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水銀之夢〈3〉
夜色籠罩着街道，只有煤氣街燈能提供一絲昏黃的光線。
“你到底要做什麼？”白舟看着身旁的梅菲斯特。心中有無數疑惑。
此時這個小男孩似乎也是從大廳中順來了一個小布丁，拿着一個銀勺一口一口地挖着吃。
“你知道我的名字在古狄羅歐語中的意義嗎？”梅菲斯特的銀瞳瞥了一眼白舟。
白舟知道古狄羅歐語是西大陸已知最古老的語言，幾乎是西大陸所有語種的源頭。但了解僅限於此，至於它的語法什麼的，白舟完全不知道。
“梅菲斯特費勒斯，意為‘不愛光者’，”梅菲斯特的銀眸微微閃爍，嘴角勾起，“但人們更喜歡把它翻譯成……”
“魔鬼。”
白舟頭皮瞬間發麻，從小接受的教育中魔鬼的形象瞬間浮現於腦海中。
引誘人誤入歧途……交易靈魂……畸形的山羊角……馬腳……滿身刺鼻的硫磺味……地獄之火……
但看着這張略帶稚氣、滿臉人畜無害的小圓臉，除了那雙奇異的銀瞳，沒有任何人害怕的地方，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教典中可怕的惡魔形象。說是初生的安琪兒還差不多。
“你難道是說……你是魔鬼？那你找上我是要跟我……交易靈魂？”白舟挑了挑眉，有些懷疑……不，應該說是完全不信。
梅菲斯特回味一下最後一口小布丁，笑着說：“差不多。你現在就是我的客戶，你給我靈魂，我幫你做事。”
白舟嘴角微微抽動：“如果是真的，那麼我拒絕；如果是假的，那你還是早點離開我比較好。我家很窮的，我都是免費教育，只有一個妹妹在上全日制，平常每天都吃黑麵包配上乾巴巴的三明治，偶爾喝幾杯紅茶就很開心了，不然我也不會天天去學校晚會蹭吃蹭喝。”
梅菲斯特忽然向遠處瞥了一眼，又回過頭來露出兩排白牙說：“有人在監視你，而且看起來馬上就要動手了。要不要和我交易靈魂呢？”
白舟皺起眉頭：“現在魔鬼辦業務都這麼粗糙嗎？不是能把熾天使的都引誘得墮落嗎？編個理由編那麼差。”
男孩笑着不說話，舉起右手伸着三根手指。
“一。”梅菲斯特笑着扳下一根手指。
“二。”又扳下一根手指。
“三……”
梅菲斯特稍顯稚嫩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遙遠，白舟的腦袋忽然昏昏沉沉，好似馬上就要進入深度睡眠。而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耳邊徘徊。
“讓你不相信我吧……”
“不過對於你這種長期客戶我還是可以通融一些的，讓你看看我能做到什麼。”梅菲斯特輕笑一聲，像是孩子即將開始惡作劇。
“啪！”響指的脆響聲。
昏暗的視線中，忽然亮起一團明亮的銀色火焰，在黑暗中搖曳着燃燒，就像黑幕中的閃爍不定的星光。它愈發旺盛起來，水銀色的火光蔓延開來，逐漸籠罩了白舟的視線。他在耳邊回蕩着那一首自己親自彈奏的鋼琴曲，意識保持着基本的清明，卻依舊處於一種昏沉的狀態，像是沒睡醒。
“這火，還挺暖和的啊……”白舟漫無邊際地想到。
遠處屋頂上，身着黑色夾克的羅道爾.基里斯聚精會神點盯着遠處，街道上的一個少年。他淺藍色的眼眸此時變得十分深邃，蒙上了一層黑色，像兩條幽深的隧道。
羅道爾本來晚上是從來不做任務的。這在夜遊者中相當罕見，但他本人解釋道，
青藍月神都說，黑夜屬於寧靜，而非紛爭，作為一名黑夜教會的夜遊者，他怎麼能不遵守主的旨意呢。
但這個少年勾起了他的興趣，再加上隊長有命，他這才破了例。
“成功了……夢魔之門的入夢從未讓我失望。”羅道爾嘴角勾起一個得意的弧度，雖然他只開了一道靈門，但在夜遊者中的實力絕對不俗，光是這一招‘入夢’就非常要命，敵人連怎麼死都不知道，在夢裏遊盪着，忽然就掛了。
羅道爾閉上雙眸，依靠夢魔之門的力量侵入了那個少年的夢。黑暗的視線之中，一層虛幻的迷霧若隱若現。
再度睜開雙眼，映入羅道爾眼帘的是一株高聳的巨樹，它的樹冠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像無數只黑色的巨手虯結起來遮住了天空。
羅道爾微微眯起藍眸，並沒有多害怕。自從他掌握入夢已經過了差不多一年，侵入了上百人的夢境，到如今他已經習慣了人們夢境的光怪陸離和不着邏輯，也見識到了許多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和慾望，剛開始還有點觸動，現在已經十分的漠然甚至麻木。
他不再關注這株巨樹，環視着周圍。右邊由一片灰白的霧氣籠罩着，霧氣緩緩起伏，像是沉睡着的什麼東西在均勻地呼吸。羅道爾本能地感到這片灰霧非常危險。
左方一條石徑小路，兩旁還有花和野草星星點點地生長，感覺很普通，但這條小路朝左方不斷延伸，逐漸朝一個點匯去，望不到盡頭，不知通往何處。
羅道爾心裏微微一動，這種夢境明顯不簡單，已超出了普通人的範圍，很可能涉及靈門和神秘的領域。
“但，在夢裏，我才是主導者。”羅道爾嘴角微微一勾，一雙藍眸變得更加深邃幽黑，夢魔之門的第二個能力——“捏造”，但他更喜歡把它稱為“臆想”。
雙手輕輕一揮，灰白的霧氣劇烈涌動起來，那條幽深的小路開始逐漸扭曲變形。他正在強行改變這個夢境！
“我倒要看看，這個東陸少年到底有什麼奇異之處讓隊長這麼在意。”羅道爾忽然虛抓了一下，他對這個夢境已經不耐煩了。
不對！
羅道爾的“靈感”忽然瘋狂地警示起來，一種極度危險東西正在接近他！
羅道爾的藍眸瞬間完全染成黑色，他大手一揮，灰白的霧氣、扭曲的小路、詭異的擎天巨樹全部消失。
“還好有應急手段……”羅道爾咽了口唾沫，背後已經有冷汗沁出。“那個男孩真的不簡單啊……剛才要不是及時出來，我一個夢魔之門的掌控者可能就死在入侵的夢裏了。”
街燈的光線忽然昏暗下來，像是烏雲遮蔽了天空。
羅道爾有些茫然地抬起頭：“要下雨了嗎？”
但天空上哪裏是什麼烏雲？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巨樹！
它比剛才變大了至少數十倍，原本就能佔據大半視野的樹冠，現在幾乎密不透風地遮蔽了整個天空，沒有一絲光線透下來。而那些手臂一般的枝條上，都吊著一具影影綽綽的黑色人形，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整個樹冠。明明沒有風，卻都在輕微的搖晃着，像是在清醒與沉睡之中搖擺。
“這他媽的……什麼東西！”羅道爾心中頓時湧現出震驚和恐懼，平時在別的地方他不敢說自己很強，但在夢境之中他就是主導者，就是王，但現在……一個被他入侵的夢，就像魔鬼一樣反向地侵蝕了他！
最讓他驚懼的是，他感應不到夢魔之門的存在了，那個陪了他一年的東西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他變回了當初那個無助弱小的普通人。
“不，不，不，這不可能，這只是個夢，只是夢！我已經開了第一道靈門，我能在夢境中穿梭……我能入侵和控制夢境，我……我……”羅道爾的思維因為震驚已經開始混亂。
“不，你什麼都做不到。”
羅道爾瞳孔一縮，瞪着一雙藍眸看像空中。巨大的樹冠之上，坐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像是個小男孩，兩條腿還輕快地晃動着。
“想想吧……羅道爾.基里斯，你因為什麼加入了夜遊者？”那個男孩輕聲發問。
羅道爾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是因為你的母親吧……在一個黑夜裏，貧困潦倒而且酗酒的父親回到家裏……”
“閉嘴！”羅道爾又驚又怒，那些回憶就像扎在他心底的鋼針，每次觸碰，都會鑽心的疼痛。
男孩沒有停止，繼續語氣平淡的說道：“父親回到家裏，看到你的母親在偷偷地哭泣，因為那些人又上門要債了……”
“我他媽說了讓你閉嘴！”羅道爾紅着眼眶，左手猛地朝那個小小的身影抓了一下，但卻沒有任何反應，夢魔之門的能力已經消失了，徹底的消失了。
“你的父親很生氣，非常生氣，比平常還要生氣，”男孩平靜地敘述，“他就抓住你媽媽的頭髮，把她的頭往桌角上砸，一下，又一下，無視了你媽媽的哭喊和求饒，直到她再也沒有了氣息。”
羅道爾木然地立在原地，雙眼低垂。那一幕幕，那被他深深藏在心裏的噩夢，隨着男孩的講述又一次浮現。
是啊……他就在旁邊……他拚命想衝上去把那個男人掀翻在地上，痛痛快快打他一頓，看着他跪地求饒，但他做不到，因為他自己就被那群討債的人打了個半死。
該死的……該死的！為什麼沒有衝上去？就因為斷了一條腿？傷了兩條胳膊？就眼睜睜看着母親被他打死？
心漸漸涼下來了，羅道爾頹然地跪在地上。
“她還是愛你的……”
羅道爾心中一動，即便自己的那時候沒有衝上去，母親還是愛我嗎？
巨大的樹冠上，那些倒吊的人影忽然劇烈搖晃起來，男孩睜開了一雙奇異的銀眸。而與此同時，那些人影也都不約而同的，全都睜開了一雙詭異而妖異的銀色眼眸。
羅道爾的視野中，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黑暗，和那數千雙銀色的眼眸。它們默然注視着他，水銀色的光芒漸漸流淌開，將黑暗染成了自己的顏色。
他彷彿逐漸沉浸了一片水銀色的海洋中，無法動彈，連思考都十分遲滯。
那水銀色的光芒彷彿無窮無盡，很快便徹底淹沒包裹了羅道爾的身軀。他失去了意識。
“隊長，事情經過就是這樣。”羅道爾輕輕吐出一口氣，看着隊長的表情。
迪菲克.吉爾思深深深吸了一口嘴裏的煙斗，深邃的灰眸中沒什麼情緒流露出來。
“曙光城的事可真多啊……我這個高塔負責人退休還真是遙遙無望……”迪菲克.吉爾思凝視着逐漸扭曲消散的白色煙霧，說道，“重新記錄這份檔案，把事件等級提高為貝塔級。”
“代號：水銀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