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幸歸家悲事來,趕至殘營為時晚
思慮多了,在帳中不免心生煩躁,披上裘衣,冒頓走出金帳,正好望見烏芸帶着稽粥在堆雪人,稽粥凍紅的小鼻子帶着兩分滑稽,但小兒卻完全沉浸在歡樂中。
冒頓沒有去打擾兒子的玩興,轉而繞路去了胡笙的粉帳。
望着依舊為自己忙前忙后,宛若無事的胡笙,冒頓從她眼中看到了閃躲,比起早先選擇的冷處理,冒頓最後還是選擇了直面胡笙。
他拉着胡笙的手坐下,問道:“可還是在怨我?”
胡笙低下頭,說道:“大哥做錯了,自當受罰。”
冒頓解釋道:“我西征時特意將稽粥立為左賢王,那時你就應該明白我的心意,就是防止一旦戰急,我身亡在戰場,匈奴人還能有自己的單于。
稽粥是我們的孩子,你總不希望見他因忌憚外戚權重,跟呼延部之間生起齷齪,致使甥舅仇敵,兩家生怨吧。”
但有時候道理難敵親情,胡笙依偎在冒頓肩上默默流淚。
見胡笙低泣,冒頓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伸手為她擦拭眼淚,又轉而將她擁在懷中,不善言語的他只好用肢體語言告訴她,其實在他心中,她很重要。
稽粥捧着捏造的小雪人,打擾了父母的和解,望着雪人因帳內中溫度過高,在手中熱的融化,不知所措的兒子望着雪人消失,顯的很難過。
冒頓主動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慰道:“雪人沒了可以再捏,待開春,父王帶你們一起遊覽我匈奴的大好山河。”
稽粥一聽能出去玩,立馬精神了起來,興奮的在帳內大呼小叫。
單于庭的勾心鬥角離普通牧民很遠,他們能操侍好牛羊,養活更多的孩子,就已經疲憊不堪了。
河西戰後的餘波還在匈奴國內蕩漾,脫木兀惕帶着哈朵和松塔木拜訪了此行的最後一戶牧民,可惜帶去的卻不是好消息。
脫木兀惕走出皮子拼接出的氈帳,帳內並不如外面暖和多少,他望着四周雪白的世界深呼一口涼氣,讓自己煩躁的內心能稍微平和些。
氈房裏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還在繼續,但比起勸慰人,脫木兀惕更願意提刀砍人。
女人的丈夫是脫木兀惕百人隊裏的什長,在匈奴大軍搶奪羌谷水浮橋時,被月氏人的長矛捅了個對穿,當場就斷了氣,好在沒遭罪。
脫木兀惕將什長的骨灰和遺物帶了回來,按着匈奴習俗,這家人應該好好款待他們,財產也應該分他們一份,但見了什長家的情況,本來準備大吃一頓的哈朵和松塔木也跟着偃旗息鼓。
兩人緊跟着走了出來,松塔木抱怨道:“真是晦氣,冒雪跑了大半天路,肚子還餓着呢,臨走還搭進去幾隻羊。”
見帳外的脫木兀惕興緻不高,哈朵用胳膊肘頂了頂松塔木,說道:“松塔木大哥,先吃點鹹肉干墊墊吧,等你到了自家氈房,想吃什麼沒有。
這家什長沒有兄弟,不然按咱們大匈奴的規矩,她們中母親可以再嫁什長的兄弟,孩子們也可以投靠過去生活,總好過眼前一家人餓死在這大雪天。”
松塔木收了聲,脫木兀惕卻繃著臉說道:“一會我去給就近的部落打個招呼,先讓他們本部的家族接濟一下,總要先熬過這個冬天再說。”
松塔木從懷裏拿出來肉乾咀嚼着,陪笑說道:“百夫長,這什長家是咱們百人隊戰亡的最後一家了,單于庭撥付的羊也都送出去了,財貨咱們也沒剋扣,你可是因功開部的人,到時候可不能忘了我和哈朵,我們兩家可都願意跟着你走。”
哈朵也在一旁跟着點頭。
見二人提起此事,脫木兀惕臉上的神色緩了些,軍中安排的撫賞結束,也標誌着自己終於可以回家了。
記起家人,脫木兀惕臉上不由的柔和了起來,哈朵和松塔木願意追隨自己,而不是跟着老長官速布台,對此脫木兀惕心中還是很感動的,畢竟速布台在家室和戰功的雙重加持下,已經官拜千夫長。
脫木兀惕用拳捶打了兩人的胸口,笑道:“大單于賜我十帳丁,肯定少不了你們兩家,我家常年在河南地放牧,你們到時候來之前說一聲,我去跟斯瑪千夫長打招呼。”
一聽事成,松塔木興奮的說道:“我家開春就能搬過來,今後咱們兩家就要一起放牧了。”
見松塔木家成行,哈朵有些為難的說道:“我家可能還不成,這次我因功擺脫了騎奴的身份,繳獲也足夠贖回家人,但跟上面的百夫長交接還需時日,南來怕是得等到夏天了。”
脫木兀惕伸手拍了拍哈朵,開解道:“沒事,能來就好,若是你家的百夫長不放人,派人捎個消息來,實在不行我就去求斯瑪千夫長。”
哈朵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後三人約定時間,在雪地中分作南北,各自離去。
脫木兀惕回到家,得到了家人們的歡迎,有着上一次的經驗,他很快從戰爭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烏恩格沁沒過幾天也回來了,他跟着什長巴勒巴去拜訪了亡故戰友的家眷,回來時心情很低落,身為大哥的脫木兀惕倒是好好開導了他一番。
哈斯納圖見兩個兒子都從河西戰場上完整的回來了,樂的合不攏嘴,大兒子獲准開部,雖然只有小小的十帳丁,但卻是家族興旺的開端,小兒子雖未建功,但能活着回來,誰說這又不是慰藉呢。
德圖婭和琪琪格為父子三人燙上了酒,忙前忙后的準備吃食,臉上卻全是喜色。
脫木兀惕將調皮的兒子抱在懷中,問道:“回來兩天,倒是沒見到阿茹娜過來,她在奇渥溫家過的怎麼樣?”
哈斯納圖喝着小酒,笑道:“阿茹娜為奇渥溫家生了個兒子,奇渥溫家現在對她寶貝的不行,秋末時,我和你母親還抽空去瞧了瞧,是個健壯的小子。”
德圖婭燉着肉,笑着插話道:“那小子可跟脫木兀惕小時候有七八分相似呢。”
烏恩格沁苦着臉,撒嬌道:“母親偏心,我肯定也跟小侄兒長的像。”
德圖婭笑着說道:“烏恩,你的妻子母親也看見了,是個好生養的姑娘。”
琪琪格笑道:“不知不覺,烏恩也該成婚了。”
說到成婚,烏恩格沁的臉立馬紅了起來,難得的露出羞澀。
就在一家人歡樂融融時,突然帳外傳來幾聲狗叫,戰場上的機警讓脫木兀惕立刻將手放到了刀把上。
哈斯納圖拍了拍他,示意兒子不要過分激動。
果然就聽到有人喊道:“哈斯納圖,哈斯納圖家的在嗎?奇渥溫家出事了。”
帳內的哈斯納圖眾人一聽,立刻衝出了帳外,烏恩格沁上前先拉住了自家的狗,傳信人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此時脫木兀惕才發現他身上插着箭羽,懷裏還抱着一個嬰兒。
脫木兀惕連忙將傳信人懷中的嬰兒接給琪琪格抱着,並扶他進氈房,待餵了些溫水,傳信人才緩過勁來。
滿臉急色的哈斯納圖趕忙問道:“奇渥溫家到底怎麼了?”
傳信人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是奇渥溫哈喇百夫長的騎奴,受命將主家的兒子送給你家撫養,奇渥溫家,奇渥溫家怕是已經不在了。”
“什麼!”
“怎麼會這樣!”
脫木兀惕等人縱使再心急,也不敢催促受傷的傳信人。
傳信人緩了緩,繼續說道:“大概十天前,白部狼騎的一位千夫長來到營地,告訴奇渥溫哈喇百夫長,我們的少族長奇渥溫格根戰死在羌谷水戰場,連屍體都沒能找回來。
不知這事怎麼被奇渥溫哈喇百夫長的兒子漠哆知道了,他便起了繼娶阿茹娜,繼承奇渥溫家的心思。
但百夫長知道自家酒鬼兒子的斤兩,百夫長不願意如漠哆的願,想趁着自己身子骨硬朗,培養阿茹娜的兒子當繼任者,阿茹娜更是不願意再嫁漠哆。
誰料漠哆竟然暗中勾結了一批馬匪和南逃的秦人奴隸,率數百騎兵連夜襲擊了自家營地。
百夫長趁亂讓我將阿茹娜和孩子送到你家避難,但因為路上雪大,走散了。
我年前來你家接過親,這才認得路,找到了這裏。”
聽到如此噩耗,琪琪格扶着的德圖婭已經淚如雨下,哈斯納圖更是雙眼無神。
見父母已經失了分寸,脫木兀惕強壓着悲痛,主動起身吩咐道:“烏恩你着甲護院,營地的安全就交給你了,這些馬匪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我要連夜去斯瑪千夫長的營地搬救兵,一個百夫長家遭災,千夫長不會不管的。”
烏恩格沁頷首,穿甲持刀立於門前。
脫木兀惕單騎出營,冒雪直奔斯瑪的營地,帶回來百騎援兵也是半夜之後了。
待回到自家營地,東方已經魚肚白,傳信人沒有等來脫木兀惕,他因路上流血過多,昨夜便死了。
脫木兀惕留下十騎護家,叫上烏恩格沁,由哈斯納圖帶路,趕往奇渥溫家的營地。
待馬隊趕到營地,脫木兀惕指揮部族騎兵引弓驅馬,分散包圍而進。
脫木兀惕遠遠望到營地內漆黑泥濘中燒殘的氈帳和滿地落雪的殘骸,心中已生不妙,打馬繞后的烏恩格沁也並沒有在營地里發現人影。
不甘心這個結果的脫木兀惕不理會聚過來的馬隊,他跳下馬蹲身摸了摸篝火的殘痕,木炭早已失去溫度,他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