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但願歸來時,相逢也相識
我低眸凝視着玥邪佈滿血絲的眼睛。
他的一句話,化作一支尖銳的針,把我的心扎得和他此時的身軀一模一樣,千瘡百孔。
我怎麼可能希望玥邪真的忘記我?
誰會願意自己所愛之人,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徒留自己還把所有的記憶記得一清二楚?
我在這一刻,忽然理解了玥邪的心痛,忽然就與他感同身受。
塗姬已經死了,卻留下了玥邪一個人,帶着他們曾經全部的回憶,在這個琉璃顛沛的世上,孤獨前行着。
他不過是很愛很愛她,他不過是想找回他們的過去,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會屠盡他的族人,又為什麼最後會死去?
還是那句話,玥邪又有什麼錯呢?
或許,玥邪錯就錯在了他的極端,他的不擇手段。
他的執着讓他誤入歧途,與千古大妖南海金蚨王為伍,不知不覺中,被楚蕪遮所洗禮支配。
所以。
當我的閨蜜何蜜蜜,如教徒般虔誠地喚着玥邪“主人”時的畫面;游輪上,所有師生乘客陷入海難而驚慌失色的畫面;森瑤幫着玥邪掏出自己的心臟,卻還在祝福玥邪一定要幸福時的畫面,等等等等。
統統一齊,全部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姑娘,不要猶豫了。”
我沉默之際,冰肌玉骨的阿簪,悄然地落在了我的身旁。
他柔順的髮絲,安慰般地拂過我的臉龐。
我獃獃地側過腦袋,看到阿簪玲瓏剔透的白玉面具,折射出耀眼的光。
“丫頭,我哥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我們這樣做,也是為我哥好。”
我聞聲,又緩緩地將腦袋轉向另一側。
就見笑靨如花的妄堯,正彎着一雙煥采奕奕的柳葉眼,笑望着我。
見我與他四目相凝,他更是捏着他不曾離手的水墨摺扇,在我的額頭俏皮一敲,問道:“笨丫頭,有日沒見,怎麼都瘦成這樣了?”
妄堯和之前在祥和安定醫院時,那最後一面的瀕死模樣,判若兩人。
一頭凌亂的藏藍色短髮,倒是亦如之前的桀驁不馴。
豆大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掉。
我咬着嘴唇,心痛地默不作聲。
“陸清鴦,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真的希望我忘記你么?”
玥邪被臘子花的黑莖抻直着雙臂。
他見我不回答,就試着了掙扎了一下,結果那些黑莖,就將他纏得更緊,莖刺也刺得更深了!
更多的一汩汩血沫,隔着襤褸的白衣,從他的四肢百骸冒了出來。
玥邪才問完這些話,便又有許多熟悉的身影,紛紛散落在玥邪身後的花海里,各個位置。
我抬起眼眸,看到有恢復如初的白若嬋的身影,有木渠仙君的身影,還有堂口裏,其他我有過幾面之緣的所有仙家的身影。
甚至連自從在海難中,分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的蘇潦,以及他的仙家常仙君的身影,也都出現在了花海中。
“修道之人,應當心無所染,玥邪仙君唯有斷滅執念、放下諸緣,才能身心合一、合於道真。”
白若嬋一襲煙紗攏身,盈盈悅耳的嗓音,被狂風吹來。
“陸姑娘,無論是否基於私人恩怨,如若你真的為玥邪仙君好,就莫要猶豫了!卿慈堂永遠是玥邪仙君的家,我們都是仙君的家人,冬至來臨之際,我們等他一起回來。”
木渠仙君的喊聲,也衝破耳膜。
所有人,好像都在這一刻,背叛了玥邪。
玥邪卻對這些喊聲,充耳不聞。
四起的狂風中,他仍然雙膝跪地,執拗地抬起腦袋,一雙紅腫的鳳目緊緊地盯着我,追問我:“陸清鴦,你真希望我忘了你么?”
淚水被狂風吹得飄零。
我閉上眼睛,啟唇回答玥邪,道:“不,我希望的是你忘記塗姬,希望的是你放下對她的執念,好好修身,將來一日,得道飛升。
而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你給我帶來的所有的快樂與不幸。”
當我說完這話,我本是不想再睜眼,不想再看玥邪那痛苦萬分的表情的。
但是,我感覺到了一股無比強盛的力量,正在從玥邪被禁錮的身體中,爆發出來——
“陸清鴦,我說過,你我骨肉交融,魂體合一!我玥邪不想做的事情,誰也阻攔不了我——!”
一束束鎏銀般刺眼的神光,從玥邪的體內,爆發而出!
他蓄力而發,滿頭的銀色長發在腦後,瘋狂地飛舞!
眼看着玥邪就要施出洪荒之力,衝破這臘子花的囚禁時,在電光火石間,所有仙家竟然默契地一起調動靈力!
他們紛紛雙手結印,施出一道道星火橫飛的法咒,編織成刺目的一片懸空法陣,在濃雲滾動的天際下,向著顯得極其渺小的玥邪,鎮壓下去!
“陸—!清——!!鴦——!!!”
玥邪青筋暴鼓,他仰頭,朝上空炸出了撕心裂肺的吼聲!
“丫頭小心,我哥要瘋了!”
妄堯見狀,連忙牽起我的手腕,驚慌地把我往他自己的身後拉去。
“翎兒,還不快做法。”
阿簪喚賢翎神君“翎兒”?
賢翎神君在得令后,也急忙閉緊雙眸,快速地默念咒語。
可玥邪體內藏着的法力,實在是太大了,那所有仙家集結出來的法陣,好像在與玥邪隔空做着最大的對峙,遲遲都壓不下去!
眼看着就要失敗之際,我終於從妄堯的身後,重新站了出來。
手腕一轉,手中的烏喬神鞭,便縮成了匕首般的長短。
我握着滿是毒刺的神鞭,站在玥邪的面前,渾身都如篩糠。
“玥邪…你要不要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是怎樣死在你面前的?”
說罷,我扯開覆蓋在肚皮前的衣服,將鋒利的神鞭,抵在了自己的腹部!
玥邪在聽見我的警告后,頓時,又一次地僵住了!
時間仿若在這一瞬被拉長,靜止了好久好久。
直到,從他身上爆發出來的法力,在漸漸地收斂,他腦後的長發,在慢慢地飄落,就連上空巨大的陣法,也在一寸一寸地向著他壓下來。
玥邪重新望向我,憔悴的目光中,盈滿了錐心的刺痛與惶恐。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通紅的眼角,如流星般緩緩地跌落而下。
“陸清鴦……”
玥邪顫着失色的嘴唇,宛若被刀刃割了喉嚨,短短的每個字,都吐出得那麼的艱難。
最後,他終於釋懷地笑了笑。
“但願歸來時,相逢也相識。
那陸清鴦,孩子的名字,就叫願識吧……”
打着顫的話聲落下的一剎那,乳白色的一層厚厚的花蠟,頓時就爬滿了他的臉!
玥邪,被封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