的身子便僵在了那裏。
龍子西不由心下大悔!
剛才因為怕誤傷了那人,沒有馬上出手。
誰知那些人身法如此迅捷,一躍之間同時攻擊,已然得手。
龍子西正要將飛鏢打向自己這一側的三人,忽然聽到僵住的那人開了口。
力量雖然不足,聲音卻很清楚:
“好,好手法,令人佩服,即便在下身上無傷,也未必躲得過。”
那五人見敵人已經受制,便動了動腳步,圍在那人四周。
除了“杜大人”,那四人依然刀劍在手。
只聽“杜大人”輕聲道:
“陳侍衛,實在是對不住了!
“只因為閣下武功太強,雖然閣下有傷在身,我等也不敢託大,只好出此下策。”
那人輕嘆口氣:
“原來是杜大人。
“剛才點在下左邊穴道的一定是大人您了,指功委實厲害。”
杜大人背着手踱到那人正面,卻對另一人道:
“老四,你不是要點火么?
“現在點罷,如此黑燈瞎火,怎是待客之道?
“你們幾位也不必那麼緊張了,都來見過你們早就心儀的高手。”
那個“老四”道聲“是”,一會兒功夫便打着了火,點起了兩個火把,插在兩邊。
幾個人站到那個陳侍衛面前,一齊拱手,道聲:
“久仰了!”
藉著火把的光亮,龍子西看到了被制住的那人,不是他的師叔陳渡又是誰?
雖然幾年未見,但師叔面貌依舊,只是蒼老了許多。
再看那個“杜大人”,約有五十歲,膚色白晰,目光炯炯,一看就是內功深厚之人。
另外四人,年齡從三十到四十不等。
兩人使刀,兩人使劍,看上去都是氣定沉閑,一等一的好手。
聽那陳渡緩緩說道:
“這四位有些面生,莫非是人稱‘四馬難追’的淮北方家四兄弟?”
杜大人點點頭:
“陳兄好眼力,正是他四兄弟。剛剛來京,是本官門客。”
陳渡搖搖頭道:
“如此說來,在下今日為五位所擒,倒也無話可說。”
杜大人微微一笑:
“陳兄過謙啦。
“如果不是陳兄受傷在先,加之我等暗中偷襲,勝負實難預料。
“也是兄弟們被閣下折騰得有些心煩了,都希望早些有個了斷。
“對了,有幾句話,倒要討教陳兄。”
那陳渡臉上露出凄然一笑,點了點頭道:
“杜大人有話但問無妨。
“這一件功勞送給閣下,倒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那杜大人向方家四兄弟揮揮手:
“把陳侍衛雙臂穴道解開,讓他休息一下,給他些水喝。”
兩個人便走近前,解了陳渡的雙臂穴道,扶他靠牆坐下,又把水袋遞給他。
陳渡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接過方老四遞過的水袋,猛喝了幾口。
龍子西早就看到陳渡已經快支持不住了,幾次想現身出來。
但看到杜大人有話要問,陳渡暫無生命危險,索性繼續聽下去。
方家老四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了一張破太師椅,用衣袖擦了擦,讓杜大人坐下。
杜大人沖陳渡問道:
“那個女嬰,真的是陳兄與那個奴婢所生?”
陳渡點點頭:
“不錯,那女嬰正是在下的親生骨肉。
“否則,唉,在下何必如此犯險?”
杜大人又問:
“這可就讓本官有些不明白了。
“陳兄一表人才,乃是人中豪傑,要女人可以說是千挑萬撿,為何只對這個下人如此偏愛?”
陳渡冷笑道:
“諒閣下也不知。今日不妨告訴了你等罷。
“那女人本姓龍,乃是我師兄龍季的妹妹。
“我們自小便是青梅竹馬,兩家早有婚約。
“如果不是宣王無道,我們早就做了夫妻。
“那宣王,早年還算勵精圖治,到後來,卻驕奢淫逸,讓人好生失望!
“那一年廣徵女色,我那未過門的娘子年方十四,因為容貌艷麗被選入宮中,從此做了下人,也從此讓在下受夠了無盡的相思之苦!
“杜大人知道在下為什麼會到宮中做侍衛嗎?”
喝了些水,陳渡的狀態好了不少,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卻也不禁輕咳了兩聲。
龍子西這才知道,那個什麼懷孕幾十年生個女嬰的奴婢原來真的是姑姑!
那女嬰真的是陳渡與姑姑的孩子!
當下氣血上涌,真想馬上衝出去,卻聽杜大人道:
“閣下到宮中做侍衛,不是因為武功高強,要尋個前程么?”
陳渡呵呵一笑:
“不錯,那當然是一個原因。
“可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下學成武功后,曾經發誓要到宮裏尋找機會,救她出去!”
聽到這裏,方家四兄弟中的一個“咦”了一聲,顯然是覺得陳渡的這個想法太過狂妄。
陳渡瞅了“咦”了一聲的那人,繼續說道:
“不錯,在下的想法是太天真。
“進了宮裏才發現要救她出去實在是痴心妄想。
“這讓在下好生失望!
“有一段時間,在下真想和她一起一死了之,可是面對心愛的人,卻始終難下決心。
“後來,在下索性留在宮裏,便想經常能見見她也好。
“我們就那樣把愛深埋心底,過了十幾年。
“沒曾想,一年之前,我們唯一一次做下了私事,竟讓她懷了孕。
“在下知道,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便拚了命也要救她出宮,卻終難如願,反倒斷送了她的性命。
“唉!以後的事,杜大人應該比在下更清楚,也不必在下說了。”
陳渡說到這裏,閉上了眼睛,表情極度痛苦。
龍子西聽到姑姑已死,心如刀絞。
又想到姑姑與陳渡的一生,雖然孤苦,倒不失為情深意切,令人感動。
一時竟意亂情迷,忘了大敵當前。
良久,聽杜大人長嘆了口氣:
“不錯,閣下逃走的當天,你的情婆便被秘密處死。
“宮裏為了遮醜,只說是那奴婢無夫而孕,幾十年才生產,生了個怪物。
“你的那個孩子卻是在生下的當天,便被王後派人給扔進了河裏。
“對了,就是外面的這條渭河。
“本官料定閣下一定會沿河尋找孩子,才在這裏等你,果真沒有出本官所料。”
杜大人見陳渡緊閉雙目,再不言語,又嘆了口氣:
“陳兄,眼見天快亮了,閣下的故事我們也聽完了。
“本官之意,就不帶閣下回宮了,那樣閣下可有的罪受了,就取閣下首級回去交差吧,閣下也死個痛快。”
說畢,向方家老三看了一眼。
陳渡仍未睜眼,只輕吐了兩字:
“謝了!”
那方老三微微點頭,手提大刀,跨前兩步。
說聲“對不住”了,揮刀向陳渡脖子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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