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運(上)
月龍吟腦子裏不斷胡思亂想,走出去很遠才發現雨已經停了,身上還穿着袁琛的毛衣。怪不得這麼溫暖,她一點兒也沒覺得冷。
她迅速把毛衣脫下,又跑着折了回去。
路邊袁琛的車已經不在了。
她卻有點不知所謂的悵然若失。
應該把那張名片留下的。
她後悔起來,她記得名片上有一個郵箱地址。
要是他以後不來了呢,算了,穿了人家的毛衣好歹也得洗乾淨了再還。
她回到自己的小破店附近找了一家洗衣店,想把毛衣送進去。可走進店裏,看着頭頂掛滿的各種衣服,她又轉變了想法,把毛衣帶了回去。
月龍吟不想把袁琛的衣服和別人的一起清洗。
她回到小破店,轉到後巷的角落,那裏有一排鐵制的樓梯,上了二樓打開門,這就是她住的地方。實際上就是書店的二樓。
她又仔細摸了摸毛衣的材質,是羊絨的,柔軟、輕薄。羊絨是不能隨便洗滌的,搞不好會變形。但是已經淋過一些雨了,不洗又不行。
她找來一個洗臉的盆子接了些水,把毛衣浸透下去,又找來平時自己用的柑橘味的洗髮液和護髮素,倒了些在掌心揉搓出泡沫后,均勻地塗抹在毛衣的正反面,輕柔地揉捏了幾下便換水清洗了幾遍。
確定泡沫洗乾淨以後,拿來平時晾內衣的圓形網紗晾衣籃,把毛衣平整地鋪在上面,掛在房間內靠近窗戶的位置讓它陰乾。
做完這一切后,月龍吟下樓去書店的小冰箱拿了一罐冰鎮的可樂,算是犒勞犒勞自己。又隨手拿起那本壓泡麵的書上樓。
喝着可樂,看着書。
馬上就要夕陽西下了。
這本書她之前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講的是男女主從小就認識,算是日久生情吧,但一直沒有挑明。男主一直默默守護着女主,在背後為她做了很多事。
這本書沒有什麼狗血的劇情。女主後來慢慢發現了背後這一點一滴,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跟男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沒有什麼比甜甜的戀愛更好了。
只可惜這樣的故事永遠只會發生在小說里。現實是殘酷的、冰冷的,人之間的情感摻雜着利益和謊言。
月龍吟覺得這樣挺好,一輩子只去看自己願意去看的東西,哪怕與世隔絕,也不錯。
能過一天是一天,何必只爭朝夕。
沒錯,這就是她擺爛的人生。
可她不知道的是,命運的齒輪已經加快了運轉的速度。逃避不僅可恥,更是沒用的。
收拾好一切,又洗了個熱水澡。
月龍吟今天早早地就上了床並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她又夢見了那個男人。
還是只能看到肩膀看不到面部的視角。
她一樣挽着他的手臂走在兩邊都是商店的不知名小鎮上,她笑得特別開心。他們聊得很愉快。
對於這個夢境,即使是在夢境裏,月龍吟也是有記憶的,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是走在街道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是不受控制地覺得安心和溫暖的,絲毫沒辦法加進擔憂、恐慌的情緒。
這很不可思議,但只要那個男人在她的身邊,她能觸碰到他,挽着他的手臂,她的心裏就有無盡的溫暖與力量。
只是今夜的夢境改變了。
他並沒有帶她到那個房間。
而是正在街上走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他們彷彿在說著什麼話,嘴巴一張一合的,表情十分激動,可月龍吟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她開始害怕,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放開了他的手。等她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消失在了人群里。
越來越多的人把月龍吟團團圍住,越靠越近,他們表情越來越憤怒,可她不明所以。她被人群擠壓得要窒息。
突然夢醒了。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
月龍吟捂着胸口快速喘着氣。她又一次害怕得醒了。那種緊張焦慮的心情伴隨着她,是這麼真實。
這一次她還是沒能看清男人的長相,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月龍吟完全沒了睡意,她看向窗前懸挂着的晾衣籃,起身摸了摸袁琛的毛衣,已經幹了。湊近點聞了聞,有淡淡的柑橘的香氣。接着她插上蒸汽熨斗,將毛衣小心地熨燙了一遍,又疊得四四方方的,用紙包好,裝進了一個購物袋。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完全亮了。
月龍吟覺得與其一個人坐着發獃胡思亂想,不如今天早早地開店。
早上7點。
月龍吟已經燒了一壺開水,泡好了一杯濃濃的英式紅茶,又拿出幾塊曲奇餅,這就算是一頓豐盛的早餐了。
還是照例,她打開了一本書。
大約半小時以後,也是她差不多吃完曲奇餅的時候,店裏進來了一男一女。
月龍吟從來都沒有這麼早開過店,沒想到這麼早居然會有客人,看來以後要捲起來,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的了。
女人挑了好多愛情小說,男人買了很多經典名著。臨走的時候兩人還各要了一瓶水。
月龍吟總覺得這兩人奇奇怪怪的。要不是手裏拿不下了,他們還在左顧右盼的,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一次買這麼多書,是家裏剛裝修了書架嗎?想要擺滿了起裝飾作用?
月龍吟也懶得多問。反正他們付錢很痛快,一早上月龍吟的小抽屜里就多了小一千。
她聯繫了幾家供應商,看了看最近的書單,按照她自己的喜好又進了一些書,只等送來。
又有新書要到了,又可以看更多的新書,月龍吟心裏喜滋滋的,她喜歡聞新書油墨的香氣。當然舊書也有舊書的味道,那種歷經滄桑的味道每本都不一樣。
大上午的果然沒有什麼生意,除了早上那對奇特的男女。月龍吟思考着要不要進些簡單的早餐,袋裝麵包之類的。
可是她想了想,雖然她很容易失眠,但能睡個懶覺絕對是她一大愛好。
說起愛好,月龍吟看沒什麼生意,就拿出了小吧枱下面的素描本。
這又是她的一大愛好。她喜歡素描。
其實她不只喜歡素描,還喜歡國畫、油畫、水彩畫、工筆畫、漫畫。
只不過從小沒有機會系統學習繪畫。特別是色彩她總是把握不住。
只在小學興趣班的時候學過一些素描的基本法。於是她也只會畫素描。
很多人素描都會畫景色、畫人物。
而月龍吟只畫手。她在網上看到漂亮纖長的手就會把圖片保留下來參照着畫。更多的時候她都在畫自己的左手,擺出各種形狀的左手。
右手畫左手,永遠是好朋友。
這也是她一種表達寂寞的方式吧。
如今她畫手已經惟妙惟肖。
不是她不想畫景色,但山川河流光影都是動態的,她把握不住。如果對着照片畫,就會顯得很死。
她也畫過人物。畫完的確跟真人很像,但總覺得畫裏會住着另一個靈魂。她曾經給自己畫過自畫像,就跟所有的畫家都會畫自畫像一樣。
但那是唯一一次,並且往後她再也不會畫自畫像了。那幅畫從創作完之後就被她用紙包裹起來,藏在書店最深的角落。
因為畫裏的那雙眼睛,她很清楚不是自己的。
但月龍吟畫之前並不知道最後會有這樣的效果,她也震驚了。並且越對着那雙眼睛,就越覺得毛骨悚然。
月龍吟突然想到一個說法是有關畫龍點睛的,據說一些地方畫龍是不能點睛的,因為龍點了睛就會有生命,從而飛走再也不會回來。
所以罷了,她還是畫自己的小胖手吧,今天擺成半個翅膀的樣子。
月龍吟剛畫了沒幾筆,來了一個客人,是個戴眼鏡的男人,剛進來看到月龍吟正趴在吧枱上作畫,一隻剛邁進店的腿又一下子收了回去,轉身就想走。腿剛抬起來,又遲疑了一下,看看月龍吟,又走進了店門。
月龍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眼睜睜看着奇怪的眼鏡男像演默劇一樣獨自表演,真覺得有些好笑。
她不禁捂了捂嘴,跟了上去,問道:“你好,是要找什麼書嗎?”
“呃,我呃…隨便看看,”眼鏡男的確左顧右盼的,突然他看了一眼吧枱上展開的畫本,“這裏有畫冊嗎?就是那種臨摹用的畫冊?”
哎?你別說,還真有。
月龍吟想着,之前進了好多畫冊,都是自己喜歡的,有世界名畫合集、花草靜物風景,緹香、莫奈、梵高應有盡有。
可這附近沒有藝術學院,便長久地都擱置了。不過月龍吟自己翻閱得倒是很愉快。
她把眼鏡男領到一處較偏的書架前,指了指那一欄的書,自豪地說:“有好多呢,你喜歡梵高還是莫奈?緹香是宮廷畫師,國內我推薦冷軍。”
其實月龍吟自己也不懂,只是覺得畫得都很美。
莫奈的美是因為朦朧、梵高的美是因為痛苦、緹香的美是因為色彩、冷軍的美是因為細節。
月龍吟不禁又在心裏胡謅起來。當然她不會真的對着客人去說。畢竟這只是她一個沒受過專業系統繪畫訓練的人的個人感受罷了。
說出來怕別人把她當神經病。
眼鏡男左看看右看看顯得猶豫不定。
月龍吟伸手隨機拿了一本畫冊。畫冊有些重,她險些一個踉蹌往後倒去。眼鏡男反應很快立刻接了過去。
“這本你先看看,慢慢看,不急。”月龍吟不想盯着人家,好像迫不及待催着人家買似的,轉身向小吧枱走去。
“啊…那個……”還沒有到吧枱就被眼鏡男叫住了,月龍吟轉身,“這些我都要。”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