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誰
不知道是不是祝盒的錯覺,他覺得杜克·溫道爾頓在爬山的途中比他癱在地上的時候沉默了許多,那個時候杜克還時不時會在自己和伊萊的對話里插個嘴接個話,但是現在即使祝盒想要開啟什麼話題來避免路上的無聊,杜克也會很快把話題引到無處可接的地方。
祝盒嘗試了幾次,最後放棄了這個打算。
上山之後不久,太陽就完全落入了地平線以下。祝盒走在前面用提燈照明,而他身後的杜克則用魔法道具釋放了懸浮光輝。
出去之後該買個能施展懸浮光輝的道具了……
不久之後,祝盒和杜克兩人就順利來到了那片濃霧的邊緣。
說實話,這樣順利的行程其實是超乎了祝盒的意料的。倒不是說這座山有多麼危險,祝盒此前來到這裏的時候也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可能是因為山頂秘境的原因,這座山上幾乎沒有任何動物或魔獸,就連植物似乎也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山林上的的樹木也無半分綠意,很難說是已經枯死了還是仍然蘊藏着生機。
祝盒比較驚訝的是身後的杜克居然沒給他來一悶棍……劍,畢竟誓約里並沒有規定他不能在探索的時候襲擊自己,將心比心,要是祝盒自己被脅迫着參與探索,“綁匪”還走在自己前面的話,他肯定會一個背刺爭取把對方幹掉的。
杜克居然沒動手,這讓祝盒挺驚訝的——畢竟根據他試探伊萊的結果,這個世界的NPC們是看不到等級的,所以應該不存在杜克看到祝盒的等級知難而退的可能。
就算杜克不想動手,總可以逃跑吧?
虧他一路上一直豎起耳朵聽着身後的每一分響動,甚至做好了隨時把身後的人給制服的準備,結果杜克居然連半分異動都沒有。
祝盒和杜克站在濃霧的前面,他們還沒有接觸到這片霧氣,面前的霧雖濃,但在他們身前半米的位置左右有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界限之內的霧氣濃重如同牛奶般濃重,界限之外則是一望無際的晴朗夜空。
“準備好了嗎?我先提醒你一句,這片霧氣裏面的內容可能對光明教會並不友好,你確定不要再來一瓶安神藥劑嗎?”祝盒問道。
“放心好了,我雖然虔誠,但也沒脆弱到那種程度,一瓶安神藥劑已經足夠了。”或許是因為精良級安神藥劑過於強效的作用,杜克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昏昏欲睡。
“那麼,走吧。”
祝盒率先再次踏入了濃霧,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杜克也進來之後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還真是上了賊船就不打算走了啊……
祝盒搖了搖頭,甩開那些不相干的思緒,抬起手上的提燈。在這片濃霧裏,提燈的作用雖然相當有限,但總歸也算是有點作用的。
“向前走兩步吧,遠離界限之後,你就可以聽到我所說的那些聲音了。”祝盒用手上的燈指了個方向,“你走在前面吧,我能帶路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杜克沉默着越過祝盒走到了前面,走了五步左右,他就停下來腳步。
“我聽到了。”杜克的語氣遠遠比祝盒想像中平靜,他本以為杜克即使不因為這些聲音而震怒,至少也會語帶怒意。
但杜克的聲音平淡無波,就好像聽到的聲音不是針對日冕祭司的褻瀆之言,而是與他完全無關的某種言論,這讓祝盒有些懷疑他們所聽到的是不同的內容。
“能說說你聽見了什麼嗎?”
杜克描述了自己聽到的內容,
與祝盒先前和現在聽到的一般無二。
“你……就沒有什麼反應嗎?”
杜克輕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應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大喊‘褻瀆者受死吧’然後衝進這片濃霧嗎?世界上的褻瀆之舉多的是,尤其是與我們只隔着半道山脈的那個公國,他們的神職人員恨不得每天早上的功課就是大罵日冕祭司,按照你的想法我應該早就去衝擊亂節-迭失邊境線然後被他們的守軍給幹掉了。”
“……好吧。”祝盒接受了這個解釋,“那你有發現什麼嗎?這片濃霧和裏面的話語在宗教意義上有什麼講究嗎?”
“我先確定一下,你確定只要在這裏行走一段時間就會被送回山腳下,並且發現時間過去很多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真有一點想法。”杜克問道。
“那是當然。”祝盒點了點頭,“在被你們引來的吞岩巨象追殺之前,我就是剛剛被這片濃霧送到了山腳下。”
杜克沉吟了片刻:“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東西,名叫‘大光明迷鎖’,這是一種用在每五年一次的光明朝覲上的神術道具。每次光明朝覲開始,大光明迷鎖就會籠罩整個聖城以諾,這個時候的聖城就好像浸泡在光霧中一樣若隱若現,被認為是聖城最接近神國的時刻。
“光明朝覲開始之後,各國的光明信徒就將從自己的居所前往聖城以諾,並從以諾聖區邊緣開始徒步走向聖城。走進大光明迷鎖的範圍之後,信仰較為虔誠的信徒們就可以聽到迷鎖溝通神國傳來的神聖之音,他們在天使的詠唱之下強化自己的信仰,塑造自己的心靈,將自己轉化為最最虔誠的信徒,然後就擁有了穿過迷鎖進入聖城的能力。
“傳說中,通過大光明迷鎖步入聖城的人,神明會在死後赦免他們的罪過,並且他們死後必然得入神國,位列聖徒,有望天使。”
說到這裏,杜克挺起了胸膛:“在去年的光明朝覲中,我就有幸步入了聖城以諾。”
“哦……”祝盒興緻缺缺地說,“所以你想說這裏的環境或許和大光明迷鎖類似?”
杜克點了點頭:“我猜是這樣的,刨除這片迷霧中聲音所吟唱的內容,那些聲音聽上去就跟我在大光明迷鎖里聽見的差不多。或許它也是某種檢測信念的東西,只要符合它的標準,就能走進迷霧深處。”
“標準……”祝盒聽着耳邊空靈而詭異的聲音,覺得這個標準絕對不是正版的大光明迷鎖的“虔誠”。
杜克接著說道:“很顯然這裏的標準不會是對日冕祭司的虔誠,事實上在我眼裏這裏的惡意簡直濃郁得化不開,所以我猜破局的關鍵或許恰恰相反,大光明迷鎖需要虔誠,這裏就可能需要與之相反的某種念頭。”
與虔誠相反的念頭是什麼呢……
而且他一個夢想着打上神國的人難道還不夠“不虔誠”嗎?
“或許你可以一邊走一邊強化自己的惡意,如果這玩意真是類比大光明迷鎖的話,那麼進入迷鎖之前是否達到標準其實並不重要,只要能在迷鎖之中調整好心態,響應迷鎖的氛圍,就可以通過迷鎖。”杜克說。
“我嘗試一下吧。”
祝盒開始試着在這樣既神聖又怨毒的祝禱中回憶自己和光明教會短暫的恩怨情仇,從穿越之後莫名其妙被盯上,再到膽戰心驚的一夜過去踏上旅程,最後在千里之外聽到那僅僅相處了一夜的一家人的死訊……
其實到了今天,祝盒對於月華修女教會和日冕祭司教會之間的矛盾已經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這兩家教會自一千多年前就紛爭不休,雙方各自派遣間諜、策反對方神官、污名對方教義、相互甩鍋……這兩家教會最近的一次直接武力衝突甚至就在二十年前——這並不是一段很長的時間。
他也漸漸明白那一家子神眷者救下自己恐怕並不是出自單純的善意,對於月華修女的眷者來說,可能給光明教會添堵才是更重要的使命,甚至他們最終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很難說究竟是為了保護祝盒還是為了踐行主的意志。
但無論他們的動機為何,他們在祝盒最關鍵的時刻幫了他依然是不爭的事實,而他們的死亡,的確在澤納里城斬斷了關於祝盒的線索,祝盒直到今天都沒有再被光明教會盯上就足以說明這一切。
他依然是感謝他們的。
他也依然在厭惡甚至憎惡那些以神之名行惡事的人,乃至於放任這種行為的那位神明。
喚醒這份惡意並不困難,只要祝盒把那些平日裏從不回顧和想像的場景在腦海中放映出來就可以。
耳邊似乎出現了風聲。
風聲越來越大了,祝盒的衣衫都被吹得獵獵作響,他的眼睛很快無法在狂風中睜開,於是他閉着眼,靜靜地品嘗着狂風背後轉化為怒吼的吟唱和詛咒。
“……恐懼!”
“……疾病!”
“……痛苦!”
“……死亡!”
“安寧屬於誰?”
“……安寧不屬於我。”
“治癒屬於誰?”
“……治癒不屬於我。”
“光輝屬於誰?”
“……光輝不屬於我。”
“神明在眷顧誰?”
“神明在眷顧混混、強盜、匪徒和騙子……”
然後,風停了。
祝盒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山頂,而他的眼前,是一座通天的高塔。
這座高塔直徑少說百米,深入雲層,看不見頂端。它由黑色的磚石建造,這些磚石表面十分光滑,猶如玻璃一般,仔細觀察能發現磚塊其實是半透明的,只是淡淡的黑色疊加在一起,才使得高塔呈現通體黑色的模樣。
標準圓柱體的高塔上沒有一扇窗,只在底部有一扇只比一人肩膀略寬的木門,木門同樣是漆黑的顏色,只是這些漆黑似乎並不是染上的,而是木材本身的顏色。此時這扇門緊緊地閉着,漆黑的木門和漆黑的高塔似乎融為一體,如果不仔細觀察甚至難以發現那裏存在着一扇門。
祝盒走到這扇門前,捏了捏門把手想要把門打開,但是沒能成功。
“這就是聖域魔法師的法師塔嗎?真是壯觀啊……”
出乎意料的聲音出現在祝盒身後,祝盒轉過頭,發現杜克就站在自己身後。
一個虔誠到足以使用類神術的人……是怎麼通過方才的“不虔誠”考驗的?!
長久以來忽視的信息突然浮現在祝盒的腦海里,他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思緒就始終處在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彷彿真實世界與自己之間被蒙上了一層帷幕,讓他始終無法意識到“杜克·溫道爾頓”這個角色的破綻。
他略加回想,立刻就感覺毛骨悚然。
在之前的交談中,杜克·溫道爾頓始終將光明之神稱為日冕祭司!
儘管日冕祭司的確是光明之神的正式名稱,就像海岸女士之於金幣女士、命運荷官之於命運之神一樣,後者只是一種流行與口頭交流的稱呼,前者才是在宗教典籍和正式文件中會出現的名稱。
但是,除了對立神明的信徒和神官,幾乎從不會有人直呼神明的正式名稱,就連無信者在生活中也不會這樣稱呼神明。這種行為雖然稱不上褻瀆,但對於信徒來說在誦念經典之外的情形下這樣直呼其名肯定能算是對神明不敬了。
而且,如果是一次還可以解釋為口誤,杜克·溫道爾頓可是說了好幾次!
難道說,這位“光明神教的虔誠信徒”實際上並不那麼虔誠?
虔誠的表現可以騙人,但是類神術是不會騙人啊!
應該是不會騙人吧……想到正躺在任務獎勵欄里的光明神術,祝盒心裏又不是那麼確定了。
什麼鬼?!難道他隨手一抓就抓到了潛伏在教會裏的二五仔嗎?
“你到底是誰?”
祝盒吃驚地望向聲音的來源,顯然,這句話並不是他說的。
高塔下方的那扇門悄然打開了,一個金髮的中年男人穿着標準制式的帶兜帽法師長袍從門裏走了出來,他戴着眼鏡,左手持橡木法杖,右手端着一本厚重的書籍,一副沉浸在研究當中的樣子。
篤篤。
見兩人沒有回答,這位突然出現的法師用法杖敲了敲地面,祝盒這才發現這裏的地面居然是用黑曜石鋪就的,敲起來的聲音怪好聽的……
這個中年人又問了一遍:
“你到底是誰?”