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上路
賈敏帶着人匆匆忙忙地回了榮國府,才發現,自己的父親真的,卧病在床了。
“父親!父親,女兒回來看你來了。你怎麼了?”賈敏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賈代善,突如其來的慌張,“母親,父親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叫他他都不醒來看看我?”
賈史氏抱着哭泣的女兒,輕聲哄道:“你父親沒事,只是太累了。大夫說是觸犯了舊疾,所以才會這樣。要好好靜養才能慢慢好起來。敏兒,你放心,母親絕對不會讓你去揚州那麼遠的地方的。”
“母親,聖旨已下,再無挽回之勢。女兒不能因一己之私讓母親背上違抗聖旨的罪名,害了母親更害了父親。”賈敏幾日前便已經想開了,“罷了,去便去罷。那又不是什麼窮山惡水之地,不會餓着女兒的。不過就是遠了些,大不了女兒抽空來京都看您就是了。”
賈史氏看着這樣懂事的賈敏,心疼地抱緊了她:“母親的好女兒啊,真是苦了你了。要不是你父親這樣,我真想……”
“母親!”賈敏拭去了眼裏,安慰道,“女兒都沒有怨言,母親也不必為女兒擔憂了。女兒已經長大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將來,女兒帶您的外孫回來看您,可好?”
“好好好。”賈史氏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一疊聲地說好。
張遙從外面端了魚片粥過來,見了賈敏,忙停下腳步:“敏妹,你這是,剛看過父親了。”
賈敏哽咽着點點頭:“大哥呢?怎麼只見二哥?”
“西郊大營接了陛下指令,去往西境調換兵馬,一時回不來。”張遙無奈,“我實在是顧不過來。你也知道,太太喜歡你二嫂,我近不了身,只能做些小事情。”
賈敏譏諷一笑:“大字不識一個的倒也知道獻殷勤怎麼寫。”
“敏妹!不許胡說。當心太太聽見了訓斥。”張遙連忙呵道。
賈敏不屑一顧:“母親才不會因此責怪於我呢。”
“聽說,你要去揚州了。”
“是啊。陛下欽點,總不能抗旨不尊啊。”賈敏無奈。
張遙環顧四周,上前幾步,悄聲道:“我聽我大哥說,這回揚州的事兒不好處理。你回去讓妹婿自己看着點,別只顧着自己的性子橫衝直撞,沖了別人再撞了自己,帶累到你。”
賈敏點點頭:“嫂嫂說的,我記下了。”
賈敏在這裏用了一頓午膳就被賈史氏趕回去了。待上了馬車才想起來自己要問賈史氏陪嫁的事情呢。
繪秋見了,只得道:“不若讓她們都跟去揚州吧。咱們本是京都人,揚州那兒定是人生地不熟的。若缺了可靠的人,豈不是束手束腳。難不成得用林家的人?那太太不就不好辦事了嘛。”
賈敏想了想,最終同意了。除了這個,她也實在是沒有別的好辦法了。
滋,滋!賈史氏看着面前剛起的火盆,手一伸,一本奏疏就進了火焰的包圍圈。看着逐漸被火苗吞噬的奏疏,賈史氏滿意地笑了。眼眸里儘是跳躍的火苗,火光映襯着那張微笑的臉,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瘋狂地生長。
與此同時,皇宮裏的天昊帝看着龍案上躺着的奏疏。一模一樣的印鑒,一模一樣的字跡,卻是截然不同的內容。
天昊帝毫不在意地笑了:“這麼點把戲,也敢糊弄朕。這幫蠢得可以的女人,還真會自以為是。”
戴權看着他,恭維道:“陛下何等聖明,怎會被輕易糊弄。”
“你少來拍朕的馬屁。從前朕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收回這些勛爵人家手裏的權勢,如今看來,收與不收,似乎也沒什麼不同。既如此,那不妨朕來添一把柴好了。看看他們能耍什麼花樣。”
“是。”
“十八現在到林家了嗎?”天昊帝在其中一本奏疏上用硃砂批了一個“允”字,問道。
戴權低頭:“是。殿下差人回話說一切俱以安排妥當,沒有問題。不過,殿下說,他在林家遇到了個有趣的人。”
“哦~有趣的人?!”天昊帝來了興趣,笑着問道,“十八向來眼高於頂,很少有人能入他眼。如今倒是出現了一個能讓他這麼古板的人稱之為有趣的。朕倒是好奇,是誰有這樣大的能耐。”
“回陛下的話,是林大人的女兒,林樂曦。”
天昊帝微微皺眉:“曲文君的女兒。”
“是。”戴權發現了天昊帝隱隱的不悅,忙改口,“陛下若是有顧慮,奴才這就着人留心,不讓二人見面……”
天昊帝抬手制止:“不必了,曲家一家子都是有才幹的。若非朕有事,不然也牽累不到他們。罷了,天意如此,阻攔有何用。朕倒真盼望着十八能看上這個姑娘,好管管他的性子。朕想知道曲文君的能耐有幾分傳給了她的女兒。”
“是。”戴權恭敬地低垂着頭。
天昊帝的教書先生正是曲文君的父親,曲文君與他算是師兄妹關係。不過他們倆之間從未有過別的想法,單純的師兄妹關係。天昊帝對曲文君的學識相當認可,甚至想若非她是女子,很該招她入朝為官。十八皇子聞立哲算是他的老來子吧,因此對他還算疼愛。
頭疼的是,聞立哲繼承了他少年時的性子,古板清高,一般人甚少能入他眼,如今曲文君的女兒能得他一句“有趣”,也算是他們的緣分,不管是哪個他們。
賈敏想通了,萬事好辦。不出半月,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林如海定了立秋出行,十八皇子聞立哲化身林家遠房親戚,林立哲,隨行船隻。除了林如海也就林姚氏知道,連賈敏都沒有告訴。
“曦兒可是悶了?”林姚氏看着坐在船艙邊,一語不發的林樂曦。
林樂曦搖頭:“曦兒不悶,只是有些暈船罷了。祖母不暈嗎?”
林姚氏聽了,笑道:“祖母祖籍揚州,是地地道道的揚州人。從小坐船是慣事,偶爾還跟着幾個膽大的孩子去水邊摸菱角吃,雖然幾年不坐了,到底底子還在,哪會暈船。”
“祖母甚少同曦兒提起年少之事。不知祖母可願同曦兒講講,曦兒很想聽呢。”
那是段美好卻也悲傷的過往,林姚氏從不願提及,生怕扯到傷口,讓陳年舊疤變為新傷。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沒甚有趣的提它作甚。你若是實在難受,等會兒到了儋州,下去走走吧。我記得儋州有一家絲綢鋪,賣的上好絲綢。去買幾匹回來做點衣裳或是帕子的,打發打發辰光,也不算浪費你前些日子描了許久的花樣子。”
“好,就聽祖母的。”
“對了,我聽驚蟄說,你跟那邊公子最近走的近。”林姚氏還是沒辦法當聞立哲為林家的孩子。因此,以那邊公子為代替。
林樂曦眨着無辜的大眼睛:“不算近,卻也不算遠。旭兒被他為難了,來找我解答。得了答案,回去接着為難他。一來一往的,倒是熟悉了些。怎麼了祖母?祖母是不是不喜歡曦兒同他走的太近?祖母若是不喜歡,曦兒以後離他遠些就是。”
林姚氏也不知道該作何解答:“倒也不是這個意思。罷了,你掌握分寸就是了。他,會讓你引火上身的。”
“啊?!”林樂曦不懂,林姚氏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後來,林樂曦是出去了,還是跟着聞立哲出去的:“其實你不必陪我出來的。身邊跟了這麼些人,也不是擺設着與人看的。”
剛開始彼此都帶着陌生和生疏,還是後來因為林樂旭的關係交流才多些。
“也不是特意。”聞立哲背手往前走,“只是覺着船艙里太悶,碰巧你上岸,就一起了。”
林樂曦微微一笑,沒有放在心上。他一向是只做事,甚少說話的。“我想去趟藥鋪,祖母這幾日昏昏沉沉的,晚上常醒。去備些醒神助眠的。”
聞立哲點頭表示同意:“你知道該備哪些葯?”
“先生交過我。不過我學藝不精,也只是略懂皮毛。只能瞧個大概,對症下藥還是得找大夫。”林樂曦含笑。
葉翎可是什麼都會,只要是她能教的她絕對不會吝嗇,傾囊相授。林樂曦好學,只要可以學,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一人願教,一人願學,一拍即合。
聞立哲看了眼她,等了片刻,忍不住問道:“你能瞧出來,我有何問題嗎?”
啊?!林樂曦詫異:“緣何這樣問?”
“我……我身邊有人說我身上毛病太多,可我不知道他說什麼?”聞立哲難得的不好意思。
“原來如此。不過你只是看起來不大愛說話,不大好相處,別的還真的沒什麼問題。”林樂曦看着聞立哲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淺入深,這才言歸正傳,收起了玩笑,“你多出來透透氣就是了,別總待在船艙里。”
“我知道。”
林樂曦進了最近的藥鋪,讓夥計取了葯出來,聞立哲待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旁邊,似是在選首飾。
聞立哲看着面前琳琅滿目的發簪,滿眼的糾結,他是真的不知道該選什麼。正躊躇着,卻見旁邊伸出來一雙白嫩的手,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姑娘的手,取走了裏頭一支白玉菩提籽累金絲的簪子,好聽的聲音傳來:“若是送心儀的姑娘,還是這樣寓意好又好看的發簪適宜。”
回頭,卻是林樂曦沖他微笑。
林樂曦穿着嫣紅色滿綉梨花紗衫,下搭淺紅百褶裙,飄飄的長發用一根紫檀木雕的祥雲簪松垮垮地綰着,大半兒的頭髮散在腦後。白凈的臉蛋洋溢着笑容,在陽光下格外璀璨。這是林樂曦難得穿得風涼,卻比平日裏多了一兩分嫵媚。好像跟他平日裏見到的那些姑娘有些不大一樣,多了點自然,多了點真實,多了點快樂,發自內心的快樂。仟韆仦哾
額……聞立哲有些不知所措,不自在的撇開臉,他不知道該怎麼控制自己的心跳,一個生活在皇宮裏七八年的人,見慣了欺騙,習慣了帶着面具生活,連他自己都會這樣。可他今天居然就這樣,被猝不及防地帶到了陽光里,看見了他從前從未見過的風景,心跳好像也是聽見了他的心聲,和平日不一樣了。
同樣,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破天荒頭一回搜腸刮肚的想要解釋清楚,卻結結巴巴地不知該從何說起:“那個,這個,不是送心儀的姑娘的。我,我我也沒有心儀的姑娘。是,是是我來之前答應了一個人,回去要給她我沿途買的……”
林樂曦卻是毫不在意,單純以為他不喜歡:“不喜歡嗎?那,就換一個。這個,這個怎樣?樸實無華,可好?不過女孩子還是喜歡好看的,你要不還是挑我原先選的吧。不然你回去當心人家生氣。”
看着林樂曦挑的那個素銀蝴蝶長簪,另一隻手還拿着她一開始挑的白玉菩提籽累金絲髮簪。聞立哲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感覺好像越描越黑是怎麼回事。
“不是!我就是……算了,多說無益。我不買了。”
“那不成!”林樂曦連忙拖住欲走的聞立哲,“過了儋州,中間沒有可以停靠的碼頭了。你既答應了人家姑娘要送她禮物,若是缺了一個,不會奇怪嗎?”
“姑娘,這你就不懂了吧。”攤主見他們爭執不下,主動開口解圍,“姑娘喜歡的是人,而非物件兒。只要東西是這個人送的,無論是何物她都會開心的。公子,若是舍妹喜歡,不如將她挑中的那支送她吧。剩下的回去送心上人,如何?”
“不是!……我!真的是!”聞立哲突然感覺有氣無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是要解釋林樂曦不是他妹妹,還是解釋他要送的人是他乳娘而非姑娘。“算了,老闆,我只要那支素銀蝴蝶簪,另外那支不要了,省的又讓旁人想入非非。”
“哎,好嘞!”那攤主答應的爽快。
聞立哲送林樂曦去綢緞鋪:“你自己去吧,我去了也是無所事事,就在外面等你。”
“隨你。”林樂曦依舊微笑着。
聞立哲經過剛才那番話,突然很不滿意林樂曦對他這樣一副所有事情都微笑無所謂的態度:“你能不能不要這麼……”
“什麼?”林樂曦沒明白,轉頭問他。
“沒什麼。”聞立哲被迫放棄,就這樣他怎麼說,要他怎麼說。
林樂曦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我說這位公子。麻煩您在這裏等着就好,不用再往前走了。”
“我……”聞立哲一頭霧水,這又是怎麼了。女孩子脾氣來的好奇怪。
薄荷看了後面停下腳步的人,問道:“姑娘,您這樣,真的好嗎?”
“祖母要我與他少接觸,我自當遠離。況他,身份確實沒那麼簡單。”林樂曦有自己的考量。
聞立哲身邊的侍衛崔雲啟看着他主子,硬着頭皮問:“公子,您生氣了?”
“生氣?我生什麼氣!有什麼氣好生的!”聞立哲的語氣裏帶着他自己都沒發現的苦悶和生氣。
崔雲啟汗顏:“公子,會不會是你剛才沒有給林姑娘買那支發簪,所以林姑娘才生氣不理你的?”
“啊?!”
“就剛才,您沒有解釋清楚你的發簪是送給誰的,只是一個勁兒的反駁林姑娘的話。後來攤主要您買兩支,結果您賭氣只買了一支。事後又沒有哄她,所以林姑娘就生氣了。”崔雲啟自顧自的分析着。
是這樣嗎?聞立哲不明白。
其實聞立哲想多了,林樂曦並沒有生氣,只是真心的覺得她該跟聞立哲保持些距離。雖然她不知道聞立哲的真實身份,但她知道那是她招惹不起的人物。為了避免麻煩,她還是應該聽從自家祖母的話,與他保持距離。
等林樂曦出來的時候,聞立哲手上多了幾包點心:“哎,你怎麼……”
“哦,聽樂旭提及過,你愛吃這些。剛巧,來的時候瞧見了,順手便買了。”聞立哲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樂曦點點頭,沒有多說:“時候差不多了,回吧。祖母還等我回去呢。”
“好。”聞立哲空着的手不自覺地放到胸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放下了,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