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雌雄
陳子佩手中接過食物時有些發愣,他原本只是想偷偷摸摸的吃點客人不要的糕點就好了。結果茶樓老闆似乎見他可憐,叫人給了他不少吃食,為他送來食物和衣物的婢女還和他說每天玄武城的西城都會有義粥,免費給那些流浪的可憐人分發,讓他可以每天去那裏領一碗。
陳子佩沒想到會如此,不禁發愣片刻,那小婢女回去了他才反應過來,隨後深深的向店家鞠了一躬。
“倒是個有禮貌的少年。”三樓之上的老人看見這一幕,點了點頭,隨後向後喊到,“小姐,這年頭這麼有禮貌的孩子可不多了。”
屏風之後的女子卻沒有回話,似乎已經睡着。
玄武城遼闊,但好在羨煙距離西城的施粥之地不算太遠,陳子佩準備去看看,為將來做好打算。大街之上車水馬龍,陳子佩小心翼翼的走在一旁,唯恐撞到他人。
“官府辦案,速速退讓!”
一聲高喝從遠處傳來,大街的盡頭之上依稀可見到十餘位身着衙門衣從的男子向此地大步衝來,在眾人疑惑之際,不知是誰輕喝一聲“看上面!”
一名長袍男子在房屋頂樓之上奔馳,騰挪閃避在眾屋檐之上,很明顯下面的官兵在追捕這名長袍男子,眾人連忙讓出身位,任由十幾位衙門士卒前沖追捕那名飛檐走壁的男子
陳子佩也匆忙讓出身位,不敢阻攔衙門士卒追捕要犯的腳步,慌忙向後退走之下,卻不小心碰倒了身後之人。
“唔~”一聲軟綿的聲音傳來。
陳子佩急忙回頭,看向被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人。
那是身上穿着綠色輕衫的女孩,小姑娘臉蛋白嫩粉圓,眼睛也瞪的大大的圓圓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被陳子佩撞到才緩緩反應過來,回了神智。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陳子佩有些焦急,伸出手想扶起少女,但看到自己那臟黑的小手又停了下來,略微的左右搖擺,終究還是停在半空中。
“有受傷嗎?怎麼樣了?還好嗎?能站起來嗎?”陳子佩的一串問話讓少女有些失神的眼眸露出一絲不解。
少女沒有馬上回答陳子佩的話,而是低頭看向自己因為跌倒擦傷的手掌,少女的手掌非常白嫩,如同潔白的蓮藕,精緻的白玉,很好看。
手掌在地面摩擦破了皮膚,掌心之中帶有着血絲和地上的灰塵泥土。
少女似乎有些後知後覺,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好一會才知道自己跌倒,手摔破了。有那麼些絲絲的疼痛從手掌傳入心中,名為難過的情緒也從心底浮現,淡淡的霧氣瀰漫在眼眶,眼淚如同掛了線的珍珠,從臉龐落下。
陳子佩現在是真的手足無措,和之前在鬼村裏面對那個鬼婆有些類似,此時的陳子佩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面前的女孩低頭慢慢抽泣,對陳子佩的問話沒有什麼反應,片刻之後才抬起頭望向那個把自己撞倒的罪魁禍首,軟綿綿的開口道:“阿嫵,疼~。”
哭紅眼的小女孩就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貓,聲音細細的軟軟的,少女那略帶稚嫩的嗓音沒有停下,“手手,疼~”
陳子佩看着少女,感覺出那麼一絲古怪,少女看着約莫有雙七年華,可說話和行為卻如同幼兒一般。沉默片刻,陳子佩帶着試探性的口吻安慰道,“阿嫵乖,手手吹吹。”
少女果真把手掌伸出來,自己一邊抽泣一邊吹了兩口,緊接着又將受傷的手掌伸到陳子佩面前,“阿嫵疼,吹~”
嘶~
陳子佩這下肯定了,眼前的女孩智力真的只有六七歲孩童的智力,而且反應力來說也有遲鈍。
“阿嫵,疼~吹~”
陳子佩撓了撓頭,有些略微羞澀,黃瘦的臉頰出現一點淡淡的紅暈,俯身向下,靠近小女孩的手掌,輕輕的吹氣,同時口中說道:“阿嫵乖,吹吹痛痛就飛走了。”
女孩眨着眼睛,用力點了點頭,“嗯,痛痛飛走了。”
陳子佩趕忙說道:“阿嫵,先起來,別坐在地上,很髒的。”
女孩是個堅強的孩子,剛剛開始的流了點眼淚之後,此時已經停止的抽泣,努力着從地上爬起來。陳子佩想給女孩身上拍一拍,拍去那些灰塵,可始終不好意思伸出手碰女孩。
陳子佩等女孩站起身後,繼續問道:“你知道你家在哪嗎?我送你回去。”
女孩獃獃的看着陳子佩,好像對陳子佩的話語感到了疑惑,最後才獃獃的點頭,“阿嫵知道。”
說完,女孩想拉起陳子佩的手,陳子佩連忙后縮,“不用,不用拉手,你前面走,我後面護着你就好了。”阿嫵站在原地沒動,小巧的眉頭緊鎖,似乎在想陳子佩說的話,片刻之後才恍然大悟,轉身走去。陳子佩護在阿嫵左右,以免她再次被人碰倒。
一路上阿嫵思緒放空,空中的雲朵飄來飄去,阿嫵時不時盯着飄搖的雲朵,陳子佩看着阿嫵的樣子,不禁有點擔心,這樣走路真的不會摔跤嗎?
豐州城四通八達,水路皆穿,在大俞甚至中原的地位都可以算是舉足輕重,一直被大俞視為經濟命脈之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佛門聖地,寒霞寺就在此處。
寒霞寺無疑是天底下佛學最為精通之地,世人曾傳天下佛學歸寒霞,可見寒霞寺在佛門的地位之高,寒霞寺和號稱天下學宮的扶搖山,劍冠道門的龍虎山被世人並稱之為三大聖地。
寒城已經很久沒有道人來此了,以至於那位穿着流雲道袍體格健碩的老道人在城門外等着入城之時讓守城士卒多看了好幾眼。流雲袍,蓮花冠,這是當今被大俞奉為國教的道教新脈配飾,這老頭難不成是來找寒霞寺的高僧說道講法的?不會被奉為了國教后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和大俞的第一大教來個佛道之爭?
不管到底如何,那守城的士卒還是畢恭畢敬的讓老道人進了城,佛祖也好道祖也好,這些神仙人物都不得罪就是最好。
“大師!你說下一把開什麼!”一名男子和一名僧人勾肩搭背,興緻勃勃,周圍人對這組合似乎已經見怪不怪。
黑袍僧人沉吟片刻,“容貧僧掐指一算。”
男子立馬嗤之以鼻,“大師你一個佛門僧人學什麼臭牛鼻子老道,還掐指一算。”
僧人馬上回話,“誰說只准道士掐指算人的。”僧人說完手上也馬上動了起來,同時嘴中念念有詞,“媽咪媽咪哄……”
男子馬上翻了個白眼,媽咪媽咪哄這叫啥?還掐指一算?
“押大。”僧人停下手中的掐算。
男子聞言,不待斟酌,直接押上身上銀兩,“天靈靈地靈靈,觀音菩薩快顯靈。”
“觀音菩薩?”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2,6,3,2,4,十七點,大。閑家勝。”
男子哈哈大笑,“小爺要發啦!”搭在僧人肩膀上的右手大力捶打着僧人。幫男子贏得錢財的僧人在男子右臂有力的捶打下向前趔趄,僧人揉了揉肩膀,“輕點,貧僧要被你捶散架了。”
“這不高興嘛!”男子現在得意的很,“大師,看看下一把。”
“你財運已空,不宜繼續追賭,還是過段時日再來吧,這幾日你贏下的錢財可不少了。。”僧人卻勸道
“大師,真的假的?”男子有些不信邪,“一把都不行嗎?”
“貧僧看來確實不該繼續了。”僧人堅持的說道。
男子聽了后略微斟酌,僧人也不催促。
“可否容貧道一觀一算。”一道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僧人身形不動如山如同沒聽見那道聲音,男子轉過了身子。印入眼帘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老頭,寬大的流雲道袍罩在老頭身上,但男子依舊能從被道袍遮蓋的地方看到那壯碩的肌肉,和小說演義之中所謂的一襲道袍着身,群山之上,雲海之間,風仙道骨,根本沾不上邊。這哪裏是道士,你說他是殺豬的還差不多,太壯實了。
老道士說道:“天倉豐盈但不算圓潤飽滿,地庫豐腴而不得全肉,鼻翼相稱,聳直豐隆,鼻孔不昂不露,實屬聚財之象,但贏財以多,得過忘行,有如失財。財運以至,不必再求,多則必失啊。”
男子翻了個白眼,“老頭,就你話多,哪來的?穿個流雲袍就跑出來瞎玩,你以為你是咱大俞的國師?不空大師都開口了,還用你來廢話。嘰嘰歪歪的,一頓亂說。”
被男子一頓教訓的老道並沒有生氣的跡象,“且容貧道再掐指一算。”
“去去去,別打擾我和大師。”男子擺了擺手,有點不耐煩。
“你先回去。”僧人轉過身子,“他是來找我的。”
老道人面帶微笑,“略說道法。”
男子將信將疑,沒有走開,反而在僧人旁邊站定。那僧人有點哭笑不得,很明顯他是看那老道人人高馬大的,說不過就動手怎麼辦。
“滾滾滾,我和他說真的只是說說。”僧人的勸說之下,男子才離開,但也跟着兩人身後,在不遠處停停走走,自以為很隱蔽。
老道人笑道:“此子性情也能算得上豪爽仗義,唯恐我對你拳腳相加,尾隨於你我。”
中年僧人打了哈欠,“他人就這樣,還是很看中江湖道義的,人在江湖義字當頭嘛。”
“扯那麼多屁話,來寒城有什麼事情?要是論道說法找那幾個老光頭去,要是想干架,咋們找個僻靜地,脫了這身袍子,該怎麼打怎麼打。”
老道人面對僧人的言語不禁有些尷尬,“剛才雖說略談道法,但實際只是路過寒城,想來看看而已,沒什麼意思。”
僧人一聲冷笑,“放你媽的狗屁,你那新脈才創立不到五年,被封為國教更是只有半年,一脈事物我可不信沒多少。齊雲山閑雲野鶴慣了,一門上下撐死不過十來人沒什麼重大事物,龍虎山屹立多年,四大天師各司其職。你這歸玉宗才多久,和我扯什麼犢子。”
老道人被僧人一頓言語堵塞到無以復加,早就聽說了不空尊者脾氣不好,容易罵人,沒想到這麼喜歡罵人。
“貧道真的只是路過,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不空尊者不再言語,只是冷笑。
“好吧,好吧,既然你非要貧道說點,那貧道就說點吧。”
“大將軍的計劃本身在大俞就是各執其見,太后一直不同意以洛陽城為跳板,認為中原能獨立於三國之外的大城池就洛陽城。洛陽城勢力混雜,威懾於陸御沒人敢瞎動手搞事情,一旦攻打洛陽城勢必多方抵抗騷擾,況且魔首陸御躋身一品的天魔之境只是時間問題,和一個一品高手結仇和死磕明顯不是明智之舉,惹急了那瘋子直奔京城而來,那可就不好了。”
“常玉軒再次敗在陸御手上讓太后一派更有優勢……”
“行了!扯你媽個犢子,入世之人打生打死各憑本事,管我什麼東西,你說這個不就是想問我推演之中陸御躋身一品需要多久嗎?一品境界,人算難達,唯有天算。你問我具體時間我他媽怎麼知道,只能告訴你最多三年,最少的話,明天你就能感覺到有一位一品天魔出現。”
老道被硬生生打斷了話,有些愕然,只得說到:“陸御果然厲害。”
“他厲不厲害用你來廢話。”不空尊者一句懟了回去。
老道人硬生生擠出來個笑容:“門下有弟子來報,雷州的村落有陰陽樁出現,恐怕說有人在借血煉屍。”
“一個摸到地樁門檻的陽樁而已,前幾天就已經給貧僧除掉了,沒什麼好說的。魔道蠢貨不少,明明自己的掌控不了,還去強行煉屍,自己被陽樁吃了腦子。”
“尊者果然厲害。”老道人讚歎道
“我厲不厲害用你多嘴?”不空尊者反問到。
老道人頓時覺得來真不該來寒城,更不該來看這法號不空的佛門尊者。
兩人一路慢走,到了一處山腳之下,在一旁的茶水鋪子之中要了兩碗清茶。茶鋪老闆一看兩人一是道士一是僧人,便堅持不收茶水銀錢,寒城之人幾乎半數是佛門信徒,另一半哪怕不信佛祖,也願意保以善意來對待僧侶。
老道人坐下之後,茶水也端了上來,碗中綠尖,遇水乘葉,青翠如竹。道人小酌一口,一股茶香從嘴中蔓延至全身,不禁感嘆道:“人間煙火,最是如此。”
同樣也在喝茶的不空回嘲道:“一點茶水給你喝出人間煙火,可真是厲害。”
老道人輕嘆一口氣,“你這脾氣,要是和龍虎山的那位掌教大天師遇上,豈不是得打起來。”
不空道:“張道衡?龍虎山?先不說別的,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早年也曾在龍虎山修道,是龍虎山的外姓天師吧。”
老道人聽此神色有些緬懷,“是啊,可惜了,道不同不相為謀,貧道與龍虎山無法同走一道。”
不空已經喝完碗中茶水,向茶鋪老闆行了一禮,隨後面向老道人,說道:“上山坐坐嗎?”
此山正是九霞山,山中坐落的寺廟則是人間的佛門第一,寒霞寺。
老道人搖了搖頭,“不了,貧道該走了,身為大俞國師,自然得為大俞做點事情。”
老道也站起身,朝那位茶鋪老闆行了一個稽首,常人也許看不出老道這一稽首之下對那隨和厚道的茶鋪老闆的影響,不空則能看出,無形之中那位茶鋪老闆因老道這一禮福緣加深加厚。
哪怕說佛門尊者不空也不禁讚歎道:“這等手段,不虧是能提出入世修道以功德氣數直達一品之人。”
老道人聽到誇讚之後也呵呵一笑,“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僧人也呵呵一笑,沒好氣道:“嘖嘖嘖,這都說雕蟲小技了,這麼厲害?你咋不去和陸御打一架呢?單手捶殺之後,再去找秦止打一架,打的秦止抱頭鼠竄。到時候道魁,不,道祖的位置你來坐好了。”
老道人這次苦笑的不能再苦了,向僧人行了一禮,“貧道告辭了。”
不空回之一禮,“老頭走好啊,下次有空再來玩。”
老道人心中暗想,下次絕對不來了,不對,沒有下次了。
陳子佩張了張嘴,他實在沒想到,之前撞到的小姑娘居然是羨煙那家茶樓的小姐,一個麻衣婆子心疼的抱着小姑娘,嘴裏一直說著,“阿嫵不痛,阿嫵不痛。”
阿嫵依靠在王婆婆的懷裏,指向陳子佩,“是這個小姐姐送我回來的”
小姐姐?
陳子佩不禁清咳一聲,“那個,阿嫵,我是男的。”
陳子佩想自己雖然不至於說骨瘦如柴,但也算得上是面黃肌瘦,這種情況下居然面相都像女子?
真是男兒當自強,對鏡貼花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