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朕的貢茶好喝嗎
大概知道張浚和趙鼎所為何來,趙桓多少心中有點數了,他一面命尚食宮人準備疏果茶點,一面讓陳良弼把他們二人請到東暖閣隔壁的寢閣里來。
寢閣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所,這個地方才是名符其實的大內禁中,其私密和安全程度堪稱帝國最高級別,就連後宮嬪妃都不能隨便出入,外廷朝臣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趙桓之所以這麼安排,主要是向張趙二人示以親昵恩寵之意,據史料記載,完顏構也曾把精忠大英雄拉進寢閣里促膝深談……可惜結局卻見證了當初有多愛惜,一旦恨起來就會有多狠虐。
其實不只是籠絡人心,趙桓還有另外一層考慮,做為御書房兼會客室的東暖閣火力太猛過於熱燥,自己只穿單衣薄衫固然輕鬆愜意,但張趙二人被袍服冠帶嚴嚴實實包裹着,坐在裏面肯定如針芒刺背一般渾身不自在。
對方老想着搔痒痒,這還怎麼愉快的聊天啊?所以得找個彼此都舒服的地方,這樣一來,整個福寧殿恐怕只有寢閣最為合適了。
“官家有旨,傳召監察御史張浚、右正言趙鼎,即刻於寢閣覲見,欽此!”
陳良弼從福寧殿回到內東門司,一本正經地向張浚和趙鼎傳宣口諭。
兩人一聽就驚呆了,君父居然在自己安寢之所召見臣子,這份無尚殊榮要是傳揚出去,得遭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啊。
“微臣叩謝天恩!”
張趙二人被突如其來的聖眷恩寵沖昏了頭腦,暈乎乎如夢遊一般不知道邁哪條腿好了。
他倆跟在陳良弼身後亦步亦趨,怎麼從內東門司走進福寧殿寢閣里的都不清楚,一眼看到身着便服坐在御榻上的年輕皇帝,只管趨步上前躬行起居大禮,感佩欽服之情溢於言表。
“燕居之所無需多禮,卿等平身,賜座,看茶!”
籠絡人心這一招果然立竿見影,趙桓微不可見地點點頭,待得虛禮過後方才笑着跟他倆拉拉家常:“聽說你們二位要來,朕特意讓人準備了最好的茶葉,先好好品茗一番再談正事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故意把“最好”兩個字咬得極為清楚。
最好能有多好?不會是傳說中的龍團勝雪吧?
貢茶以龍鳳團茶為極品,而龍團勝雪又是龍鳳團茶中的極品,成本造價至少四千錢一兩,相當於普通茶葉的好幾百倍,可謂奢侈至極!
欠身坐在黃緞綉墩上的張浚和趙鼎,下意識的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驚喜和期待的微表情。
說話間十幾個綵衣宮女已經魚貫而入,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把他倆面前的玉石小桌案擺得滿滿當當,既有果脯,蜜餞,糖果,還有各式各樣的宮廷糕點。
最後端上來的是用黑釉兔毫建盞盛裝的香茶,大概剛剛沖泡好,正氤氳氤氳冒着熱氣,只見茶麵雪白雪白的,猶如皎月雲朵一般潔凈,香氣似有還無,貌似寡淡無味,然而吸入鼻腔時絲絲滑滑,沉浸肺腑之後沁人心脾,真真是絕了!
張浚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滿地跑,確定這就是傳說中的龍團勝雪,捧着茶盞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情不自禁地低頭啜飲了一大口,立時燙得呼哧呼哧吸溜嘴,模樣甚是狼狽。
張德遠啊張德遠,心急可喝不了朕的熱茶啊......坐在對面的趙桓明明看得真真切切,卻故意揚起肥大的衣袖攏了攏鬢角幾縷散亂的頭髮,及時避免了不必要的尷尬。
正因如此張浚才在狼狽之餘暗自有些小慶幸,他用眼角的餘光偷看了一下身旁的同伴,卻見趙元鎮同樣將黑釉茶盞捧在手心裏,但人家沒有猴急猴急地張大嘴巴去啜,而是閉上眼睛深入淺出的一下下呼吸,彷彿在用靈魂和龍團勝雪交流。
生薑還是老的辣啊,論涵養功夫,吾去元鎮兄遠甚!
張浚暗暗道聲慚愧,正準備學着趙鼎的樣子靜下心來重新品茗一番,對面忽然傳來皇帝慢悠悠的聲音:“張卿,趙卿,你們二位今日入宮請對,莫非聽聞什麼風聲了?”
張趙二人趕忙放下茶盞,趙鼎還在凝眉思忖,張浚已經搶先一步起身說道:“回奏陛下......”
趙桓沒等他接著說下去便抬手按了按道:“張卿不用多禮,坐着回奏即可。”
張浚隨口答應一聲,重新坐回到綉墩上,盡量讓自己激動的心情看起來不那麼急躁:“此前陛下御駕親征擊退敵寇,朝野上下人心沸騰,士庶百姓歡欣鼓舞,此我大宋重開盛世之兆也!
然則國之所以為國者,正是非、明賞罰也,是非不正,賞罰不明,其能為國乎?有功不賞,有罪不刑,雖堯舜無以化天下!
自蔡京秉國政,童貫總兵權,凡二十年,專請御筆行其私意,上欺人主,下壓同列,開邊鄙之隙,結天朝之禍,以致金人入寇中原,兵臨京都城下......”
“張卿啊!”
好傢夥,一番長篇大論,滔滔不絕,說的口乾舌燥唾沫星子亂飛,可惜半句都沒叨到正題上,趙桓聽着聽着直打瞌睡,只得打斷他道:“此處惟有你我君臣三人,不用擔心隔牆有耳,說吧,究竟是何人要置蠹國巨賊於死地?”
“聖明無過於陛下!”
張浚虛虛地拍了一下皇帝的馬屁,隨即話鋒一轉道:“據臣等獲悉,國子監眾士子以太學生陳東為首,在京庶官以右司諫李光為首,意欲近日於端門伏闕上書,乞請陛下追誅蠹國巨賊,明正典刑,以代天討!”
陳東是何許人也,趙桓沒有什麼印象,但李光李泰定他還是有所了解的,此人是江南士大夫的領軍人物,和李綱、趙鼎還有胡銓並稱南宋四大名臣。
趙桓下意識地看了看趙鼎,一個是右正言,一個是右司諫,兩人是正兒八經的同曹同列,李光要搞事情,按理說趙鼎應該更清楚才對啊,為何跟個沒事人似的穩坐釣魚台?
趙鼎冷不丁被皇帝藐視了一眼,立時明白這會兒該自己上場了,於是不慌不忙地說道:“啟奏陛下,端門伏闕之主謀,並非陳李二人。”
“哦?”趙桓一下子來了興緻,頷首笑道,“主謀者何許人啊?”
張浚猛然偏過頭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瞪視着趙鼎,很明顯,他大概也是頭一次聽說伏闕上書的背後主謀另有其人。
趙鼎一字一頓地說出來六個字:知開封府聶昌。
“聶昌?”
趙桓知道靖康年間確實有這麼一號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蠹國巨賊王黼就是被他秘密處決的,據說此人和耿南仲私交甚篤,他背地裏慫恿士子儒生和京朝庶官跑到皇帝面前請願,究竟想幹什麼?落井下石?還是惟恐天下不亂?
“以忠直之名,行邀君之實。”
趙桓忽然想起趙鼎之前跟陳良弼說過的這句話,看來要想了解更多內幕,解鈴還得系鈴人啊。
他想到這裏,衝著張趙二人歉然一笑道:“只顧着敘話,茶水都冷了吧?來人啊,重上新茶!”
張浚面前那盞茶濺落了不少唾沫星子,確實沒法喝了,趙鼎方才全身心投入進去,聞足了令其心曠神怡的茶香,多少也算對得起那盞龍團勝雪了。
綵衣宮女再次將黑釉兔毫建盞端到面前的時候,張浚吃一塹長一智,學着趙鼎方才那一套品茗動作,先是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再輕輕緩緩地吁出去......可惜兀自忙活半天,只顧着學標準動作,什麼都沒能體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