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4
“什麼?小少爺?”
“小少爺好啊,恭喜恭喜。”
等等,為什麼是個小少爺,這裘太醫號脈還準不準?
眾人臉迅速垮起,遺憾寧晏沒能生個女兒。
最高興的非國公爺莫屬,他立在台階下,豪爽揮手,頗有幾分揮斥方遒的氣勢,
“擺三日流水席!”
至於那些意圖締結婚約的人,都被國公爺給趕走了,
“婚姻是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也得看孩子的心意,咱們家無論姑娘少爺,都得十五歲后再論婚姻。”
今夜之盛況前所未有,可見朝中盯着燕翎夫婦的人不在少數,是時候由他這個父親擋在前面做惡人。
消息傳到東宮,太子妃唯有苦笑,往後也不再提議婚的事。戚無忌回府將經過告訴淳安,淳安倒沒有預想中的失望。
“也好,我並非執意要跟燕家結親,只不過見東宮盯着燕家,與他們打打擂台便罷,除了我誰還敢跟東宮較勁,燕國公趁此機會拒了議親,以後大家都自在,晏兒也不必苦惱。”
“言之有理。”
比起外面的喧鬧,明熙堂氣氛便井然許多。
如霜和如月護着乳娘,將小少爺抱去西次間照料,榮嬤嬤則帶着穩婆收拾寧晏。
寧晏渾身汗淋淋的,如同被浸在水中,人已昏睡過去,燕翎擦了下額頭的汗,臉上並無喜色,反而十分凝重,他母親便是在他出生數日後出的事,接下來幾日最為關鍵。
他趁着嬤嬤們收拾寧晏的空檔,去到浴室將汗濕的衣裳脫下來,沖了個涼,狠狠洗了一把臉看了一眼天色,水珠順着他面頰淌下來,月華如練,映出他灼灼的目色,若夏日夜裏一撮烈火。
燕翎深吸一口氣,又回到東廂房,寧晏已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小臉煞白毫無血色,眉目倒是平靜安然,燕翎上前將寧晏連同薄衾一起抱在懷裏,順着打通的明間回了內寢,屋子裏熏了艾葉,有一股乾淨又舒爽的氣息。
榮嬤嬤跟在他身後進來,眼角綴着淚,心疼她的姑娘遭了罪,進去時她給寧晏捎了一杯人蔘水,見燕翎將人擱在塌上便要來服侍,燕翎坐在塌側,替寧晏蓋好薄衾后,回眸看到榮嬤嬤,
“嬤嬤去歇一會兒,我來照顧她。”
榮嬤嬤心頭一軟,眼底的淚又溢了出來,她拭了拭淚花搖頭道,“該您去歇着,老奴來伺候姑娘。”
燕翎語氣疲憊,“我睡不着,就在這裏陪着她。”
榮嬤嬤笑着勸道,“不如您去瞧瞧小少爺,小少爺眉眼很像您呢。”
燕翎撫了撫額,孩子剛生出來穩婆便抱給他瞧過,小臉極其飽滿,紅彤彤的,也皺巴巴的,一時還看不出像誰,也沒什麼好看的,二人合力給寧晏餵了些參湯,燕翎便躺在她身側闔眼睡下。
第二日天亮,燕翎被孩子啼哭聲給吵醒,他頓時皺了皺眉,二話不說去到西次間,也不知孩子怎麼了,卯時剛餵過奶,半刻鐘前又尿濕過,剛換了一身小衣,莫名就哭了起來,乳娘急得滿頭大汗,如霜拿着撥浪鼓試圖引起孩子注意,孩子眼神緊閉,只縱聲大哭。
燕翎臉色不好看,徑直從乳娘手裏把孩子接過來,往手肘一放,坐在搖籃邊,板著臉捏了捏兒子的面頰,小傢伙睜開水濛濛的霧眼看了一眼親爹,父子倆四目相對,彷彿是意識到面前這人不好惹,孩子小嘴癟了癟,不哭了。
但他也不肯睡覺,就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燕翎。
燕翎很無語,卻也只能繼續哄,哄他睡着才好讓寧晏休息。
內室這廂,寧晏果然被孩子哭聲吵醒,初為人母,對孩子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牽挂,心靈感應似的便睜開了眼。
榮嬤嬤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正給她捎了一碗燕窩粥,一面伺候着她吃一面與她說道,
“姑爺是真好,昨日生產一刻不離,雖說姑娘沒有親娘陪着,但有一位好夫君何嘗不是福氣...”
都說患難見真情,女人最難的時候可不就是生孩子坐月子的時候么,男人是驢是馬,這個時候基本就現了原形。
寧晏軟軟地靠在引枕,舒適地躺着,雖是疲憊虛弱,眼梢里的笑意卻掩飾不住,“他人呢,歇息去了?”
“沒呢。”榮嬤嬤將最後一勺燕窩喂到她嘴裏,低聲與寧晏使眼色,“在哄小少爺呢,世子一去,小少爺便不哭了。”
“那是嚇得...”寧晏笑了起來,有些岔氣便咳了兩聲。
片刻,珠簾一掀,一道挺拔的身影快步過來,頃刻到了她眼前,“怎麼樣?可有哪兒不舒服?”
他眼眸還有些許未褪去的血絲,眼神又深又柔,流露出濃濃的擔憂和忐忑。
寧晏身子虛,一顰一笑皆有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我沒事。”
榮嬤嬤給寧晏餵了一口溫水適時退了出去,燕翎退鞋上榻,將寧晏擱在自己胸膛,二人依偎許久不言,誰也沒刻意去提生了個兒子的事。
女人生完孩子,身下有惡露,直到第八天後,惡露除乾淨了,燕翎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想必是無大礙了。
嫡長子出生,換做哪一家都要熱熱鬧鬧辦酒,燕翎和寧晏卻商議把這一項給省了,國公爺已經豪氣地擺了三日三夜的流水席,無需格外鋪張。
孩子滿月酒沒有辦,整整頭一年,寧晏也沒提生女兒的事。
燕翎為了杜絕寧晏生二胎的想法,將籌辦市舶司的事提上日程。
戶部撥了二十萬兩銀子到通州,不僅要把市舶司建起來,還要在津口建造一座海港,額外還需將京畿附近的水域給打通,疏浚從京城至通州再到津口的航道。為此,皇帝將**調回通州任鎮守太監,與工部侍郎和寧晏三人共襄此事。
寧晏又換回了男裝,以七品御史的身份,都建市舶司,她捨不得孩子,自然是將孩兒一道帶去通州,燕翎自是兩地奔波。
四年光景過去,市舶司建成了,原先荒涼的漁村,成了人來人往的邊城,這四年內,燕翎組織水軍對倭寇進行好幾次毀滅性地打擊,肅清了從遼東到山東一帶的海患。隨着津口建港這些年,倭國與高麗每年都有不少商人打津口登陸大晉,由此前往京城朝貢。
依照慣例,大晉給各國下發國書,邀請各國使臣攜海商來通州會宴,日子定在四月初三,開市前一日,燕翎悄悄將皇太後接入一輛低調的宮車,由羽林衛護送趕往通州。
隨行的還有太子妃與皇太孫裴樾。皇后自太子出事後,身心大為受挫,於兩年前病故,現後宮庶務均由太子妃打理,這是裴樾第一次出遠門,沿途對什麼都很好奇,八歲的少年個子生得高瘦,性情倒是沉穩溫和。
到了通州別苑,廣闊的白玉丹樨下,站着一行人。站在最前的身着海棠紅薄褙,帶着一對南珠耳環的便是寧晏,另一人靠台階裏頭站着,穿着一身銀紅長裙的則是淳安,她手邊牽着兩個孩子。
個高的小傢伙,身形筆直,一雙眼眸黑漆漆的如同葡萄似的,瞧見父親打馬而來,渾身繃著一股勁,興奮地要跳起來,另一個模樣生得白白凈凈,性子也文靜,只靜靜望着馬車,神色略帶幾分怯意。
燕少衡左手被淳安公主牽着,右手便要去夠戚鳴玉,
“鳴鳴,瞧見沒,打頭騎馬那位,便是我爹,我爹神明威武吧?等會兒,便要我爹帶我們去狩獵,咱們捉個兔兒回來烤肉吃。”
衡哥兒下手沒個輕重,一下便把鳴玉的手腕給抓紅了。
淳安公主看着那條紅紅的印子,只覺深深乏力,她只不過來通州七日,彷彿耗盡了一輩子的耐心與精力。
衡哥兒自小被放養,風裏來雨里去,兩歲后便把這附近的山頭都跑了個遍,四歲的身量比旁人家五六歲的孩子還要高,相較之下,鳴哥兒卻生得憨瘦一些。
這不打緊,打緊的是衡哥兒是個闖禍精,闖完禍便由鳴哥兒來背鍋,鳴哥兒每每站在長輩跟前,乖巧溫順地頷首,“是我做的,與衡哥兒無關。”
到頭來,好處讓衡哥兒佔了,鳴哥兒受了一身傷回來,臉上手指縫裏全是泥,還笑嘻嘻地說好玩,淳安曉得他身子弱一些,不讓他上山下船,鳴哥兒不聽,非要鬧着跟衡哥兒去玩耍,還跟衡哥兒睡一處,吃了虧挨了罵,樂此不疲。
淳安一顆心都被兒子揉碎了。
別看衡哥兒才四歲,頗有一些察言觀色的本事,當著淳安的面,乖乖巧巧把小手遞到她跟前讓她牽着,背着淳安,慫恿着鳴哥兒一到出去瘋。
兒子這德性,寧晏也很頭疼。
孩兒在肚子裏時格外沉得住氣,她以為會像燕翎,結果不僅不像,猶如脫韁的野馬,燕國公笑着說,衡哥兒脾性與已故的明陽長公主略有幾分像,榮嬤嬤卻在一旁悄悄嘀咕,
“小少爺怕是像了您,您兩三歲時,爬樹賴皮的事可沒少干。”
寧晏扶額。
燕翎下來馬,先看了一眼一月不見的妻子,二人眼神輕輕碰撞,霞光染在她面頰,她眼底的水色變得生動,當著眾人的面,他也沒說什麼,只走過去將兒子單手給擰了起來,
又重了些。
衡哥兒仰慕高大的父親,抱着燕翎狠狠啵了一口。
燕翎有些嫌棄,抬袖將他口水擦掉。
衡哥兒不服氣,逮着另一面又親了一口,“爹爹,兒子想您。”
燕翎:“.......”
想他是假,想他捎他去狩獵出船是真。
調皮好動,桀驁不馴,嘴甜愛糊弄人,這一身的毛病讓燕翎嫌得夠夠的。
若不是那張臉,他真心懷疑衡哥兒被抱錯了。
將太后一行迎了進去,衡哥兒拉着鳴哥兒來到裴樾跟前,他率先拽住了裴樾的袖口,又朝鳴哥兒使了個眼色,鳴哥兒也溫吞地牽上裴樾的衣角,
二人不約而同道,“殿下哥哥,帶我們出去玩吧,我們可悶壞了。”
裴樾看着面前兩位弟弟,一個雙眼骨碌碌轉,眼神明凈透徹,渾身架勢如同一頭小獵豹,另一個憨憨地笑着,靦腆又乖巧。
裴樾擺起長兄的姿態,一手牽住一個,“你們想去哪裏玩?”
“上山下海!”二人異口同聲。
裴樾深吸一口氣,他從來沒有上過山,更沒下過海,但本着不能在兩位弟弟面前露怯的原則,他鄭重點頭,“我帶你們去。”
裴樾在奉天殿養了四年,小小年紀養就一身儲君氣派,出了門,點來二十名護衛,一行人風風火火出了門。
待天黑回來,裴樾和鳴玉渾身濕漉漉的,手裏各擰着一隻野兔,而那衡哥兒早已不知去處,太后等人瞧見這等場面,哭笑不得,太子妃自然少不得斥責一番裴樾,裴樾不以為然,反而十分高興,這是他玩得最盡興的一次。衡哥兒雖調皮,但他極有腦子,跟個生機勃勃的小太陽似的,讓人不自覺想靠近他,裴樾很喜歡。
翌日開市,燕翎與**代表朝廷出席開市儀式,淳安帶着幾個男孩子去市舶司玩,寧晏和太子妃則陪着太后立在別苑頂層的閣樓張望海面。
寧晏弄來一西洋玩意兒,架在木架上,可將數里之外的景象窺得清清楚楚,太后將雙眼湊過去,火紅的一輪圓日自海面蓬勃而出,不遠處千帆競渡,百舸爭流,無數旌旗鋪在海面,如雲蒸霞蔚,氣象萬千。
號角一吹,飛燕盤旋,天高海闊,蔚為壯觀。
大約是半個時辰后,陸陸續續有巨輪靠近港內,太后透過西洋鏡清晰地看到一些身着異服的男子在甲板上談笑風生,有人金髮碧眼面龐白凈,有人頭上裹着厚厚的白巾,眉目深邃。
都是些奇形怪狀的裝扮,看得太后十分驚奇,夙願得了。
這一場盛宴史無前例地成功。
三日後,太后一行回京,朝中不少官員前來通州一堵壯觀場面,燕國公也在其中。恰恰燕翎沒空,便讓燕國公護送太后與太子妃回京。
裴樾帶着兩位弟弟玩了三日意猶未盡,淳安實在是經受不住衡哥兒的鬧騰,利索帶著兒子與寧晏道別,衡哥兒眼巴巴看着兩位兄長離開,小嘴癟起,要哭不哭。
國公爺瞧在眼裏,心疼不已,趁着眾人不注意,悄悄朝孫兒招手,衡哥兒一個激靈奔到他跟前,燕國公將孫兒抱在懷裏,
“衡哥兒,想不想跟祖父回京?”
所有小輩中,國公爺最疼衡哥兒,私心也捨不得離開孫兒,衡哥兒重重點頭,“孫兒想跟祖父回去。”
“很好。”
國公爺悄悄把孫兒捎回了京城。
寧晏已見怪不怪,國公爺視衡哥兒為心頭肉,隔三差五把孩子拐回京城住,直到闖了禍,國公爺兜不住了,又被燕翎提溜回通州。
走了也好,她好跟燕翎過幾日清靜日子。
她一面吩咐雲卓去打聽燕翎何時回別苑,一面進了浴室,焚香沐浴,浴桶里鋪了一層玫瑰花瓣,她踏入浴桶,將身子沒入水中,為了籌備今日開市,她與燕翎已有整整月余未見,不僅是未見,二人都甚少有機會睡在一個被窩,上一回親熱猶在二月中旬。
自生了衡哥兒后,燕翎每每與她親熱,都要帶上當年從泉州捎來的腸膜套,那個時候,她一心籌辦市舶司,無暇他顧,如今大功造成,不免又想給衡哥兒添個妹妹。
淳安在年初誕下一名閨女,燕家這三年添了四五名小輩,瞧見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她就特別饞,她與燕翎模樣都不差,衡哥兒長得就極好,若是生個閨女,指不定美成什麼樣,寧晏期待極了。
抱着這樣的念頭,她悄悄地把燕翎預備的羊腸套用銀針戳了幾個洞。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四月初的天氣,不冷不熱,溫度最是怡人。
別苑依山而築,寬敞華麗,形同烏堡,正院便建在第二層,前是敞軒,后是寢室,四處帷幔飄飄,錦繡添香,寧晏將秀髮挽成一個隨雲髻,露出雪白的天鵝頸,穿着一條海棠粉的抹胸襦裙,外罩薄薄的杏色披衫,她還未踏出浴室,只見珠簾響動,修長的手臂一撩,一道挺拔身影從外頭闊步而入。
他一步一步從外頭走來,簾幔浮動,周遭的一切在這一刻彷彿慢了下來。
暈黃的燈光撐開一室煙熅,騰騰的水汽繚繞,被光線交織成一片霧影。
他的眉目被這片水霧暈染,顯得深邃又迷離。
滄海桑田,歲月輪轉,時光對他格外寬厚,他容貌依然冷雋明致,經年過去,玄色的長衫乾脆利落勾勒出他精壯挺拔的身形。
視線相交,吐息紊亂。
燕翎深幽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寧晏,胸口閃過一線窒息。
面前哪是位尋常少婦,明明是九天下凡的仙子,是一朵只堪採摘的嬌花。
這是有備而來....
無妨,他也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