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趙軍的兩難
在桓景向洛陽進軍的十天裏,石勒從武關繼續向關中進軍。
面對石勒軍隊的壓力,桓宣以手下的七千兵力,根本無力與之正面戰鬥,於是先後放棄了商縣、上洛二城,只是儘力發揮氐羌軍隊的優勢,在山地伏擊石勒的補給。大多數時候這種小股襲擊被石勒回援的軍隊擊退,但是也算藉此干擾了石勒的補給,石勒不得不派更多兵力護送糧隊,進軍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
然而饒是如此,石勒還是在連克商縣、上洛二城之後,沿着他偶像劉邦進軍的路線,順利抵達藍田關下。此時趙軍距離平坦的渭河平原只有一步之遙,關中震動。
桓宣命蒲洪、姚弋仲立刻停止襲擾石勒補給,全軍回防藍田。於此同時,遊子遠也盡髮長安守軍、甚至是巡捕,勉強湊了三千人馬來到藍田與桓宣會師。當然,按照桓景臨行前的安排,遊子遠把司馬紹也強行帶上,也算是大晉天子御駕親征。
以區區一萬人馬,面對石勒的六萬大軍,桓宣已經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
可正當這時,石勒卻駐足不前了。
原因很簡單,壞消息接連不斷地傳入石勒營中,石勒的諸將和謀臣陷入激辯。
先是支雄在潼關下遭遇慘敗,幾乎全軍覆沒,支雄本人陣亡,只有張豺帶着少數殘兵逃脫。
接着是弘農失守、函谷易手、洛陽失守,三個壞消息接連到來。按照孔萇最新的信件,桓景的兵鋒已經直抵滎陽。
而在桓景幾乎重新奪回整個司州的同時,南陽流民軍大起。石勒還不知道,李頭和郭誦經過一番合計,並未向北投奔桓景,而是在南陽新野一帶就地召集流民起事。
不管怎麼說,雖然進入關中的大門就在眼前,但後方卻頻頻起火。趙軍軍中意見不一,大多數將領和謀臣認為應當撤軍,可石勒執意攻破藍田,威脅長安。
面對如此兩難的境地,石勒只好召集諸將及謀臣商議。
“支雄這老匹夫輕敵冒進,以致於覆軍殺將,毀了朕的老營將士。恨極!恨極!”
石勒面色漲紅,捶打着几案,作為開場白。趙軍中的高級將領想起過往,都知道石勒發怒時的可怕,並不敢答話。然而經過多年摸爬滾打,石勒早已能夠自如地運用情緒,他不過是將發怒當做一種工具,來推行自己的意見罷了。
見無人應答,石勒這才緩緩地說:“雖然桓景破了朕的中路,然而補給不濟,估計已是強弩之末。如今關中空虛,朕打算打破藍田關,為潼關戰死的將士報仇,諸位意下何如?”
夔安率先站出來:“桓景已破洛陽,中原危急,臣以為,當回防為上。縱不及回防,亦當退回南陽以保萬全。”
“夔老說得極是,萬萬不可進軍啊,如今南陽流賊大起,若是桓景麾師南陽,恐怕我們的補給就要被切斷了。陛下請三思啊!”
程遐知道已經陷入危局,一方面為自己引薦李頭、郭誦二人而後怕,另一方面也真的是擔心斷了補給,所以也趕緊插進話來,力勸石勒退兵。
“哼!若說流賊,朕就曾是那晉國的流賊,何曾怕過斷了補給?待進了關中,關中沃野千里,搶掠即可。他桓景能破朕的洛陽,朕也可以破了他的長安!”
這話除了石勒自己,還真沒人敢說,眾人一下又沉默了。
程遐惜命,越想後路越擔心,於是瘋狂向徐光使眼色。徐光支着腦袋,略一思索,向石勒下拜,隨後說:
“陛下以為自己較之漢高祖若何?”
“朕不如漢高祖遠甚。若高祖在世,朕當為其執鞭耳!”石勒不假思索。
“陛下以為太子較之漢惠帝若何?”
“莫說笑了!惠帝雖懦弱,可太子不過兩歲孺子,能濟得什麼事?”石勒揮手道,只是不知道徐光為何突然提起漢高祖和漢惠帝。
“那麼以漢高祖之強,尚且子孫為人所制。如今太子留守襄國,又不過兩歲孺子,臣竊為陛下擔憂。”
徐光這才露出真實的意圖,他知道石勒雖然天生冷血固執,認準的事情哪怕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但命門卻在這個兩歲大的太子上。讓石勒相信太子確有危險,這是勸石勒退軍的最好辦法。
果然,石勒一聽提及太子,臉上閃過了一絲擔憂,但還是強作鎮定:
“桓景在洛陽兵力雖強,然而還不可能一路打到襄國去吧。何況中山王在河東,隨時可以回冀州救援襄國,又有什麼要擔心的呢?”
徐光見石勒提及石虎,勝利的笑容一閃而過,反而故意露出憂慮的神情:
“臣擔心的並非是桓景啊!”
“那還有何人?”
“臣聽聞中山王從晉陽發兵之後,不過旬日即取平陽,隨後一個月裏安定了河東諸縣。明明離關中只有一河之隔,卻屯兵蒲坂,裹足不前。也不知中山王是何打算,但萬一……”
徐光故意沒有說下去,但石勒已經浮想聯翩。
對啊,自從石虎拿下河東之後,似乎再無捷報,只是屯兵在蒲坂而已。其間石虎不斷上書石勒,說黃河已經被桓景控制,自己只能等到冬日上凍,方才能夠進軍關中。
可誰知道石虎是怎麼想的呢?誰知道這是不是石虎的借口而已呢?萬一石虎只是避免和桓景硬碰硬,卻像趁機回軍控制襄國,石勒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先前還有支雄的大軍壓制住石虎,現在張賓遠在青州,整個中原已經無人可以制住石虎了。
作為前繼承人,石虎完全有理由有動機這麼做。石勒站在石虎的角度略一思考,發現他自己也會有趁虛控制太子的打算,這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中山王忠臣”,石勒佯做惱怒:“莫要再離間我叔侄。”
徐光叩首,退入文臣隊伍中。他明白自己已經成功地讓石勒開始擔心了——否則石勒就不可能對自己沒有絲毫處罰。石勒之所以否認石虎作亂的可能,不過是不想再群臣面前撕破臉罷了。
程遐見徐光幾乎已經說動了石勒,大喜,又繼續勸諫,石勒只是不耐煩地眨着眼睛,做了個閉嘴的動作:
“卿等不必再說了。朕已經知道你們的意思了,若無他事,今日會議到此為止。徐中書,你留下,朕要和你細談!”
會後眾人離開大帳,唯有徐光獨自面對石勒。
“朕知道愛卿的意思,石虎擁兵五六萬,在河東卻不繼續進軍。愛卿是怕石虎那小子作亂,會危及太子?”見群臣遠去,石勒終於挑明了話題。
“聰明無過陛下。”徐光再次下拜。
石勒思考片刻,有些無奈地說:“愛卿說的,朕都知道。然而現在是騎虎難下,不進軍不行啊!”
“臣不知退兵有何難處,還望陛下明示!”
見徐光還是不解,石勒不禁感嘆:“朕疏遠右侯,故有今日之敗。今日令我與此輩共事,豈非酷乎?”
徐光咬着牙,愈發嫉恨張賓。石勒不知徐光心中所想,只是繼續道出自己的顧慮:
“朕之所以不敢退兵,乃是因為降軍。”
徐光聽聞“降軍”二字,恍然大悟。原來石勒的擔憂在於南線兵力雖多,但近半是從王敦部投降的降軍。降軍的希望,無非能活命,能發財而已。
先前之所以這些軍隊可用,在於一方面石勒能夠不斷取勝,一方面又給了他們進軍關中后搶掠的希望。現在若是退兵,那麼這些降軍既要賣命殿後,搶掠發財的希望也破滅了,說不定真會兵變。
“要籠絡住這幫人,只有不斷勝利才行。所以只能進,不能退!”石勒決絕地說。
徐光略一思索,突然一笑:
“陛下不必憂慮,臣有萬全之策,可保陛下平安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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