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序幕 雨落狂流
鉛色的烏雲籠罩了這座濱海城市的天空，雷電好似銀蛇一般在這片黑色濃重的海洋里遨遊，時不時向世人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之後，海洋轟然從天空墜落。
楚子航站在教室門口，看着操場上那暴風雨中的車展。
原本仕蘭高中不允許私家車開進校園的，但這般惡劣的天氣，所有的家長都擔心自己的寶貝孩子被淋着。
群情激奮之下，有幾個火沖沖的家長直接強行把大鐵門推開，所有車一窩蜂地擁了進來。
各個方面射出的車燈映亮了雨夜那密集的雨水，彼此起伏的喇叭聲雜亂刺耳得就像一支門外漢組成的雜牌樂隊，聽着令人煩躁。
披着雨衣的家長和學生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車展里亂撞，撞了約半小時，找到自己孩子的家長們一個接一個地駕車離去。
只留下被翻得支離破碎的草皮，黃泥順着雨瀑的水流四散逃離。
手機震動，收到了一條新短訊。
楚子航拿出來看了一眼，又默默地將其刪除放回口袋，繼續獃獃地看着屋檐外銀色的狂瀑。
跟他一樣在這避雨的還有好幾個，比如二樓走廊外邊的兩個女孩，又比如同在屋檐下的不遠處，那個背着一個破舊帆布包的低年級男生。
楚子航認得那個男生，最近對方在學校里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他思索了一下，隨後邁步走到對方身旁，主動打起了招呼：
“你好，同學。”
他很少這樣做，雖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麵煞星，但也絕不是自來熟。
整個仕蘭中學敢找他搭話的人都沒幾個，就更別說他主動找人搭話了。
至於為什麼這樣做……楚子航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種特殊的氣質，亦或者他內心不想在這避雨的時間裏干站發獃。
“你好。我是路明非。”
對方側頭報以溫和禮貌的微笑與自我介紹，又繼續看向了外面那因風力增強而傾斜的雨幕。
“我知道你……你上周把好幾個人送進了醫院。”
楚子航說道。
“雨有點大，估計還要等好久才會停。”
路明非只是點點頭，對此並不在意。
“雨不會停了，氣象台二十分鐘前發來了預警信息，颱風要正面登陸。”
“這樣啊……”
路明非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伸出了手，雨水在他手上砸出了一朵朵飛濺的水花。
“如果雨不停……那你怎麼回去？”
楚子航問道。
“跑回去，東西放這裏，明天再來拿。”
楚子航看了一眼外面那似乎要將整個世界都給吞沒的大雨：
“一會兒我爸爸來接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嗯，那就謝謝你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路明非稍微思索，隨即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今晚回去我就能試着把這東西組裝起來了。”
他抖了抖身後的破舊帆布包，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楚子航這才把注意力放到路明非身後那個破舊的帆布包上。
包看上去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他留意到包的底部有塊黑色的油污。
他忽然想起之前也見過好幾次路明非。
對方經常出入於校工的雜物房，有一次還看見他拿着電鋸跟校工一起裁剪綠化。
這個年齡段的男生要麼在專心讀書，要麼就努力保持自身形象吸引心儀女生的注意，像路明非這樣的實屬另類。
但楚子航很快就把這些心緒拋出腦外，過度推論了解他人不是他的喜好。
兩道白色的光如同利劍一般刺破操場的雨幕照在了教學樓的底層。
一隻矯健的黑色猛獸出現在了楚子航和路明非的視線內，車頭上兩個“M”重疊為山形的閃亮車標在大雨中熠熠生輝。
伴隨着沉悶的低吼，黑色猛獸放慢了速度靠近了楚子航兩人，以免激起太高的水幕。
這是一輛邁巴赫，奔馳車廠的頂級車。
楚子航對車並不熱衷，這些都是車裏的那個男人向他吹噓的。
他眼角餘光瞄了一眼身旁的路明非，對方也在打量着這輛豪華黑色轎車，但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神情。
駕馭着這台黑色猛獸的男人打着一把同樣漆黑的大傘走出，頂着狂暴的風雨艱難地走到了屋檐下。
“這是你朋友？”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多瞅了幾眼路明非。
“要經過你同意嗎？”
楚子航語氣雖然平淡，但誰都能聽出來他的話語有些沖。
“那肯定不用，我這不是看見兒子交朋友了我高興嘛！”
男人嘿嘿笑道，沒有在意，轉頭又看向路明非，眉飛色舞起來：
“小帥哥你住哪？我送你跟楚子航一同回去，今晚颱風登陸，大風大雨的，坐我的車穩妥。”
“那就麻煩叔叔您了，願帝……額，願叔叔您身體健康，一帆風順。”
路明非微微躬身道謝。
男人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你這朋友還真是客氣啊哈哈哈，來來來，上車……”
楚子航沒有理會男人，淋着雨徑直鑽進了車的後排座。
路明非向男人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抱着破舊的帆布包也迅速鑽進了車裏。
男人只好坐回駕駛座，收起雨傘。
黑色猛獸重新發出了低沉的吼聲，撕開雨幕直直駛出仕蘭中學的大門。
教學樓二樓，兩個在避雨的女孩目睹着這輛豪華轎車的離去。
“我家的車怎麼還沒來，這都幾點了！”
“別急，應該快了。”
“要是這雨能再晚點就好啦，等我回到家愛下多大就多大。”
“夠晚啦……這場雨本在三年前就該下了。”
她們的聲音飄進了雨夜，之後被滾滾的悶雷聲炸碎，徹底消散。
……
“這麼大雨，你媽也不知道來接你。”
“還好上午沒去洗車……”
黑色的邁巴赫在磅礴的大雨中一路馳騁。
男人一邊瀟洒地撥弄着方向盤一邊開始了他的話題。
期間他從後視鏡瞄了一眼楚子航的同學，對方躺在舒適溫暖的沙發椅上，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閉目養神，對他的話題沒什麼反應。
但楚子航也沒什麼反應，他側過頭，看着前仆後繼撞碎在車窗上的密集雨點。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下子你都十八歲成大人了。”
“高二也別放鬆了，憋勁把高三沖完。以你的聰明才智，到時候國內的大學隨便你挑。”
“要不出國也行，現在不都興出國留學嘛，到時候讓你那……額，讓你媽幫幫眼，從常青藤里挑一間。”
“媽的，真堵死了！”
男人駕馭着這頭黑色的猛獸以各種精湛漂亮的手法在車流中遊動自如，只留下一大堆被他超了車的司機降下車窗大聲罵娘。
直到被前面發生碰撞事故的車流徹底堵死。
男人探頭探腦四處看，目光落在雨幕中的岔道上。
一條有些突兀地上高架路的岔道，離他們不過一步之遙，路牌被遮擋在一棵柳樹狂舞的枝條里。
……
“哥哥。”
閉目沉思的路明非似乎聽到有人在低聲呼喚。
“哥哥。”
呼喚聲自耳邊響起，越發清晰。
他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坐在自己旁邊位置上的男孩。
“哥哥，你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男孩看着他的雙眼，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