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溺亡之刻
“哈...哈...”劊喘息着,在一陣陣喘息着,他盯着下方因爆炸而短暫產生的坑,泥漿迴流,很快的,那兒便恢復如初,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但又怎麼可能?
劊用力的咽着唾液,乾澀的咽喉間流淌的不知是何物,他咽的很費勁。
“我聽...不...懂。”他沙啞的說道。
身後,什麼重物落水的聲音響起,劊僵硬的轉身,他的身體如機器般,在關節彎曲間,一伸一縮,迸出極大的力。
蛹破了,劊周圍的十數個大蛹全如枯葉般敞開蜷曲的口,如人的分娩。
劊看去,落下的東西從泥沼中爬起、站立,卻也是人形,但它們不哭、不鬧,亦不是嬰孩的樣貌,反倒更像是成人。
張開嘴,露出渴求狀的人兒貪婪的吸食着空氣中留存的香甜,如白骨長出新肉,滋養的某種不安開始發酵。
若殘廢般垂下的雙臂在一次次抽搐中彈起、落下,像妖異的花此刻正欲綻放。
一朵猙獰的花,嬌軟卻叫人憎惡,腐臭卻引人駐足。
人的本能正極力排斥着它的一切。
於是劊動了,握着血氣盤旋的劍,劊乘風而行,轉瞬即至,連續的斬擊如同連成一條的折線。
“啪。”一聲悶響。再現時,劊已以相同的姿勢將劍插進人影的腹中,那支撐起折線的支架不堪重負,在一瞬間齊齊倒下。
若風吹過,稍彎的花忽而盡數折斷,栽倒在了泥濘之中。
“啪-啪-啪-啪....”沼澤響起了無數的氣泡破裂的聲音。
劊在這一連串的聲音中站起,再度沉靜下來。
“沉默,喘息,而後是無盡的燥熱。”
如刻意的發散注意,劊如企鵝般一擺一擺的在原地轉着圈,他打量着四周,洋溢的粉塵、看不到盡頭的樹、數不到盡頭的蛹。他孤身一人站在此地。
熱...如烈日下的枯林,劊恍惚的看着這些,卻又不自覺的,牢牢鎖定了視線中的每一個。
躍動的,緘默的,喘息的,哭嚎的。
他看見那樹像兩個環抱在一起的人,扭曲的,掙扎的,求不到解脫的人。
他們沖劊笑着:“取代他!”
“折磨他!”
“殺掉他!”
聲音又一次傳來,劊慢慢的走了過去,抬頭看着那高高的人卻說著粗陋的話。
他揮劍,像砍樹那樣一下一下的砍在他面前的“人”身上,他看着“他們”不知悔改的叫囂着,他便也一遍遍砍着,越來越用力。
若擊中命脈,聲音戛然而止。“嘎吱——”大樹在劊的面前轟然倒塌。
周圍的聲音仍源源不斷,劊轉身,行至別處,心底的壓抑、惱火,無形的東西隨着手臂的揮砍化作有形,經劍宣洩而出的。
他可以沒有任何負擔的動手,因為他正無比的憎惡面前的一切。
又因此,不知何時,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從數劍砍倒一棵到一劍砍倒一棵,他沒花多少時間便將周圍的樹全部砍倒在地。
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看着那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人”即便倒下也未鬆手,扭曲的身體無形,卻像一張長大的嘴,即便已經倒下,也仍在嘲弄,也仍在引誘,引誘劊步入那無盡的深淵。
樹樁露出漆黑的切面,沒了樹,黑色的液體仍汩汩上涌,淌至下方的泥沼。
周圍全是這樣的樹樁,以及更遠處的,無數的“人。”
看不到盡頭,砍不到盡頭,一個個樹樁湧出的液體源源不斷,劊腳下的水位正微不可查的增高,而在更遠處的樹木間隙,一個個黑影正呆站在原地,卻也不斷的增長。
忽然下起了輕輕的雨,黑色的雨,這雨輕而易舉的,將籠罩在劊周圍的大片血氣沖刷乾淨。
細而密,潮濕黏糊的感覺在片刻后便無聲的攀至了劊的全身,他看着腳下,水面泛起無數波紋,不似之前的傾盆大雨,這雨的聲音靜悄悄的。
沙沙的聲音擦着葉,啄着地,一切都很輕。
劊突然感到有些冷,在這雨中,不知不覺被淋濕以後,就像....那場雪。
但心底得不到發泄的仍在攛掇,這令劊無比的煩躁,進而,他厭惡這雨。於是那些聲音,那些畫面,便都可憎了起來。
劊站在原地沒有動,但身體的寒冷與體內的燥熱已逼迫他動了,他邁出一步,這一步的力度已在不自覺間放大。
“噗!”踏水的聲音響起,在他邁步的瞬間,聲音不知從他腳下響起,更從他的四面八方,極近的地方傳來。
劊的面前猛地炸起無數道一人高的水花,在他看不到的身後亦是如此。
下一刻,無數枯瘦黑鬼從水中衝出,猛地撲向劊。
劊連忙向後退去,緊接着的“噗!”一聲聲巨響再度傳來,水面如同活了過來,水位不斷上漲,飛速的。
自劊身體迸出的血氣飛速沖刷周圍,將之盡數拍回水下,但旋即,它們便如薄紙般化在了雨中。揮劍一掃將面前的第二波瘦鬼攔腰砍斷,身後傳來的推力令劊不由的邁出一步。
“噗!”飛濺的水花一聲聲響起,如在劊的心底炸開,竊奪他的那股燥熱,擴散着屬於它的濕冷。
血色再度衝出,將劊周圍的小鬼吹飛,水已不知不覺間沒至劊的膝蓋,流水傳來的力一下一下的,仿若要將劊推到,令之亦隨波逐流而去。
遠處,那些隨水流而來的那些人影如一個個溺水的人,卻又像一根根浮木,此刻破開水幕,猛地撞來,撞在劊的身上,緊接着緊緊的抓住劊。
近處水面猛然躍起的小鬼像魚那樣撞在劊的身上,想要配合著將劊推倒,劊在這一連串力的作用下後仰,索性血氣在瞬間噴薄而出,令他維持了平衡。
人影與小鬼接在這氣息下被吹走,劊正要離開,水底,已有無數看不見的東西纏住了他的腳。
水已漫至胯處,沉重的感覺同先前在外面的黑偶群中如出一轍,他難以極速脫身。
背上傳來的觸感昭示着有什麼東西扒住了他的背,雨下個不停,劊下意識的以血氣驅逐,但水面下卻依舊沉重——血氣難以在這水中傳播。
艱難的邁步,劊越來越煩躁,亦越來越慌張,翻湧的水面正帶着無數的“浮木”不斷撞來,看不清的水底,他的雙腿正被抱着向後用力,想要將他拉倒。
“噗!”隨着他的邁步,水花再次飛起,躍出水面的水鬼彷彿根據劊的動靜定位,但劊已管不了那麼多了。
沉重的在水下踏步,他極力揮砍的劍與噴薄的血氣不斷清掃露出水面,企圖接近他的一切,他淌水而行,看着遠處因水聚向自己周遭而露出的地面,同黃沙下的地面一樣,樹與地連着,像是由這地面隆起而成。
水位更高了,不多時已然漫過他的胸膛,堪堪令他能露出上臂及以上的部分,浮木越來越多,自四面八方漂來,水下,不再是腿,他的腰也被什麼抱着,纏着。
躍出水面的小鬼源源不斷,劊只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在水中四面八方不斷拍來的力下,寒冷不斷吞噬他體內的熱——身體噴吐的血氣越來越少。
水鬼抵過血氣的沖刷,先是一隻,而後又來越多,自四面八方,劊揮劍與之纏鬥,不時迸出的血氣將他周圍掃空。
但太多了,水面像沸騰般。
越來越深,再一次被團團圍住,水已蓋過雙臂,噬咬脖頸,如水草般的水鬼密密麻麻,任憑劊如何掙扎、拉拽,它們都源源不斷、不懼死亡的湧來。
“噗!”最後一次,衝天而起的血氣掀開水面由水鬼編製的罩子,劊的身體微微上浮,露出脖頸往上的部分,下一刻,水徹底淹沒了他。
黑色蓋過劊血色的視線,渾濁的粉塵在水中亦密密麻麻,隨處可見。
然後是數不清的水鬼,它們如游魚般在水中穿梭,不斷的沖向劊。水位似還在上升,劊抬頭時才發現已夠不着水面。
他被拽着下沉,腳下黑漆漆的,吸附在他身上的鬼影如沉重的枷鎖,他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揮劍,腳下被削去的黑色同底部那黑洞洞的一片如融為一體,即使切去一角,也似乎並未有任何變化——它們太多了,前仆後繼,死去的屍骸甚至還未沉下,便被下方的水鬼頂着浮了上來。
“嘣!”他用盡全力一掙,沉悶的聲音像被阻隔開的爆炸,周身的血色沒有溢出分毫,劊只覺得渾身輕了一瞬,緊接着又一沉。
“嘣-嘣-嘣!”緊接着,無數聲悶響連續響起,那一瞬的鬆懈在這爆炸中被不斷放大,直至劊感到身體輕了下來,沒了下方的束縛。
他擺動雙腿,猛往上方游去,周圍密密麻麻的全是水鬼,他像是被困在了網內,下一刻,下方的黑暗動了,無數的黑色像水草般衝出,飛快的纏向劊,皆是張牙舞爪的水鬼,畸形瘦小卻無窮無盡。
水面上,無數“浮木”漂蕩,一張張臉正探入水面,看着水下狼狽的劊。
劊在水中稍一停頓,密集的黑水令他的血氣難有立足之地,他只能通過連續不斷的爆發來嘗試撕破這樣的封鎖,只可惜收效甚微。
窒息的感覺不斷傳來,就同下方的深淵一樣——綿軟的吞噬着一切。
“融入,亦或...死亡。”
“身體的...痛苦。”
劊緊緊的握着劍,短暫之間,鋪天蓋地的黑影像網那樣撲來,已然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