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
夜裏,謝縛辭回房丟下一句讓她準備一番,明日趕回長安城的命令,便出了房間去了隔壁的書房。
整夜都沒有回房過一次。
次日,在楊刺史等官員的恭敬護送和楊薇戀戀不捨的目光下,由江州出發,前往長安。
這段時日,謝縛辭身上的箭傷也已好了大全,回長安的途中,邵景並沒有派上用場。
謝縛辭一路沒有與姜沐璃交流。
因馬不停蹄地趕路,又抄了近道,不過幾日便抵達長安皇宮。
進了東宮后,謝縛辭便換上一身太子親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沒有看姜沐璃一眼。
姜沐璃自然察覺出謝縛辭對她的疏離。
不過他不理她,起先她覺得奇怪,後來很快想通了,想必是殿下已經厭倦了她。
這番冷待遇,她反而落了個自在。
正在想何時能離開東宮時,潘勝急急忙忙將她拉到長廊角落說話。
“你這番陪同殿下出行,可跟殿下更親近了些?”
姜沐璃黛眉一蹙,回想起什麼,臉更冷了幾分,回道:“沒有。”
而她這副冷淡反應落在潘勝眼裏便是她徹底心寒了,想起這兩日聽到的流言,他也不知該不該告訴她。
如今殿下即將大婚,阿璃作為東宮唯一的侍妾,且無論她有沒有侍寢,至少在太子妃入主東宮之前,她都不方便留在東宮。
況且這太子妃還是殿下的表妹,皇後娘娘嫡親侄女,崔將軍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要更加尊重對待。
阿璃如今的處境或留,或走,或死,只能說全憑太子殿下一念之間。
若是殿下惦記着這段時日的感情,或許還能許她一個位份,待婚後再接入東宮。
可這番太子回宮后的冷淡態度,出行一趟仍然不願碰阿璃,就令他看不懂了。
潘勝一雙小眼在姜沐璃身上來回掃。
無論他怎麼看,這臉蛋這身段絕對算是翹楚中的翹楚,怕是宮裏頭的娘娘都比不上,除了他十幾年前有幸目睹過一面的先皇后,沒一個人能比得上。
這樣的尤物,殿下竟一直沒有下手?
他不由懷疑殿下是不是哪裏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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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外,二皇子謝濟冬跪於石階下。
寒風凜冽的時節,謝濟冬衣着單薄,未身披披風,身軀搖搖欲墜,求皇帝召見。
謝縛辭闊步走來,行至他身旁停下,長眸乜他一眼,嗓音清冷:“二弟跪這做什麼呢,父皇不讓你入殿?”
謝濟冬垂下的右手攥緊拳頭,掙扎了一番,轉而抱住謝縛辭的大腿:“皇兄,弟弟求你進去幫我母妃求情啊,我母妃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謝縛辭眼裏掠過一抹諷意,挪開他抱住的那條腿,溫聲道:“這事孤來的路上多少聽說了,你先莫急,待會兒孤入殿,幫你先打探打探父皇的態度。”
謝濟冬聽他溫聲細語,本身心亂如麻,並沒有想到其他,蒼白的臉色浮起希冀,連連道謝。
殿內,盛怒的皇帝坐在御案后,身形高大如山,俊朗的面容鐵青沉重,眉心亦擰成疙瘩。
王永良在旁安撫斟茶。
正在這時,謝縛辭入殿,撩袍行禮。
等他將江州一行剿匪成果盡數上報后,皇帝臉色才稍稍好轉。
政事處理完,謝縛辭似不經意道:“外頭風大,父皇為何不讓二弟入殿?”
哪想,暴怒才被壓下去的皇帝怒拍桌案,大聲叱道:“他休想!!他那個好母妃,做出來那等好事!竟還敢在朕面前求饒?”
似氣焰更漲,他站起身,猛地一腳踹翻巨大的鎏金爐鼎,揚袖指向殿外:“他們母子二人,若非是朕一直以來的庇護,又怎能有這安富尊榮的生活?”
二皇子的生母德妃沈氏原只是民間農婦,但因容色貌美,被微服私訪的皇帝一見鍾情,也不知道是哪一處招了皇帝的喜愛,執意要將沈氏接回皇宮,且聖寵多年。
甚至當時民間不少說法是皇帝對沈氏才是真愛,若非皇后是髮妻加之崔氏勢力雄厚,恐怕這皇后和太子之位還不一定輪得到崔氏和謝縛辭。
“那沈氏,她竟敢,她竟敢做出這等殘忍歹毒之事?朕當時就該殺了她泄憤!!”
皇帝回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嗓音都不禁顫抖。
謝縛辭極少見到皇帝有這樣失去理智的時候。
一直以來,皇帝在朝政上行事雷厲風行,深謀遠慮,穩重又顧大局,稱得上是個好皇帝。
看來,那女人在皇帝心裏始終佔據了最重要的位置。
若不是他設下這計,就以沈氏與那老昌陵侯之女蘇嫣的相似程度,恐怕還會獨得聖寵多時。
皇帝還在發泄心中的憤怒。
謝縛辭看在眼裏不由浮起諷意。
一代帝王,沉穩一生,竟能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折磨成這樣,果真是色令智昏。
良久,出了宮殿。
謝濟冬跪着爬上前抱住謝縛辭的大腿,哭着喊:“皇兄,如何了?父皇可是願意放過我母妃?”
謝縛辭將他扶起,道:“能說的好話孤方才說了許多,父皇正在氣頭上,二弟還是回府靜待佳音吧,你若一直留在此地,父皇瞧見你,反而更難消氣。”
謝濟冬一聽,也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踉踉蹌蹌站起身,看向太子的眼神也不如以往那樣帶有怨恨。
與此同時,鳳儀宮內。
宮女竹香將打探好的消息都告知了崔繼后,見她臉色愈發冰冷,心裏一凜,往後退了一步。
恰好太子謝縛辭入殿。
崔繼后不悅地掃他一眼,涼涼地開口:“既江州一行平安歸來,太子娶妻一事也是時候着手準備了。”
謝縛辭道:“此事得再拖一陣時日。”
她輕笑一聲:“太子莫不是忘了那日答應過本宮什麼?你說江州之行回來再議,現在又要改變主意?”
“我何曾要改變主意?”謝縛辭蹙眉,語氣冷冽了些。
崔繼后冷聲道:“太子去江州都帶上那美貌侍妾,聽侍衛說,這一路你們二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那侍妾竟還一路勾纏你要親自給你上藥,怎麼,是上藥上出感情,不願娶太子妃了?”
聞言,謝縛辭心裏劃過一抹怪異的感覺。
誠然,方才皇后提起婚事,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那夜阿璃的淚水。
楊家姑娘那“情愛”二字,這些日子一直在他腦子裏揮散不去。
在回長安城的途中,他有意拉開與阿璃的距離,可總是時不時會想起她哭得雙眼紅腫的可憐模樣。
可這與他不願娶太子妃又有何干。
他方才說延後再議,只是為了這段時日靜下心來處理更重要的公事,決然與阿璃無關。
“姨母何必如此急躁?”
崔繼后將臉一撇,“哼,我若是不急,就怕你跟你父皇一樣,被其他女人迷了心智!待婚後,還要為了其他女人傷害你的太子妃,本宮瞧你真是愈發有你父皇的樣子了。”
他語氣不禁冷沉:“姨母多慮,我絕不會變成父皇那種色令智昏的男人。”
謝縛辭容色一派冷肅,狹長的眸色凝成一團黑墨。
崔繼后看了心裏一緊。
她險些忘了,最恨皇帝為了女色而害死髮妻行為的人就是謝縛辭,他親生母親死的那樣慘烈,他又怎會重蹈覆轍?
崔繼後面色緩和,柔聲道:“瑾瀾,是姨母的不是。也好,成婚一事就由你自行安排,姨母只願早日能喝上你與萱兒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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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沐璃愈發煩躁,東宮她實在不能久待。
就太子燒她家的行為,恐怕是與她家有什麼要命的仇怨,若讓他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恐怕命都要沒了。
若只是她一人還好,阿臻還只是個孩童。
當初她在阿娘臨終前再三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弟弟。
如今她卻只能將弟弟寄養在別處,就連弟弟的救命藥方都被沒用的她搞丟。
姜沐璃坐在階下,想到這裏心裏更加疼痛,淚水也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阿娘,阿璃該怎麼辦……”
“又在哭什麼?可又是想家了?”
身後響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姜沐璃下意識一抖,忙擦乾淚水站起,轉身,垂眸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謝縛辭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眼。
最後眼神落在她淚痕未乾的面容上,須臾,他蹙眉攥住她的皓腕往殿內拽去。
行至銅盆前,他似嫌棄地丟下干帕,冷聲發令:“把臉擦乾淨,不要讓孤看到你又哭哭啼啼的。”
姜沐璃渾身僵硬,低垂着臉。
他冷漠的視線又掃視過來,“否則,孤真的會讓你離開東宮。”
聞言,姜沐璃猛地仰首,眼底含着希冀問他:“真的嗎?”
她水眸波動,長翹的眼睫顫動,啞着聲問出這句,落在謝縛辭的眼裏便是痛心不舍。
氣氛稍緩。
謝縛辭緊抿着唇,語氣不禁柔和了一些:“但你若乖順一些,莫要再流淚,孤可以在東宮給你留一個位置。”
姜沐璃獃滯,羽睫顫了顫。
謝縛辭慢條斯理地擰乾巾帕,冰冷的指腹挑起她的下頜,一點一點擦拭她的臉龐。
凝眸看了她許久,道:“阿璃,良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