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040章
謝策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緊握的雙手上青筋暴起,聲音透着冷冽,“大哥和祖父母親商量過么,便去請皇上賜婚。”
謝珩收起笑意,冷靜從容地看着他,“那夜我與你說的,你若是還記得,便該明白我為何這麼做。”
謝策下頜凌厲繃緊,謝珩這一遭真是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再善於忍耐,也按耐不住心頭翻湧的戾氣。
“皇上命我調任至嶺南,待成婚後,我便會帶雪嫣離開。”謝珩言語溫和,說出了話卻是一次比一次讓人震驚。
在他身後的衛兼垂下目光,皇上又怎麼會輕易答應賜婚,嶺南極窮苦,多年來賦稅都交不清,是主子許諾以三年為期,讓嶺南得一正常繳納賦稅為條件,才向皇上求來的賜婚。
謝策眯了眸,“調任?”
“這些年侯府全靠有你撐起,父親在天有靈定會欣慰,我調任的期間,將侯府交由你我也放心。”謝珩抬手按在謝策肩上,笑的同時,眼底鋒芒乍現,“我只要雪嫣。”
謝策眸中精光一閃,反倒沉靜了下來,闔眼輕笑。
不過轉瞬,淺薄的笑意便消失無蹤,謝策抬起幽邃深沉的黑眸,緊壓着唇角與謝珩無言對視。
原來如此,謝珩是懷疑他了,他是在告訴他,他不在乎那些,甚至拿侯府來跟他換。
謝珩將手背於身後,“皇上最注重手足情誼,忌諱不睦,侯府的百年威望不能毀在你我手裏,二弟懂我意思么。”
四目相對,有些事情不消言語,兩人都再明白不過。
聖旨很快送到侯府,府上眾人對於謝珩調任嶺南這樣的苦寒之地都大為震驚,賜婚反到成了小事,呂氏更是難以接受,當眾斥責了謝珩。
謝策如同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獨自回了墨雲居。
青墨提心弔膽的跟在謝策身後,如今聖旨已下,一切既成定局,再無迴旋的餘地。
世子這回是真的棋差一招,本以為拆散了大公子與四姑娘,可誰又能想到大公子竟會獨斷專行的去向聖上請旨。
青墨跟至屋內,舔了舔唇,“世子。”
“滾出去。”
謝策眉眼沉怒深寒,袖手將桌案上的東西盡數掃落,青墨一驚,低頭退了出去。
謝策跌坐進太師椅內,微垂的眼眸里血絲彌散,周身卻攏着一層頹喪,蒼涼和不甘纏在眼底。
嘴角噙出冷笑,笑意慢慢放大,癲狂駭人,眼裏的狠絕好似要將所有都搗毀。
*
同樣接到賜婚聖旨的顧府也是一片嘩然。
送走來傳召的太監,顧崇文雙手捧着明晃晃的聖旨,眉心皺緊,凝緊的面容上是深深的憂慮。
相反林素蘭滿臉喜色,她因為對顧崇文執意不讓雪嫣嫁與謝珩一事心懷怨懟,言語間也不如以往婉順,“如今聖旨都下了,老爺總不能再一意孤行。”
“你知道什麼。”顧崇文目光冷冷瞥去,想到世子那邊若是遷怒,就一陣忐忑難安,可此事亦非他能控制,況且到了這個地步,顧家若真的有事,侯府只怕也要被牽扯。
被呵斥的林素蘭噤聲不語,顧老夫人難得與她站在同一陣線上,對顧崇文道:“我倒覺得這是好事,說明大公子對四姐兒的看重。”
與侯府結親,對顧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顧老夫人心裏打着算盤珠,看雪嫣的面色更加和藹。
雪嫣始終怔低着頭,眼裏從震驚到無措、感然、愧、痛……萬般情緒就纏在一起。
就算時安求得賜婚又能如何,她註定逃不過謝策的掌控,他就像是揮不走,驅不散的夢魔。
哪怕只是看到他自己都無法安穩,她是自食惡果,早已不再奢求了,為什麼謝f還要如此執着。
下人從屋外匆忙進來,“老爺,謝大公子求見四姑娘。”
顧老夫人滿面堆笑:“還不請人進來。”
謝珩很快隨着下人走到廳中,雪嫣低埋着頭不肯去看他,她自暴自棄殷厭惡着自己,同時厭惡遷怒一切,為什麼誰都不敢放過她。
謝珩目光深深看過她,向顧崇文等人見了禮,言簡意賅道:"晚輩想與雪嫣單獨說幾句話。"
噪音溫潤如常,卻隱含着不容置喙的態度。
有了皇上的賜婚,雪婿等於已經是侯府的人,顧崇文和顧老夫人對看一眼,點點頭勉強同意。
顧老夫人則吩咐下人守在花廳外,加上門開着,也沒什麼打緊。
廳中一干人都退了下去,謝策走到雪嫣身前。
看着映入眼帘的白衣皂靴,雪嫣心中大慟,猛然抬起頭,“我不是與你說清楚了,為什麼還要這樣。”
“我對你已經沒有了過往的感情,回不去了你不知道嗎!”雪嫣聲音沙啞哽咽,眼裏深含的自厭與悔恨讓謝珩心疼不已。
“若真是你說得那樣,為什麼還要帶着我送你的簪子。”謝珩目光落在她鬢間。
雪嫣僵住身體,咬牙抬手捏住簪子的一端,深吸氣閉上眼決絕將其取下,"還你。"
謝珩低眸看着她手裏的簪子,眼裏沉着痛楚,微顫着手接過,“這是我給你的,也只給你,你不要,那留着也沒有用。”
他用指腹壓住簪身,竟是要將其折斷,雪嫣駭然屏息,一動不動的與他僵持。
謝珩不留餘地的施力,雪嫣拚命搖頭,倉皇握住他的手,“不可以!”
謝珩沒有言語,拾手將雪嫣樓入懷中,手臂圈緊她的腰身,俯身緊貼她的臉側,啞聲低語,“雪嫣,你騙不了我的。”
緊緻溫暖的懷抱將雪嫣心裏的防線擊潰,她崩潰慟哭出聲,再也做不到隱瞞,“是真的回不去了,不是騙你。”她哭啞了嗓子,哭腫雙眸,眼裏是深深的絕望,“你不會原諒我的。”
雪嫣如困獸在他懷裏掙扎,“你知不知道這三年。”
“不重要。”謝珩沉痛喑啞的打斷她,將她抱的更緊,“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有你是否還愛我。”
雪嫣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怎麼會不愛。
“雪嫣,只要你愛的是我,其他什麼都不重要。”謝珩隱忍痛楚,撫慰殷廝磨着她的鬢髮,“我已經向皇上請命調任嶺南,雪嫣,我們離開這裏。”
雪嫣怔然呢喃,“離開?”一絲渺茫的希冀從滿是灰燼的心底升起。
謝珩鄭重領首,“我離京多年,倒是不習慣朝堂上的黨派紛爭,遠離京中反倒自在無束,只是嶺南乃苦寒之地,亦不富庶,但我總是不能教你受了委屈,雪嫣可願意隨我同去?”
雪嫣胸膛喘息起伏,破碎渙散的眼眸里聚起亮光,離開這裏,她就再不會被謝策脅迫,遠離這些日子以來的噩夢,只要能與謝珩廝守,她不在乎過怎麼樣的日子。
她捨不得放過一絲希望,在謝珩懷裏胡亂點頭。
謝珩舒展開眉心,偏頭重重吻在她的臉龐之上,“這就夠了。”
謝珩捧住雪嫣的臉,用指腹輕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雙眸深深沉沉的望着她,“出了正月我便要動身赴任,所以我們的婚事也要抓緊辦妥,我知道倉促了些。"
雪嫣抱住他的腰身用力搖頭,語無倫次地說:“沒關係,沒關係。”
謝珩輕笑撫上她的發,靠在她耳畔輕語,“誰都不會將我們分開。”
雪嫣心緒激蕩,慢慢冷靜下來,這是皇上下旨賜的婚,謝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改變不了。
而且只有一月的光景,過了這一個月,她就可以徹底遠離謝策。
翌日清早,昌平候夫人便上門來同林素蘭和顧老夫人商議兩家的婚事,因為時間緊迫,又臨着年關,一切都要抓緊着來。
三書六禮一套規矩走下來,幾乎是不帶停的,最後將婚事定在了二月初三這日,等過了回門,便動身去嶺南。
婚期定下的那天,雪婧說不出的輕鬆,自從賜婚的聖旨下來之後,謝策也再不曾出現過,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了下來。
每到年末時候,就不乏有債務糾紛的案子狀告到京兆府,謝策坐在案后撰寫呈文,不斷有哭喊聲從府衙外傳進來。
看着謝策眉眼間攏上的不悅,下首坐着的方少尹解釋說;“那婦人的丈夫欠人銀兩還不出,債主帶走了她女兒,她便來衙門口哭。”
謝策眼裏是不近人情的冷漠,“我朝自有律法,即未觸法,她就是哭瞎眼也無用。”他漠然吩咐,“這裏不是市集,若是她再哭鬧,就以擾亂公堂之罪扣押。”
方少尹與司錄交換了眼神,清晰從對方眼裏讀出了忐忑之色,世子這些天來隱忍不發的怒意已經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會爆發。
司錄站起身,“我這就命人將她趕走。”
方少尹也找了借口離開。
謝策巋然不動,低眸繼續寫未寫完的呈文。
暮色悄至,青墨抬頭看了看天色,看來世子今日是又不準備回府了。也是,府上到處張羅佈置的喜氣洋洋,世子回去看了不是自找不痛快。
有人背着光正走來,青墨眯眼一瞧,見是趙令崖提步走了上去,躬身行禮,“見過三皇子。”
“嗯。”趙令崖步子不停,“你主子呢?”
青墨道:“世子在內堂。”
趙令崖擺手示意他不必跟着,熟門熟路的往裏走。
“連通傳也不會了?”
趙令崖方跨進門檻,就聽謝策攏着不悅的聲音砸來。
謝策折着眉心抬眸,看到來人是趙令崖,臉色也並沒有變好多少,“三皇子怎麼來了。”
趙令崖自己尋了個座兒坐下,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你倒是沉得住氣。”
“不然呢,”謝策自嘲冷哼,“皇上下旨賜的婚,你覺得我有這個本事去改變?”
趙令崖眯起眼,目含探究,一時不確定他是否真如說得這般放棄了。
不過他也並非為此事而來,亦沒有追問,而是道:“你東西可準備好了?”
謝策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從暗格中取出一個瓷瓶放到趙令崖手邊,“怎麼用我與你說過了。”
趙令崖拿起瓷瓶在手中端看。
謝策忽然開口,“驪縣那樁案子鬧的很大,我要親自過去一趟,你若是有要緊的事,就派蒼擎衛來與我傳信。”
“接連七人暴斃那樁?”趙令崖眸光微動,看着謝策意味不明的問:“你這一去,就是速度再快,少說也要大半月才能回,若是不順利,月余也是正常。”
他倒是真的相信謝策是放棄了,畢竟等他辦完案子回來,謝珩都已經成完婚離京了。
“三皇子是非得要看我笑話么。”謝策與他對上目光,語氣森寒陰惻。
趙令崖搖頭,“你能想開也好,眼不見為凈,你只管去,這裏我會解決。”
謝策心裏煩悶滯堵,草草點頭打發走趙令崖,在京兆府待到了天色變黑,才命青墨備馬車回府。
侯府上下既要準備過年,又要籌備雪婿的婚事,到了夜裏下人們也是忙得不停腳。
謝策回到府中,看着到處掛滿的紅綢燈籠,步子僵硬停在石階上,雙眸印紅,呼吸也變得沉重。
顧雪嫣現在是不是正滿心歡喜的等着嫁給謝珩?
謝策想像着她會是如何的笑,是情緒款款亦或是彎起眼,一雙眸子亮晶晶,無論哪一種,她都從未那樣對自己笑過。
被寒意浸染的黑眸內,深深鐫刻着難言的落寞。
管事看到謝策回來,放下手裏的東西迎上前道:“世子回來了,您定是還沒用膳呢吧,老侯爺和幾位老人夫人正吃着,您也一塊用些。"
謝策斂起眸中的暗色,頷首朝花廳走去。
謝老侯爺吩咐下人添了碗筷,謝策在謝珩一旁坐下,兩兄弟對視,還是謝珩先開口道了聲:“二弟。”
“大哥。”謝策輕勾了勾唇。
微妙對立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無形涌動,旁人並沒有察覺不對,謝老侯爺看到孫子回來心裏高興,嘴上卻是沒什麼好氣地說:“你衙門事再忙,總不能連回家的功夫都沒有。”
“祖父消消氣,等我說完話,您再氣也不遲。”謝策對於謝老侯爺的問責總是自有一套應對手段,換做別個那是絕不敢如此對謝老侯爺說話的。
謝老侯爺聞言把眉毛一拎,“什麼事?”
謝策淡道:“明日我要動身去驪縣,約莫過了正月才能回。”
再有幾日就是除夕了,又馬上是謝珩大喜的日子,謝策這時候說要離開,眾人都面露詫異,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
謝老侯爺拿着筷子的手往桌上一拍,一桌子的人都噤了聲,呂氏蹙緊眉心問:“馬上就過年了,你這時去驪縣做什麼。"
“有一樁案子牽扯過大,需要兒子親自去一趟。”謝策從容解釋。
“不準去!那麼大個京兆府除了你沒人了?”謝老侯爺聲色俱厲的瞪着謝策,“一個兩個都要走,你們兩兄弟是要幹什麼,反了天了!"
謝策不懼老侯爺的震怒,不緊不慢道:“祖父,我只是去辦案子,不多時也就回來了,何況我身為京兆府尹,這本就是我的本職。"
謝老侯爺粗聲喘氣,他倒不是怪謝策什麼,只是個懷謝珩的自作主張,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回到府上,卻要遠調去那麼遠的地方,嶺南是什麼地方,有哪個官員肯去。
呂氏原就只是勉強說服自己接受了謝珩要去嶺南的事,謝老侯爺的這番話讓她妻入心肺,捏袖掩面,無聲啜泣,“你們一個個都走,這年也沒法好好過了。”
謝珩目光複雜,對於母親他無疑是有愧的,他此去嶺南,經年之後還可以回來,可若捨棄了雪嫣,那便是一生。
謝策沉默不接話,彷彿一切都事不關己,謝老侯爺沒了再動筷的興緻,率先離開,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謝策走出花廳,謝珩在身後叫住他。
“二弟。”
謝策駐足轉過身,“大哥還有何事。”
謝珩站定在他面前,短暫的緘默后道:“等過了除夕,吃過團圓飯再去也不遲。”
“大哥還是不要留我了,案子耽誤不得。”謝策唇邊的笑意寡淡,淡黑的瞳眸在燈火下明滅滅,幾分落寞被倉促掩下,但到底是不見了以往的意氣風發。
謝珩沉默幾許,沒有勉強,“以後府上就交由你來照顧,大哥想自私一回。”他停了停,慢慢微笑,“出門在外,萬事小心。”
謝策眼裏暗藏不可測的深意,亦扯了抹笑,誠然道:“我也在這裏願大哥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