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官邱鹿鳴
鹿鳴怔怔站住了,忽然就十分想看清他的臉。
卻忽聽一聲嗡鳴,左臂一緊,勒得她輕呼了一聲。
眼前刷的一片雪亮,亮得刺眼,她立刻又閉上了眼睛,再睜開,還是那麼亮,她躺在一個圍着碧藍色帷幔的地方,哪裏還有大長公主和那急切跑來的男人身影。
鹿鳴不禁遺憾嘆氣。
鼻端嗅到一股子從未聞過的刺鼻氣味,她猛然記起,自己是被官家賜了白綾的,想起那輕微清脆的“咔嚓”聲,她下意識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沒摸着脖子,先看到手臂上纏着一個奇怪的箍,連着一個管子,剛才就是它嗡的一聲勒緊了胳膊,中指上也套了個連着線的套子,十分不適。
再抬右手,嚇了一跳,手背上赫然扎着一根粗銀針,針尾還拖着長長的管子,順着管子,看到床邊立着的高桿上吊著幾個奇怪的袋子瓶子。
鹿鳴極力鎮定自己,手還是控制不住的發抖。
——果然是地府無疑了!
只不知這是在受了什麼刑,竟然頭昏腦脹,渾身無力,連坐都坐不起來。
帷幕一動,一個白衣白帽,臉上也罩着白布的女子無聲走進來,看到她說了一句,“哎二十二床你醒了?”
說完轉身就走。
鹿鳴大驚失色,白無常!她胸口劇烈起伏:果然是到了地獄!
——從小繼母就詛咒她不得好死,要下十八層地獄,果然哪個好人也抵不住惡人的日夜詛咒。
“心率怎麼這麼快?”又一個白衣女子撩了幔帳走進來,在她床頭看了看,又把兩手怪異地插在白袍子上的兩個口袋裏,微微探身,“你可算醒了,趙大夫都急壞了,一直陪着等你醒,剛才她回婦科去了,說五分鐘就回來,我先給你檢查一下吧!”
鹿鳴差不多能聽懂她這北方口音的每一個字,但連起來,卻有大半是聽不懂的。
她閉口不言,以不變應萬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帘子一動,第三個白袍子女人闖進來,一下撲到鹿鳴身前,在她肩頭輕捶了一下,“死丫頭,你可算醒了!頭還疼不疼?你可嚇死我了!”
聲音戛然而止,半晌,“你怎麼這麼看我?啊?你你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我是春子,趙春子啊!”
又有幾人聞聲跑來,帷幔里擠滿了人。
邱女官閉了閉眼睛,心思電轉,難道這位地獄女官該是她熟識之人?
“這是幾?啊?你叫什麼名字?你說啊你叫什麼名字!”鹿鳴的臉被扭過來,被迫看向白袍女人。
邱女官不慣與人對視,仍垂着眼皮。
她能判斷出,後來的兩個白衣女子,要比前面那個白無常官職更高一些,無論人間地獄,和官府硬杠都是愚蠢的,她下意識抿了一下嘴唇,不卑不亢地說:“下官邱鹿鳴。”
聲音粗噶難聽,她嚇了一跳:莫非已經被灌了鐵汁?
白衣女子哈的一聲笑出來,又捶了她一下,“死鹿鳴!你要嚇死我!還以為你傻了呢!”眾人也轟的一笑,似乎都很高興。
鹿鳴忽然瞄到一個白無常袍子下裸露的小腿,細膩白皙,下一瞬,那個小腿移到她床邊,彎腰在床邊不知動了什麼,就聽嘩嘩嘩的聲響,那白無常說:“趙大夫,從昨晚到現在排了一千五百毫升。”
並不見有人碰她,鹿鳴卻驚覺下身一動,她立刻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怎麼還有這樣無恥的刑罰?地獄太可怕了!
那嘶啞而高亢的聲音把所有的白無常都嚇了一跳。
“鹿鳴!鹿鳴你怎麼了?”趙春子的聲音裏帶着哭腔,“你別嚇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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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子高挑的中年女子風風火火進了病房,“春子,鹿鳴咋回事?”
“鳳鳴姐,你可來了!”趙春子看到來人,立刻迎上去。
鹿鳴閉緊雙眼繼續裝睡,她雖不知道為何這裏奇奇怪怪,但也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她還活着,這裏並非地獄,而是醫院。
她誰都不認識,但似乎所有人都認識她。本想報上自己的官職,讓地府知曉,但現在不是地府,是醫院了,她就不打算多說了,連眼睛都極少睜開。
鳳鳴彎腰撫了撫她的頭髮,輕輕喊了一聲“鹿鳴,我是你姐,你認識我嗎?”
鹿鳴聞到一陣好聞的香氣,也知道那鳳鳴在俯身看她,就是不敢睜開眼睛。
“你看,眼珠子亂轉,就是不搭理人。”趙春子無奈又帶點憤憤地說:“剛才,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我,後來,看所有人都尖叫,好像我們是鬼一樣!”
“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請了外科、腦科、神經科的主任來,該做的檢查也都做了,張主任判斷,有可能是失血休克導致大腦缺氧性損傷,使她損失了部分記憶。本來,車禍后我們已經給她輸了血,傷口也縫合了,腿上胳膊上的擦傷都不是事兒了,明後天就能出院的。可現在她不配合啊,還不知道具體記憶損失到什麼程度呢。”
“春子,姐謝謝你,鹿鳴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是她的福氣,姐替鹿鳴的父母先謝謝你!”
“鳳鳴姐,你說啥呢,我和鹿鳴是十幾年的閨蜜了,你跟我還客氣啥!”
鹿鳴聽那兩人你來我往聊得起勁,實在堅持不住,暈暈乎乎真的睡著了。這一上午,呼呼啦啦來了一群人圍着她檢查,還推着去了一個滋滋啦啦的地方。好在身體裏那根天殺的管子給拔了,胳膊上箍的、手指夾的也都去了,只剩手背上那個針,還一直往她身體裏灌冰冷的水。
那裸腿的小護士說過,那管子是她昏迷時導尿的,不是害她,這些袋子瓶子裏也都是什麼什麼營養葯,也不是害她的。
鹿鳴實在是累了,頭一次沒有捏綢子就睡著了。
夢裏,她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真是蘇毅鴻,他正抱着她的屍身失聲痛哭。
鹿鳴悵然醒來,坐起發了一會兒呆。
忽然房間裏有人大聲笑,“媽,你快看,我姐說她在抓紫色小精靈呢!哈哈哈!”
鹿鳴警覺地下床,穿上那雙難看怪異的鞋子,輕輕撩開帷幔。
這間屋子裏有三個帷幔,此時靠門口的那個全都拉開了,露出一個披頭散髮、和她一樣穿藍白條褻衣的女子,正滿眼沉迷地兩腳懸坐床邊,雙手在空中一刻不停地抓着什麼東西。
床下靠牆坐着一個年輕男子,穿着怪異服飾,短髮全都立在頭頂,手裏拿着一個黑板子,對準女子,彷彿那是上朝的笏板一般虔誠,一邊吃吃地笑,一邊不知跟誰說著話。
鹿鳴一下拉上帷幔,心中怨怒:這個地方實在是蠻荒落後,男男女女個個莫名其妙、放浪形骸,統統不懂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