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夜風幽幽吹動着珠簾,敲敲撞撞出清脆的聲響,雪嫣坐在窗子前,目光岀神地望着外頭,手裏還握緊緊着那根發簪。
“篤篤”的叩門聲把雪嫣從恍惚的思緒中拉扯了出來,眼中盛進一抹月華,照出裏頭水洇洇的濕意。
心月在屋外道:“姑娘,二姑娘來了。”
是她那嫡姐,雪嫣指尖輕拭過微潮的眼下,又理了理鬢邊被吹亂的髮絲,對心月道:“請進來。”
門應聲打開,顧玉凝沒什麼好臉色的進來,輕抬着下頜看向雪嫣。
雪嫣早習慣了她這般模樣,還能微笑的朝她道:“阿姐怎麼這時候來了?”
顧玉凝指着心月讓她退下,心月遲疑的看向雪嫣。
雪嫣朝她點點頭,示意她無事。
門被關上,屋內就剩下同父異母的兩姐妹,顧玉凝冷聲質問:“你今日去哪了?”
興師問罪的模樣讓雪嫣覺得好笑。
過去她還忌憚着,想過討好顧玉凝,可自從險些死過一回后,她早已經沒什麼可在意的了。
雪嫣挽着笑淡道:“只是出去走走罷了。”
顧玉凝會來問,自然是知道了她的去處,去見了誰,見雪嫣還嘴硬,她直截了當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分明是去見了世子。”
雪嫣輕飄飄地垂下眼帘,淺淡的笑意里透着抹不易覺察的苦澀,“阿姐既然知道,又何須多此一問。”
不以為意的態度讓顧玉凝氣急,說話也再不留面子:“男女之間私相授受,顧雪嫣,你還知不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了。”
看着險些戳到自己臉上的手指,雪嫣漠然把她的手拂開,輕聲說:“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顧玉凝冷笑:“你別忘了你是顧家人,你自己不要臉面,顧家還要。”
雪嫣心口發緊,他們又何曾把她當過顧家人,出生就被扔在莊子十多年,在她病重的時候又生怕晦氣送去了廟裏,等她自生自滅,現在卻來說她是顧家人。
“若再有下一次,我就去告訴父親,後果你知道的。”顧玉凝警告她。
雪嫣生出一絲惴惴,很快又安撫下去,她笑看着顧玉凝,“阿姐若是會說,就不會等到現在了,我的名聲一旦毀了,阿姐只怕也要受牽連,而且……”
雪嫣話鋒一轉,藉著謝策的勢說:“阿姐難道不怕顧家就此開罪了世子。”
顧玉凝臉色變得難看,用力盯着雪嫣,忽而她又微微一笑,“你該不會以為世子是真的喜歡你吧?”
雪嫣自然沒有那麼傻,謝策起初會分給她幾分目光,不過因為自己長得有那麼幾分像他的心上人罷了。
她那時在廟中養病,謝策陪着謝夫人來上香,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謝策。
起初她只知曉謝珩有一個同胞弟弟,卻不知道兩人竟生得幾乎一模一樣。
她那個時候已經纏綿病榻,謝策的出現對她來說無疑就是水中浮木,救命稻草。
那段日子,謝策隨謝夫人住在廟中禮佛,她就尋各種借口理由,只為他看一眼。
而謝策對她也總是溫和以待,他又通醫術,知曉她身子有恙,還會親自來為她診脈。
起初她不明所以,直到一次無意中,在謝策房中見到一幅畫。
畫上是一女子,她驚詫發現,那女子的眉眼間和自己隱約有幾分相似。
雪嫣這才終於知道謝策對她格外照拂的原因。
顧玉凝見她還在愣神,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更是氣憤,拿出自己的手絹沾濕後用力按在雪嫣眼下。
雪嫣回過神,吃痛往後瑟縮着身子,“你幹什麼。”
顧玉凝按着她的肩,來回在她眼下擦拭,皮膚被磨得火辣辣,直疼得雪嫣往外溢出淚。
“我要你醒醒,你不過是長得像那畫上的人,你就是個替代品而已。”顧玉凝把手絹一扔,“你自己拿鏡子照照。”
雪嫣凝白的皮肉被蹭得像沁了血一樣紅,一尾小小的痣出現在眼下,讓她原本清麗的面容赫然多了幾分如妖似幻的冶艷。
雪嫣扯着嘴角抽氣,輕輕替自己撫着,在顧玉凝“不自愛”的目光注視下,莞爾淺笑:“我知道,我是心甘情願的。”
她故意遮住這尾那畫上女子沒有的淚痣,果然謝策再看她的目光變了。
顧玉凝震驚看着她,覺得她就是魔怔了,她不由得提高了聲音,“顧雪嫣,你還有沒有尊嚴了。”
鋒利的話刺得雪嫣眸光一顫,臉色白了幾分,齒尖咬痛唇瓣內側嬌嫩的肉,沒有作聲。
顧玉凝簡直跟她沒有辦法說,“你自甘墮落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她甩了門踩着步子離開。
雪嫣目光恍惚地看着來回搖晃的門板,其實顧玉凝並不知道,倘若謝策真正喜歡的是她,她斷然不會放縱自己與他在一起。
如今這樣多好,她也不用心懷愧疚,謝策只是喜歡這張臉,喜歡她刻意迎合,故做出來的溫婉清雅。
而她則把他當作時安,誰也不虧欠誰。
雪嫣無力地扯着嘴,滿是苦澀,說來也是可笑,什麼樣的巧合,才能讓她和謝策碰見,又竟都只喜歡對方的臉,把對方當做了替身。
*
清早,雪嫣照常隨着母親林素蘭去給顧老夫人請安。
顧老夫人年輕時候是個強勢的,如今雖上了年紀,目光依舊清明透着精光,看着來請安的母女兩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林素蘭伺候顧老夫人用早膳,雪嫣就規矩的站在一邊。
不一會兒顧玉凝也過來了,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顧老夫人看到顧玉凝卻眉開眼笑了起來。
顧玉凝嬌俏喚了聲祖母又朝林素蘭道:“母親。”
林素蘭笑道:“姈姐兒來了。”她看顧玉凝一路走來額頭上已經有了汗,朝婢女道:“還不快去給姑娘打扇。”
雪嫣抬了抬眼眸,又靜靜垂下。
林素蘭是續弦嫁到的顧家,顧玉凝和長子顧韞都非她親生。
她嫁到顧家的時候,顧玉凝不過才兩歲,兩歲的小孩不記事,等於是林素蘭親手將她帶大的,倒也母女情深。
相反雪嫣雖是林素蘭親生的,卻自小就不在身邊,林素蘭口中說虧欠她,但實際待顧玉凝卻遠勝過待她好。
那時林素蘭剛生下雪嫣,先夫人留下的一雙兒女就一齊大病了一場,月余都不見好。
老夫人請了大師來看,說是雪嫣與兩人犯沖,需分開養,等到顧玉凝及笄后才能養在一起。
就這樣,尚在襁褓之中的雪嫣被送去了鄉下,一直到三年前才接了回來。
當初母親把她送去莊子,雪嫣可以告訴自己母親是因為逼不得已,老夫人強硬,而外祖家又勢弱。
可後來她病倒,老夫人一句話,母親又將她送去了寺廟。
雪嫣過去覺得委屈,現在想想也釋然了,不待她好也無妨,她自己待自己好就行了。
顧老夫人朝顧玉凝招手說,“姈姈來祖母這。”她夾了一個雲餃餵給孫女,笑說著:“這可是你愛吃的。”
顧玉凝虛掩着嘴,細嚼慢咽吃下后笑吟吟道:“好吃。”
顧老夫人和藹一笑,才看向雪嫣,“四姐兒也來坐着吃吧。”
雪嫣昨夜一夜沒睡好,正低着頭昏沉沉的犯困,聽到顧老夫人忽然叫自己,醒了醒神才抬起視線。
唇邊掛上得體的笑,語調柔和的回道:“阿姐愛吃這雲餃,我倒是平常,還是阿姐吃吧。”
顧老夫人滿意的沒有再提,要不是看雪嫣知分寸也還算妥帖,她也不能把她留在府上那麼久,早早就尋摸戶人家嫁出去了。
雪嫣就連顧家姑娘這個身份都不在意,又怎麼會在意這一碗雲餃,她只覺得困的厲害,想回自己的小院去睡一覺。
奈何老夫人吃完早善,又提起月末回鄉下做伏祭的事。
林素蘭道:“母親寬心,我都已經打點妥當,幾個哥兒都在國子監念書,課業繁重就不要去了,讓兩個弟媳和幾個姐兒同去住上幾日就是了。”
老夫人頷首,“就這麼安排,我這幾日多抄些佛經好帶去燒。”
顧玉凝聽了卻說,“四妹喜靜又在寺廟住過一段時日,聽得講經也多,不若這些日子就陪着祖母一同抄經。”
對上顧玉凝略帶挑釁意味的雙眸,雪嫣不明白她怎麼又要針對自己。
老夫人覺得顧玉凝說得在理,便問道:“四姐兒可願意陪祖母抄經。”
林素蘭朝女兒看去,那目光不知是怕她覺得委屈,還是怕她拒絕。
雪嫣不在意的笑笑,抄經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她點頭應下,柔聲細語地說:“陪着祖母,孫女自然願意。”
女兒的懂事讓林素蘭寬慰,見她面色也並沒有不好,放心的鬆了口氣。
幾人又在老夫人這坐了一會兒,才先後離去。
雪嫣走在迴廊下,顧玉凝在後面叫住她,“你等等。”
雪嫣不得不停下來,轉身朝顧玉凝看去,“阿姐還有什麼事。”
顧玉凝走到她跟前,打量一遍她的神色,與她對視說:“我知道你不服氣。”
雪嫣沒有作聲,顧玉凝看她又是這副樣子,氣惱地牙根一陣發疼。
“你不自愛,我身為姐姐卻不能不管你,這些日子你就老老實實的陪着祖母,別再想着出去與人私會。”她刻意壓輕了最後兩個字,確保不會被別人聽去。
雪嫣鴉羽輕抬,有些吃驚地看着顧玉凝,她讓自己抄經得目的,竟是防着自己再去見謝策。
顧玉凝瞪她,“你看我也沒用。”
雪嫣溫馴地垂下視線,“我知道了。”
她眼裏流露出輕鬆,昨日那場夢讓她始終無法平靜,一直以來她都沉浸在自欺欺人的假像里。
那個夢就像一把刀,把美好的幻境殘忍割破出一道口子,讓她忽然不敢再去面對,謝策那張和謝珩無比相似的臉。
無論她有多少的借口,多少的苦衷,都掩蓋不了她沉溺在心上人親弟弟的懷裏這件事。
現在這樣也好,出不去,她也不能再見到他。
她是時候該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