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見家長(一)
今年清明節,學校連着周末一起放了三天假。
對於在外地上學的學生們來說,清明祭祖已經沒什麼真實感,大部分人都只是覺得這是三天小長假,可以出門玩一玩了。
張黎陽還私聊白念,說他們團隊清明小長假想去古鎮團建,問他要不要一起。
白念:我要去祭拜我媽媽,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吧。
張黎陽:卧槽,我這個豬腦袋,竟然忘了阿姨,對不起對不起,你別放在心上!
白念:沒事兒。
張黎陽:那我也不用問嚴哥了,我們自己訂酒店吧。
白念愣了一下,張黎陽這話倒是提醒了他,他這次去看謝央,要把嚴時律也帶去嗎?
雖然他們現在還不能在彼此父母面前出櫃,但他至少可以,和媽媽彙報這個好消息吧?
而且媽媽年輕時就認識了一對同性情侶,還和她們成了好朋友。白念莫名覺得,如果是謝央的話,應該會支持他的。
這天睡前,白念洗完澡坐在床頭,問另一側的嚴時律:“你清明節有安排嗎?”
嚴時律戴着眼鏡,正在看一本很厚的英文原版資料書。
聽到這話他放下了手裏的筆,抬頭看了過來:“沒有,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就是……”白念頓了頓,試着發出邀請,“我清明節要去拜祭我媽,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嚴時律眸色微動,似乎有些意外:“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白念歪頭,不太懂他的點,“其實我早就想把你介紹給我媽了,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恰好這次清明節,如果你願意,正好可以過去看看。”
嚴時律點頭,神情慎重起來:“好,我去。”
今年氣溫升得格外早,一連放晴了一周,直接把氣溫直接拉到了近三十度。
清明節當天,白念起了個大清早,他出門時太陽還未升起,東邊的天空中瀰漫著一大片火燒雲,又是一個大晴天。
白念去花店取了預定的鮮花,是一束充滿春日氣息的粉色花束。
謝央鍾愛各種鮮花綠植,又擅長插花,再普通的鮮花,在她的佈置下,都能變得光彩奪目起來。
去世前,她曾經叮囑白念和白文浩,以後給她掃墓時千萬別送菊花。要送菊花也可以,但必須要包裝好看,充滿美感的。
謝央這一生,都在踐行對美的追求。哪怕患上了那麼嚴重的疾病,最後那幾個月,她也努力讓自己過得有聲有色。
從謝央身上,白念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生命張力——哪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也要活得熱烈燦爛。
就彷彿他手裏的這束花。
白念拿着花束回家,路過早餐鋪,還順道買了兩份早餐。
進來時,他看到嚴時律的裝扮,不由得驚了一瞬。
嚴時律穿着一套熨帖的黑色西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配上內搭的黑襯衫和黑皮鞋,帥得像是電影男主角要去掃墓。
白念把花和早餐放在餐桌上,驚訝:“……你這樣會不會太正式了?”
“會嗎?”嚴時律正在整理衣領,他神情肅穆,聲音有些緊繃,“這是我們確定關係后第一次見家長,我想不能太隨便了。”
“確實不隨便,”白念從頭到腳掃了他一眼,評價道,“不如說太過精緻,甚至帥得有些過分了。”
嚴時律沉默片刻,轉身往房間走去:“那我去換一套。”
“算了,就這樣吧,”白念卻搖了頭,“我媽不是講究那些禮節的人,而且你打扮得帥點兒,我媽看到也會更高興。”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嚴時律罕見有些語塞,他轉頭看了眼桌上的花束,問:“花是給阿姨的?”
那一捧濃烈的粉紅,看起來不像是拜祭長輩,倒像是表白要送給心上人。
“是啊,”白念笑了起來,“是不是很好看?”
嚴時律:“好看是好看……”
“那就可以了,”白念點點頭,“我媽不講究這些,她收花只有一個標準,漂亮。”
嚴時律點點頭,不再多言。
吃完早飯,他們開車去往郊區的陵墓。車是嚴時律借用家裏的,白念把掃墓用的東西放進後座,開門坐上了副駕駛。他系好安全帶,轉頭看向身旁開車的嚴時律,表情有些新奇。
“這都看了一路了,有事要說?”等紅綠燈的途中,嚴時律終於開了口。
“沒什麼,就是第一次看你開車,覺得有些新奇,”白念看着窗外掠過的街景,有些感嘆,“就感覺大家都還沒長大,而我,卻已經坐了你開的車。”
“我高三畢業就考了駕照,”嚴時律操作汽車繼續往前,他車齡不長,動作不是老司機那種遊刃有餘,但做得非常標準,“不過平時開得比較少,有些生疏。”
“挺好的,也算一門技能,”白念有些羨慕,“不然我也考個駕照好了,以後寒暑假可以出門自駕玩。”
嚴時律:“我可以把我那家駕校介紹給你。”
白念:“好啊,我這學期不太忙,可以報名。”
“不過你不學也沒關係,”頓了頓,嚴時律又補充道,“我開車,一樣可以出門玩。”
白念點頭說好,但還是決定自己考個駕照。長途旅行舟車勞頓,他也捨不得一直讓嚴時律開車。
假期第一天,出市區的車排了一長串,去掃墓的車也很多,他們開到一半就被堵在路上,前面導航全紅了。
一般遇到堵車,白念就容易不舒服,漫長的顛簸和汽油味兒都讓他頭暈想吐。但嚴時律開車很穩,啟動和剎車都沒有明顯感覺。
白念難得神清氣爽,忍不住誇了他一句:“嚴時律,我發現你好會開車啊。”
“我確實挺會開車的,”嚴時律挑了挑眉,“今晚你可以試試。”
“……!”
白念這才反應過來,難以置信:“誰跟你說這個開車了!”
“不是嗎?”嚴時律挑眉,握着方向盤的手骨節突出,散發著濃烈的男性氣息,“我以為你在意猶未盡。”
白念惱羞成怒:“你才意猶未盡!”
靜默半響,嚴時律幽幽道:“我確實在。”
白念:“……”
這個天沒法聊了。
白念轉身看向窗外,想要遮掩自己的臉紅。旁邊也是來祭拜的人們,玻璃窗反開了一半,露出一張張凝重的臉。
白念這才反應過來,難道說嚴時律剛才是怕他難受,所以才故意開黃腔哄他嗎?
實際上謝央去世這幾年裏,白念已經從惆悵中走出來了。
每年清明節的掃墓,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固定的約會。他在很早之前就開始期盼這天,然後在這天打扮帥氣,買上一束對方喜歡的花,奔赴這場跨越生死的相會。
所以他和白文浩都是分開來探望,他們有自己的話要對媽媽/妻子說,不願被別人打擾。
雖然如此,但白念還是很感激嚴時律對他的關心。
汽車繼續往前,最後停在了一片停車場裏。繼續往墓園裏走,路旁開始出現販賣香燭紙錢的攤點。白念下車買了香燭紙錢,旁邊還有叫賣酒水、點心、吃食的,但他都一一都拒絕了。
嚴時律有些好奇:“我看他們都買了,你不買嗎?”
白念搖頭:“這邊的東西不好吃,我媽不喜歡。我給她帶了蛋糕,剩下的食物爸爸會帶過來。”
嚴時律突然反應過來,往周圍看了一眼:“白叔叔呢?我不會撞見他吧?”
“不會,”白念搖頭,“我昨天問過他了,他說他有會,下午才能趕過來。”
嚴時律鬆了口氣,拿着東西和白念一起進入墓園。
要是現在遇見,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了。
現在公墓不允許在墳頭燒香燭紙錢,白念在公共區域燒完,這才抱着鮮花和蛋糕往山上爬。
他們兩個長得實在是太出挑了,再加上嚴時律又是一副盛裝打扮的模樣,路上時不時就有人問:“你們兩兄弟啊?”
白念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全都點頭說是。
兄弟兩都這麼俊,好奇的人更多了,掃墓本就是家庭活動,一家家都拖家帶口的,立刻有人湊過來,要給他們介紹對象。
嚇得白念和嚴時律跑都來不及。
他們一直跑到半山腰,最後停在了墓園盡頭的一個墓碑面前。
通常墓園都是種植松柏,謝央所在的墓地因為靠着邊緣,旁邊卻長着一棵桐樹。梧桐枝丫高大挺拔,伸向墓園的區域。風一吹,就落下一片白色桐花。
白念站在桐樹下,突然想起了白文浩“遺書”最後那一段。
不知道爸爸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寫下那段話;
年復一年的過來看她,站在這裏與媽媽對話;
又是花了多少時間,才終於接受了她的離開……
白念把花和水果蛋糕放在墓前,然後起身拉住了嚴時律胳膊。他們依偎在一起,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戀人。
嚴時律身體一僵,有些緊張地鞠了一躬:“阿姨好。”
“媽媽,這是我男朋友,”白念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彷彿真的在對謝央做介紹,“爸爸還不知道,我先偷偷帶給你看看。”
“你滿意嗎?”
“你應該滿意吧,這麼帥,美術生的解剖眼睛都挑不出毛病。當然,更重要的是他人好。”
嚴時律抬手攔住白念肩膀,對着墓碑說:“白念也很好,您別擔心。”
沉默片刻,白念緩緩開口:“今年發生了好多事情,加起來比前幾年都要多,讓我想想,應該從哪裏開始……”
嚴時律沒有打擾他,轉身走到一旁等待結束。
太陽逐漸升高,桐花簌簌被風垂落,松柏靜靜地守護在兩側……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白念終於停了下來,他似乎從那種專註的神情中抽離了,抬頭開始尋找嚴時律的身影。
嚴時律過來,遞了瓶水給他。
“謝謝,”白念抬手接過,喝了大半瓶,“你哪裏來的?”
“之前下去買的,”嚴時律接過水瓶,這才問,“結束了?”
“嗯,”白念點頭,眼睛彎了起來,“我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嚴時律失笑,抬手揉了揉他頭髮:“不要欺負逝者不會說話啊。”
“我媽肯定會同意的,”白念卻相當篤定,“她在世時一直很支持LGBT,還有兩個好朋友是同性戀。”
支持性少數群體是一回事,好朋友是性少數群體是一回事,而自己孩子是性少數群體,這又是另一回事。
但嚴時律不欲打擊白念的積極性,只是點頭:“那就好。”
日頭逐漸升高,他們沒再多呆,說完再見后,白念拿起祭台上的蛋糕轉身離開。
下來時,嚴時律又收到了好多人的搭訕。
一路下來,他們接連拒絕了好幾個。白念隱隱有些不高興,開口道:“不如說你是我姐夫吧,我們是來給我姐姐掃墓的。”
“笨,”嚴時律抬手捏他的臉,“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白念皺眉,小聲嘟噥:“可這樣就沒人抓你去當女婿了……”
話音未落,嚴時律突然牽住了他右手,是十指緊扣,情侶之間才會有的那種牽手。
“你……”白念仰頭看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嚴時律目光直視前方,語氣放鬆自然:“這樣他們就知道,我是你家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