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徹斯特教堂
為什麼是里根爵士呢?為什麼偏偏是他?
這個問題,哪怕是里根自己也想不明白。
一八五零年,里根離開家鄉,跟隨一個女人前往美國淘金。在美國定居二十年,直到其父在本國去世,回國奔喪便再沒離開從小長大的茶鎮。
沒人知道里根有沒有在美國挖到金子,和里根一起的女人也不知去向。總而言之,里根一個人回來了,繼承了其父親的爵位和莊園后,便在茶鎮安定了下來。
三十歲結婚,妻子生產女兒時難產而死,女兒活潑漂亮,出落大方,今年也是二十歲,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
麗麗想不通,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這樣的里根一家究竟能惹上什麼麻煩?會有什麼樣的事情逼着一家集體出走?
年輕的麗麗並不如約翰這樣的孩子成熟,她和另外兩個夥伴一樣,處在單純懵懂的少年時期。
能想到的也就是仇人追殺,或者是里根爵士年輕時犯下的過錯即將被大白於天下,而逼不得已舉家離開茶鎮。
這樣的故事,麗麗經常在報紙上看過。
某個德高望重的莊園主或是鄉紳,年輕時在海船上造反,鼓動船員殺死船長和水手。多年以後,水手找到他併發起控訴,逼着莊園主不得不背井離鄉。
她想······里根爵士也可能是這樣。
對於十一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分析已經是很嚴謹,很合理了。
但是,事實上並沒有那麼深刻的因果關係。只是里根爵士的莊園離約翰的必經之路最近。是茶鎮最靠近東邊一座莊園。
假如更東邊的地方有一座鐘聲悠揚,乾淨而有紀律的學院。李維安森便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它。
可喜的是,學校並不在鎮子西面,而是在鎮子中心,但是越往東走,倒也是能看見不少拿着書包黑色制服的學生。
穿黑色衣服的孩子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千金,一般有專門的老師在家上課,但是有一堂課並不能在家學習——神學。
每天早晨,小少爺們會穿上黑色禮拜服飾,大多是黑色西裝。前往東邊里市區不到兩公里的徹斯特教堂禱告上課,和里根莊園的所在地五百米不到。
一般要在教堂待到中午,教堂可以負責孩子們午飯。想回家吃飯的也可以在上午十一點左右離開。等回到各自的莊園,等待各自家裏的老師,迎接下午的課程。
這些本應該也是約翰和瑪麗的日常生活,如果沒有疾病,還有他們全身潰爛的繼父的話。
黑色衣服的孩子們有說有笑,握着深棕色皮革書包,享受着片刻的自由,還有和同學相處的時間。
討論下周末消磨時間的計劃,但是這些孩子大多沒有太多玩耍的時間。也只是聊聊天,並不能真如放學時說的,逛逛新開的糖果店。
有的最多也只是閑聊和八卦,而今天的主題毋庸置疑的是里根爵士莊園失蹤案件。
麗麗三人穿行在逆流的人流中,耳朵里塞滿了人群對這件事的分析。
這些孩子普遍比麗麗他們大個五六歲,臉上無不顯露着驚訝震驚的神色。
任誰也不敢相信,這個連夫妻吵架都很少聽說的小鎮會有這樣的事件發生。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想趁着放學的空擋到莊園門口看看。
聽說警察的封鎖已經擴大到徹斯特教堂,任何想要靠近里根莊園的人都會被勸離。
麗麗依舊不死心,不管用什麼辦法也想去看一眼。
里根一直視麗麗為自己的親人,她堅信這個鎮子不可能有比里根更好的人了。起碼,不會撂下自己不辭而別。
況且,麗麗知道,里根的女兒私底下一直在和麵包店店主的年輕兒子熱戀往來,里根爵士也默許了這件事。他們和這個鎮子之間有着太多的牽絆。
失蹤這件事本身就讓人難以信服。
懷着不安的心情,不知不覺,三人已經來到了徹斯特教堂前,再有半公里就是里根莊園。
“啪嗒。”
人群中一聲輕響,逆流的三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錯身,眼鏡身邊的一個制服神學學生,低頭看自己的皮鞋,他白色的鞋帶斷掉了。
這和眼鏡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所有人日常中的小不幸運。
“這可不吉利啊,西雅圖。”
男孩和同學一起看着自己斷開的鞋帶,不是鬆動了,而是連根斷掉了。
“喂,小孩!過來綁好。”
被叫做西雅圖的青少年轉身對眼鏡吼道。
眼鏡沒有回頭,並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自己的。彎折身子,小心護着胸口的十七便士。
“沒長耳朵嗎!撿破爛的。”
西雅圖轉身一步,拉住眼鏡的肩膀。西雅圖在同齡孩子中本就是很高大,況且他比眼鏡還要大四歲。
這一猛拉險些把眼鏡按倒,半跪下去,穩住身子,才看清那張陌生而又憤怒的臉。
眼鏡看了西雅圖那張寬大的圓臉兩秒,心裏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
沒等眼鏡反應,西雅圖搶先說道。
“真晦氣,為什麼鎮東會有你們這些穿着破爛的人走來走去?”
眼鏡下意識縮到亂髮身後,亂髮本想說什麼,可這句話比一發拳頭還要有力,張開的嘴又緩緩閉上。
“西雅圖,你還是這麼讓人討厭。”
麗麗站了出來,擋在了亂髮前面,抱着胳膊,沒好氣的看着西雅圖。
女孩的發育本就比男孩早很多,麗麗比亂髮還要高一頭,比眼鏡就高很多了。
但是比起養尊處優的西雅圖,麗麗的身高還遠遠不夠。
“你的鞋帶是自己踢開的,去一邊安安靜靜系去。”
麗麗強硬態度,西雅圖也抱上胳膊。本來壯實的少年,一抱起胳膊,就像一堵黃黑色的牆。
“如果我非讓那個撿破爛的給我系呢?”
說著,西雅圖的另外兩個同學圍了上來,堵住三人的退路,形成三角態勢。
麗麗的家庭雖然也是鎮子裏較為優渥的,但是麗麗的叔叔並不認為神學是人類的必修課。雖然在當時,神學是每個孩子必須要學習的。
叔叔更希望維持現在的狀態,只有麗麗開口想要學什麼,叔叔和母親才會找來老師。其餘的時間,都不管着麗麗。只有每天晚飯時間才會詢問麗麗一天都去了那裏,幹了什麼。
並告訴她那些事她做的不對,那些事她做對了。
多虧這個活動,麗麗也養成了從不撒謊的誠實性格。
“離我們遠點,西雅圖。”
三個黑色西裝,頭髮打理的整潔乾淨的男孩步步緊逼,近到能聞到他們黑色西裝的香水味。
可是下一秒,西雅圖停下來,扯着嗓子怪聲叫道。
“太臭了,你們是變質了嗎!”
捂着鼻子不再往前,另外兩個跟班也用袖子捂住鼻子。
“上帝啊,這是什麼味!”
跟班附和道。
“他們發臭了!”
“看來不能讓他們碰我的鞋,我怕就連我的靈魂也會染上這股臭味。”
三人後撤半步,受不了這個氣味。
似乎是三人的味道逼退了他們。
可是三角中的孩子們此刻卻是滿臉吃驚。
六個人湊在一起,麗麗和亂髮也聞到了這股味道。簡直就像捕魚碼頭處理魚內髒的腥臭海岸還要噁心,這股味道甚至可以把方圓五公里的所有蒼蠅吸引過來。
亂髮發現,就連患有花粉症和鼻炎的眼鏡都因為這股氣味面露難色。
幾個人越是靠近,這股味道就越濃烈。
但是味道並不來自亂髮和眼鏡,他們也顯得十分震驚,有一些顯然易見的事情被西雅圖誤會了。
——發臭的不是眼鏡亂髮和麗麗三人,而是黑色西裝三人彼此的嘴。
亂髮眼鏡一點也不臭,雖然身上補丁很多,但都注重衛生。茶鎮一點也不缺水,如果真的沒錢,眼鏡和亂髮也大可去河裏洗澡,畢竟現在是盛夏。
而這三個西裝革履的十二三歲的壯少年······嘴裏散出的味道就像死貓,簡直稱得上是惡臭。
亂髮想要捏鼻子,實在受不了這股味道。但西雅圖還在無端遷怒,如果露出嫌棄的表情,不知道還要耽誤多少時間,只能歪下頭,鼻子對着腋下,就是那裏也比這三口腐爛的水井好聞。
低頭才發現,眼鏡已經受不了了,死死捂住了口鼻,熏得快要跪下。
“天啊,這是什麼味道。”
麗麗是最不想拖延時間的,可是麗麗實在不會撒謊,脫口而出。
這句話好像落水的石頭,亂髮和眼鏡立刻做出了反應。
亂髮直接衝出三人包圍,一個勁乾嘔。眼鏡蹲在地上真的吐了出來,剛才的麵包完全浪費了。變成淡黃的固液混合落到地上。
麗麗依舊保持她良好的家教,遠離幾步,手帕捂鼻,斜着眼睛看那三人。
“你們有空去刷刷牙行不。”
一旁乾嘔的亂髮艱難喊了一句。
“你們聞起來像我死掉的奶奶。”
兩句話宛如開水澆到臉上,西雅圖的臉瞬間變得赤紅,就像熟蘋果。
高高舉起拳頭,“我看你們是要······”
見西雅圖要動手,另外兩個跟班一把摁住亂髮,反折胳膊,壓倒身下,趴在地上。
他們不敢打麗麗,舉起的拳頭對準了跪在地上的眼鏡。
西雅圖身體壯實寬厚,其父一直想培養西成為橄欖球運動員。西雅圖也未讓人失望,練就了一身年輕結實的身體。
這和打小是孤兒的眼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九歲的眼鏡很少有吃飽的時候,隔三差五靠着麗麗的糧食度日,基本的三餐都是靠着亂髮家的蹭飯。麵包和糖果更是奢望。
都不用拳頭,哪怕是一陣風都能把眼鏡吹倒。
更不用說是西雅圖,如果他不控制力道,這一拳可以輕而易舉的折斷眼鏡生脆的頭骨。
“西雅圖,回家去!”
教堂門口傳出一個聲音。
打斷了空中的拳頭。
早讀的孩子已經走光,午飯時間也已經過去。
教堂的小木門開了一點,黑色修士服的神父探出一半的身體,嚴厲瞪着西雅圖高高的拳頭。
“這裏是神的門口,你的拳頭是要幹什麼!”
“西格神父,可是······”
西雅圖僵在原地,高懸的拳頭還在空中,可是看見那人的一刻,西雅圖有些顫抖。
似乎很害怕神父。
西格神父個子很高,足有一米九。兩鬢的頭髮是灰色的,頭頂的頭髮依然烏黑髮亮。
雖然兩鬢灰白,但是看神父的臉,一點也不顯老態。深邃的眼睛在太陽下有陰影,鼻子又長又高,嘴不大,但是嘴唇很厚,光看五官只有三十左右。
一眼看過去,總是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就是臉色太慘白了,如果是古銅色的皮膚,西格神父甚至可以當泳裝海報的模特。
神父敞開教堂一半的大門,做了個進門的手勢。
三個孩子立刻心領神會,亂髮掙開兩人的膀子,跑進教堂大廳,躲在神父身後看着西雅圖。
麗麗在神父身後做了個難度很高的鬼臉,這是她獨創的,誰也復刻不了。但卻是讓西雅圖印象深刻,更是又氣又惱。
“回家去,你們三個,除非你們想讓你們的父親知道這一切。”
神父伸出慘白的手指,指着西雅圖的鼻子。
手指伸直的瞬間,西雅圖宛如受驚的小貓,全身一震。
夾起書包便往回跑。
“抱歉,西格神父!”
一溜煙跑了老遠,因為要顧忌鞋帶,兩條腿岔得很開,像個狂奔的鴨子。
另外兩個也緊隨其後······三隻鴨子。
滑稽的樣子引得孩子們哈哈大笑,神父卻是怒氣未消,嚴肅的看着三人消失在視野。
最後三個跑掉,東邊便再沒有什麼聒噪的聲音。
這裏除了里根莊園附近,沒有建築,也沒有田地。
盛夏微風,一起吹動周圍荒地的野草,沙沙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卻是顯得更加安靜。
神父轉過臉來。
“他們經常這樣嗎?孩子們?”
兩個男孩第一次走進徹斯特教堂,一切都是格外新鮮,兩面開工,打量教堂的一切。
麗麗回話,“沒有,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西雅圖這麼不講道理。”
看着兩個好奇的男孩仔細打量神的教堂。神父終於笑了出來,嘴角微微上揚。
西格神父真的很年輕,就連笑聲也如青年一般。可是近距離才發現,這個人的臉實在是過於白皙,就好像自出生從沒有見過太陽。
“你們隨便看,我還可以給你們看看我典藏的聖經。拉丁文手寫本,你們會感興趣的。”
神父緩緩關上大門。
笑着說:“對了,你們吃飯了嗎?”
“吃了。”眼鏡顯得格外興奮,看來他對教堂的生活很感興趣,抹着鼻子,笑着說:“不過剛才全吐掉了。”
引得麗麗和亂髮也笑了起來。
“那剛好。”神父關上大門,“孩子們,我們一起吃。”
啪嗒。
一聲輕響,只有神父能聽見,聲音淹沒在笑聲之中。
西格神父扳動大門門鎖,徹斯特教堂大門從裏面反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