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出城時,日有光暈,天光黯淡,到了城門口,雲團已積了一層又一層,寧晏聽得城門外鬧遭遭的,掀簾一瞧,遠處青山在望,一群人載着十幾輛馬車熱火朝天往城門處趕,及近,馬車與那批人交臂而過,一個個穿着短裝勁衫,看起來像是走鏢的武士,那神情卻是懶洋洋的,隊形鬆散,有些古怪,寧晏腦海閃過一些念頭,卻也沒多想。
大約巳時三刻,一行人進了金山寺的山門,爬上山,最後在大雄寶殿前的寬坪遇見了曹夫人母女及崔家姑嫂。
寧晏先是朝曹夫人施禮,看到崔玉的妻子崔夫人神色微亮,連忙迎了過去。
“嫂嫂今日得空過來了?”
崔夫人拉着崔瑤兒朝寧晏行禮,又握着寧晏的手不放,“她母親早逝,自我嫁過去,我們姑嫂感情便不錯,今日我便拿喬充當她尊長,跟着一道過來。”
崔瑤兒笑道,“您本來就是我長嫂,何來充當一說?”
崔夫人是長房的媳婦,崔瑤兒是三房的女兒,崔夫人能出面,可見崔家很看重這門婚事。
寧晏笑了笑,目光不由往崔瑤兒打量,崔瑤兒臉上掛着靦腆的笑,穿着一件藕粉的鑲邊褙子,梳着墮馬髻,堪堪別了幾朵珍珠花鈿,插了一隻嵌珠寶的步搖,雖不算傾城之姿,卻也是落落大方。
燕珺忍不住悄悄往這裏投來一眼,看到了崔瑤兒后,神色窘了窘,收回了視線。
而那崔瑤兒自始至終眉目低垂,不敢亂看。
寧晏頗有好感。
倒是那頭的燕瑀趁着母親褚氏與曹夫人交談時,已經自來熟與曹芳兒攀上了交情,女眷們打了招呼,相攜去大殿禮佛,待捐了香油錢求了平安福出來,幾位長輩去客院歇着,寧晏私下吩咐婆子安排新人相看。
徐氏今日派了邵嬤嬤助陣寧晏,寧晏一概事務都交予她,自個兒陪着曹夫人與崔夫人說話。
大約是午時初刻,如月溜進了客房,悄悄告訴寧晏,
“西梅園出事了...”
寧晏抬目看她一眼,與其他幾位夫人告罪,裹了一件披風邁出客舍,由如月引着匆匆趕到西梅園,一片光禿禿的枝椏下聚着四五人。
崔瑤兒被自家嬤嬤護在身後,燕珺則立在梅園當中的石徑,他身形修長高瘦,俊臉交織着窘迫與慍怒,胸口起伏不已,梅樹下坐着一白裙女子,她捏着綉帕捂着臉哭哭啼啼,乍一眼沒認出是誰。
直到那女子聽到腳步聲抬目朝寧晏望來,嘴巴一癟,半是委屈半是畏懼地哭出聲,“三妹妹,你可來了...”
寧晏認出那女子是寧雪,還是稍稍吃了一驚,一年多未見,寧雪模樣大變,梳妝打扮也有了幾分風塵之氣,寧晏壓下心中疑惑,立在五步開外淡淡看着她,“這是怎麼回事?”
寧雪羞答答地往燕珺瞥了一眼,兀自掖着眼角怯怯哭道,“我今日聽得這金山寺後花園風景不錯,便來賞景,不成想遇見燕少爺,燕少爺想是把我誤當了旁人,要來拉我,我....”話未說完,已哭得梨花帶雨。
燕珺聞言又怒又羞,“胡說,我哪有碰你?”他轉身與寧晏解釋,“大嫂,我一進來梅園,瞥見裏面有人,便打算離開,熟知那女子忽然哎喲一聲,我不知何故,便走過來瞧,隔着她尚有幾步距離,就聽得她在這裏尖叫,驚動了崔姑娘....”
他不好意思看着崔瑤兒,慚愧地低下了頭。
寧晏神色毫無波動,寧家那些人是個什麼底細,她還能不清楚,只是不知怎麼就讓寧雪混了進來。
邵嬤嬤一臉苦笑在她身邊請罪,“奴婢安排人守好梅園,怎知這位姑娘早早就躲在樹叢角落裏,奴婢一時不察,請少夫人責罰。”
寧晏現在還沒功夫問罪,她只涼涼盯了寧雪片刻,從手腕退下一隻珊瑚手串,堂而皇之往寧雪身上一扔,寒聲道,“來人,有人偷了本夫人的珊瑚手串,現在人贓俱獲,給我把她給抓起來。”
寧雪與身旁的婆子頓時傻眼,“三妹,你這是做什麼,你瘋了你,你這是平白無故誣陷我。”看着裙擺上被扔來的手串,她燙手似的將裙擺一抽,利索爬了起來,抓着婆子的胳膊躲去一邊,離得寧晏遠遠的,
邵嬤嬤先是一愣,旋即冷聲一笑,“咱們這麼多人親眼瞧見你偷了咱們少夫人的手串,那還有錯?”
她使了個眼色,幾個婆子一擁而上,扯得扯,拽的拽,將寧雪與那名婆子給架了起來。
恰在這時,角門處傳來一道喝聲,
“慢着!”
寧晏聽到這道聲音,輕輕哼笑了一聲,憑着寧雪那溫吞性子怎麼可能幹出這樣不要臉的事,她早就猜到是寧宣背後搞的鬼,她慢吞吞轉過來,帶着眾人朝寧宣施了一禮,
“請三王妃安。”
寧宣滿頭珠翠氣勢沖沖邁了進來,美目橫掃一圈,語氣寒厲道,“三妹妹,我約了二妹在此地賞景,你們燕家四少爺冒犯了她,怎麼反而把二妹妹給抓起來了?”
在她身後跟了不少僧客女眷,大家紛紛過來看熱鬧。
寧晏面無表情睜着眼說瞎話,“王妃弄錯了,事情是這樣的,我今日特意帶着太後娘娘賞賜給我的珊瑚手串,上山禮佛,也是想給老人家祈福求平安,不知哪個沒眼皮子勁的趁着我擱下手串抄經時,將好東西給偷走,這不,我喊着我家四弟幫我一道尋,帶着一家婆子尋到這,正好人贓俱獲,”
“王妃瞧瞧吧,這可是太後娘娘賞賜的手串,該怎麼辦才好?”
寧宣倒了一口涼氣,“你這是空口白牙誣陷人!”
寧晏懶懶朝崔瑤兒看了一眼,“王妃不信,大可問一問崔家姑娘。”
崔瑤兒就在燕珺之後來了這梅園,恰巧將寧雪那番造作的舉止瞧在眼裏,心裏嫌惡至極,她嫻靜地施了一禮,
“回王妃的話,臣女與家裏嬤嬤行到此處散心,恰恰將整個過程目睹在眼,臣女作證,燕少夫人所說一字不差。”
寧宣氣得沒脾氣了。
寧晏沒功夫跟她掰扯,直接吩咐道,“將她帶走!”
強將手下無弱兵,寧晏這批婆子都是個頂個厲害,兩人開路,四人抓住寧雪與寧家那名嬤嬤,徑直把人給拖出了園子,寧宣與婢女攔都攔不住,只得追了過去。
如月替寧晏將手串給拾了起來,輕輕放在手帕上,寧晏深深看了一眼邵嬤嬤,示意她重新安排個地方給燕珺二人相看,率先帶着人離開。
崔瑤兒望着她背影深深作了一揖,燕家少夫人的行事作風還真是有趣,明明白白栽贓陷害,不過對付這種人,就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與燕珺同時鬆了一口氣。
寧晏這廂要將寧雪帶去懲戒院,交由寺廟的人來處置,寧宣只得將看熱鬧的人轟走,最後拖着她到了一偏僻的院子。
“寧晏,你到底安得什麼心,都是一家親姊妹,你卻當著外人的面來算計自己人。”
寧晏立在廊廡外,緊了緊披衫,淡聲道,“長姐,你攛掇着自己妹妹丟人現眼,是嫌寧家聲譽不夠壞嗎?還是把別人都當傻子,任由你耍心眼?”
寧宣臉色極是不好看,指着梅園方向罵道,“讓雪兒嫁給燕珺有什麼不好,大家都是庶出的,誰也不虧了誰,一家姐妹成為妯娌也算美談,你非得跟寧家斷得這麼乾淨嗎?還是你們燕家早就倒向了東宮?”
寧晏心倏忽一緊,抬目幽幽看着她,
也對,隨着糧荒一案漸漸浮出水面,霍家現在被架在火上烤,輿論風聲對霍家與三皇子越來越不利,三皇子這是狗急跳牆,想拉攏燕翎。
“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並不懂朝政,但我知道,人要坐着吃飯,不能跪着討米...”她斜了一眼跪在院子裏狼狽不堪的寧雪,帶着燕家人大步離去。
寧雪聽得寧晏那話,雙目一闔,淚水橫陳,“長姐,我早就告訴您這招不靈,您非不信,非要按着我來丟人,這下好了,我也沒臉見人了,四妹妹被蓮姨娘牽連,如今嫁不出去,我也跟着無處安身,還請長姐以後安生些吧,咱們寧家沒沾着您的光,反倒名聲越來越差勁...”
寧宣看着寧雪軟糯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跺跺腳,氣得拂袖離去。
寧晏回到客房,下人已取來齋飯,各家回房用膳,寧晏順帶問了燕珺心意,燕珺支支吾吾點了頭。午後寧晏請崔夫人過來喝茶,崔夫人笑容滿面朝她頷首,“成了,我家那丫頭是個好的,你放心,該教的我會教她,絕不讓她給你添麻煩,對了,她一再稱讚你,說是以後要跟着你學呢。”
寧晏搖頭嘆息,“哪裏,我這是掰開傷口擦鹽,無可奈何,面對無賴,你只能比她更無賴。”
崔夫人押了一口茶,深深看着寧晏,“弟妹這性子合了我的脾性,我也是這般認為。”
如此一來,兩對新人都看對了眼。
接下來燕家又要辦喜事了。
眼見天色不好,大家趕忙收拾行囊回京,偏生門還沒出,急雨澆下,寒風裹來,頃刻間門庭濕了一大半,大家只得躲在客房內歇着,避避雨再行籌劃。
寧宣氣急敗壞回了聽音閣,沿着樓梯上來閣樓,看到三皇子盤腿坐在羅漢床上與人對弈,那人穿着一身黃色的道袍,濃眉大眼,眼神卻極為犀利,他瞧見寧宣進來,無聲施了一禮,悄然退了出去。
三皇子餘光瞥見寧宣躡手躡腳走進來,他頭也未抬,問道,“怎麼樣了?”
寧宣跪在他身側沮喪道,“沒成,那寧晏半路摻和一腳,阻攔了我的計劃。”
“是嗎?”三皇子眉頭一挑,手中捏着一棋子,兀自思量棋局,經過一年的浸潤,他渾身也染出幾分天潢貴胄的沉穩來。
朝廷內外明裡暗裏有人來投靠他,他身邊聚了不少三教九流,今日到此,並非陪着寧宣遊山玩水,而是來見一要緊的人物。
寧宣見三皇子許久沒吭聲,嘟着嘴埋怨道,“殿下,妾身已替您試過了,燕家是鐵了心不接受您的招攬,您也瞧見了,東宮老臣暗地裏走訪燕翎,寧晏又一而再再而三撇清與寧家關係,三司查案,於霍家如此不利,也不見燕翎搭把手,種種跡象已表面,燕翎已倒向東宮,殿下,寧晏是燕翎的心頭肉,您對寧晏下手,便能拿捏燕翎。”
三皇子聞言將棋子一扔,冷冷瞅着寧宣,“我看你操心我大業是假,藉機跟寧晏報私仇是真,你可知當初我去燕家說情,燕翎為什麼二話不說便把你的婚事讓給我嗎?”
寧宣想起當年的事,心中頓生了幾分複雜,她垂下眸道,“幸在他沒耽擱我的婚姻,否則我哪裏能嫁給殿下您?”
三皇子對着她的阿諛奉承已無動於衷,只道,“除了他不喜歡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對女人不感興趣。”
“寧晏再好,也比不上他心中的抱負,你放心,我已有法子對付燕翎。”
寧宣失望地癟了癟嘴,三皇子不聽勸,她不如告訴霍貴妃,決不能留下寧晏這個隱患。
大約下午申時,雨漸漸小了,大家陸陸續續下山,燕瑀親自攙着母親褚氏先走,寧晏擔心路上打滑,又吩咐燕珺與兩名婆子去照顧崔夫人姑嫂。
她反倒落在最後。
金山寺下山的台階陡峭,今日上香的人不少,知客僧在地面鋪了厚厚的草結繩,還是有人時不時滑倒,寧晏行到一半,見前方廊道擁擠,只得躲在飛檐處的三角亭歇着。
寒風鶴唳,細雨如霧,寧晏方才凝立片刻,身後傳來一道儒雅的笑聲,
“三妹妹今日也上山禮佛來了?”
寧晏聽得三皇子的聲音,脊背一涼,她連忙轉身朝他屈膝行禮。
“給殿下請安...”
三皇子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負手而立,似翩然君子。
寧晏悄悄瞥了一眼他身側,除了一名內侍,再無旁人,
雖說是親戚,卻也得避嫌,寧晏刻意退開幾步,垂首默立。
這該是三皇子第一次這般近距離打量寧晏,不知是不是禮佛的緣故,寧晏今日未施粉黛,面頰被凍得微有些粉色,嫩如凝脂,寒煙籠罩,那雙杏眼卻烏亮有神,當真是雪魄之姿,無人能及。
三皇子痴痴望了片刻,忽然問道,“還喜歡那陌上如玉的少年君子嗎?”
寧晏聞言眉頭微皺,回想當初行宮的事傳得人盡皆知,不是這三皇子又是誰。
她極力壓平呼吸,“殿下說笑,不過是臣婦酒後胡話罷了,豈能當回事?”
“哦?”三皇子目光又往寧晏細腰覷了一圈,“你與燕翎成婚兩年有餘,至今未孕,我還當你們夫婦感情並不好呢。”
燕翎出色歸出色,一個不疼人的丈夫誰又樂意,況且洞房之夜被丈夫冷落,換誰都能記一輩子,燕家如此不識抬舉,等他上位,少不得要料理燕家,屆時再納她為妃,也不用再惦記着。
寧晏聽得這話,只覺萬分抵觸,隱隱一個念頭浮現在腦海,心口沒由來湧上一股噁心。
她愣是壓住翻湧的不適,朝三皇子屈膝,“孩子是緣分,緣分到了,自然就來了,時辰不早,臣婦告退。”
她從容施禮,搭上如月的手臂,出了亭子,順着擁擠的人群往下去。
眼前人臉晃動,雨霧婆娑,腦海一遍又一遍回想三皇子的話,越想越覺得可怕,若是這樣一個人當上了皇帝,她將來哪有活路,不僅她沒了活路,燕家也必是萬劫不復。
寧晏臉色變得鐵青,深一腳淺一腳,由婆子丫鬟前後簇擁來到山坪下,其餘人已上了馬車,寧晏一頭鑽進馬車,那口氣還來不及卸下,抬眸見一人端坐在馬車裏。
對上那雙熟悉又深邃的眼神,寧晏眼眶頓生酸楚,
“栩安....”
她從來沒有這樣渴望他,被恐懼支配的身子跟一團火似的撲在他懷裏,
燕翎緊緊將她圈在胸膛,眼神銳利得如同一把殺人的刀,“不怕...我在。”
午後雨勢漸起,他便打官署區冒雨疾馳來金山寺接她,多事之秋,他不放心寧晏在外頭過夜,不成想恰恰聽到剛剛那番對話。
越是震怒,他反而越沉得住氣。
燕翎細細安撫她許久,一遍一遍告訴她,“一切交給我。”
待回府,已是瀟瀟雨歇,天色漸開,這一夜,燕翎哪兒也沒去,夜裏二人就宿在書房。
寧晏一遍遍吻過他的喉結,試圖通過親密來緩解心中的不安,燕翎用力回應她,儘可能給她踏實和安穩,書房是他最私密的空間,這件內室與書房之間的夾層更是藏着他多年的密辛,這裏四處機關重重,也是他最隱秘最安全之所在。
朝中波雲詭譎,東宮與三皇子怕是要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他希望她在最安全的地方。
燕翎輕輕啄了啄她的額尖,一點點將這間書房的秘密悉數告訴寧晏,
寧晏怔愣看着他,“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黑暗裏,他睜開幽黯的眼,還不曾褪去的情//欲與曾經有過的隔閡都在這一刻消融,他看着鈍鈍的她,“俏俏,我從十二歲上戰場到如今已十一年有餘,我從來沒有怕過,但現在我怕了,因為我有了軟肋...”
那個軟肋就是她.....
寧晏腦海有那麼一瞬間的混沌,心頭泛起綿綿的酸楚,
她被人拋棄過,被人厭煩過,被人喜歡,甚至被人嫉妒,又或者無堅不摧地站出來去保護別人,卻從來沒有人把她視為軟肋。
她骨子裏要強了一輩子,也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別人的軟肋。
她怔怔問道,
“那你打算怎麼安置這個軟肋?”
燕翎唇角牽了牽,“若我是你的軟肋,你會怎麼辦?”
*
深夜的宮牆下,吳奎親自提着一盞風燈,引着皇帝來到慈寧宮外,想是刻意遮掩行蹤,這一路竟看不到一個內侍,雨後的宮道格外靜謐,寒風夾雜着濕氣撲落在皇帝面頰,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吳奎先去裏頭稟了一聲,片刻又回來攙着皇帝進了宮內。
太后被宮人扶着往軟塌上坐着,她老人家畏寒,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貂絨,宮人塞了一個暖和的手爐給她,她抱在懷裏,看着疲憊邁進來的皇帝,露出冷笑,
“皇帝總算捨得來找哀家了?”
皇帝苦笑,這幾日因為糧荒的案子,朝廷快掀了個底朝天,他也被吵得身心疲憊,他坐在太後下方的錦杌,道,“雖還差點關鍵證據,但霍家大約是保不住了。”
太后問,“老三可參與其中?”
皇帝搖頭道,“是霍家人一手操控,與老三無關。”
太后聽出皇帝弦外之音,輕哼了一聲,“那也不能說明他無辜,他若當真有心,早早將事情稟報與你,你也不會被霍家蒙在鼓裏。”
皇帝沉默片刻道,“母后所言極是,只是大義滅親的事也不是誰都做得出來。”
太后反諷道,“是啊,他舅舅是親人,你就不是親人了?你還是他的君上呢,無論如何,三皇子犯欺君之罪。”
母子倆都是聰明人,一來一去,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皇帝不由頭疼,“母后,並非兒子非要立老三,樾兒太小了,誰也不能料到將來會出什麼事端來,兒子不敢大意。”
太后目露幽黯,“皇帝啊,你想過嗎,樾兒繼承大統,老三將來也不過是今日之程王,可一旦老三當了皇帝,你覺得他會留一個宗法上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在世嗎?太子為國為民,皇帝不會親手把他最後那點骨血給葬送了吧?”
皇帝心猛地一抽,他雙目睜大,嘴唇狠狠抖動了幾下。
太后再道,“你皇爺爺訪仙求道二十載,從未升朝議事,你見朝廷亂了嗎?外有內閣,三法司與六科給事中,內有司禮監和東廠,內外相制,層層監察,別說有皇帝,便是沒皇帝,朝廷照樣運轉。”
“哀家還沒死呢,你是我兒子,正當盛年,還怕不能將孫子培養成人?立嫡長孫為皇太孫,方是正理。”
太后一針見血戳中皇帝軟肋,皇帝臉色脹得通紅,漸漸拿定主意,“成,兒子聽您的,立樾兒為皇儲。”
自太子薨逝,皇宮大內不少內監和宮女暗中投靠了霍貴妃。
皇帝前腳踏入慈寧宮,消息後腳被遞去了霍貴妃的永壽宮。
彼時霍貴妃正脫去衣簪準備就寢,聽到這個消息,打了個激靈,“陛下半夜探望太後去了?”
那宮婢道,“這是慈寧宮管炭火的嬤嬤遞來的消息,千真萬確。”
霍貴妃眼色登時一冷,將簪子一扔,“皇帝隔三差五都會去探望太后,可每每皆是有外人在場,為何,他怕太后干政,不敢私下見太后,如今眼巴巴去尋太后,必定是商議儲君人選。”
宮婢擔憂道,“娘娘,霍家出事了,您為何一點都不着急?一旦霍侯倒下,咱們三殿下豈不沒機會了?”
霍貴妃搖搖頭,“你不了解陛下,霍家的事,晨兒一無所知,他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陛下要的就是霍家倒下,他才會心甘情願立晨兒為太子!”
“那您的意思是,陛下已定了咱們三殿下為太子,這是去問問太后的主意?”
霍貴妃眼底浮現蒼茫之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該是如此,但太后心思幽深曲折,不一定會答應。”
“那怎麼辦?”
霍貴妃沉吟片刻,轉身過來吩咐她道,“你現在去一趟乾清宮,就說我今日得了一盆極好的十八學士,邀請陛下過來賞花。若陛下過來,便是定了晨兒的意思,若陛下拒絕,怕是有變。”
霍貴妃侍奉皇帝多年,早就把皇帝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宮婢領命而去,大約是一刻鐘后,宮婢灰頭土臉回來,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心如死灰道,“娘娘...陛下今日乏累,改日再來探望娘娘您....”
霍貴妃猛地打了個哆嗦,看着鏡子裏重新梳好的妝容,撫着那風韻猶存的面頰,愣了半晌,眼色凄凄厲厲道,“看來我還是賭錯了...”
宮婢挪着膝蓋往前泣道,“沒了霍家,您和殿下便是刀俎上的肉,娘娘,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呀。”
霍貴妃閉了閉眼,漸而睜開眸,眼底寒芒一閃而逝,“怕什麼,鹿死誰手還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